一瞬間,仿佛上帝在哪裏按了開關,薔薇深處的小巷人家突然同時亮起燈來。
心愛仿佛驚醒了一般,抬頭望去,隻見那些或昏黃或明亮的燈光從圍牆裏麵漫灑出來,溫柔地爬過薔薇開滿的牆,讓小巷籠罩在如霧一般的光裏。
小巷也佇立著一盞高高的燈,整條巷子裏隻有這麽一盞,是彎彎的月亮造型,高高掛在雕花燈杆之上,美得像童話一般。
楚銘默低頭看她,隻見眼前這個女孩抬著頭,她已經將鬥篷重新披在身上,鬥篷上的帽子滑落在肩頭,**著的脖子修長潔白,而她的下巴、臉龐、鼻子、頭發無一不恰到好處,靜靜籠罩在燈光中,而琥珀色的眼睛更是讓他看不夠。
他低得更低,再次吻住了那如同一抹胭脂般的嘴唇,讓她再次心慌氣喘,無法分心去看燈。
“今晚能留下來嗎?”
在吻的間隙裏,他這樣問她。
心愛睜大眼睛看他,隻見他烏黑的眸子裏露出熱切的光芒來,不知道為什麽,她有些心慌。
“不可以。”她幾乎想都沒想就這樣說,“姐姐不會同意的。”
楚銘默一怔,又是一笑:“姐姐不會知道的,現在晚了,這裏離醫院又遠,回去你會很累,不如在這裏早點休息。”
“可是,”心愛眉頭微皺,依然固執地說,“我不能瞞著姐姐!”
這麽多年來,心愛盡管會經常上夜班掙學費,但是,她從未在外麵過夜,心安也是。
這麽做,是從小到大養成的習慣。自父母過世以來,她們便相依為命,當時心安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少女,而心愛才是六歲的孩子,她們第一時間就感受到這個世界的惡意。
心安雖然年紀小,但是聰慧異常,她很早就知道兩個女孩子要在這個世界上堂堂正正地生存是多麽困難,因此尤其注意自己和妹妹的安全問題,也因此對心愛的管教尤其嚴厲。這種管教在心愛的骨子裏種下根深蒂固的影響,她從未想過要違反它。
楚銘默望著突然變得固執的她,有些驚訝,但並不覺得生氣,反而覺得她微微皺眉和嘟嘴的樣子有別一樣的可愛。
想到這裏,他不由得一笑,揉了揉她的小腦袋,幫她把滑落在肩頭的帽子拉上來戴好,然後對她說:“心愛,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的。你說回去,我們就回去。”
心愛聽他說這一番話,心裏說不出的感動,她知道他為了自己忙碌了很多天,而她卻無法答應他一個小小的要求。
“不過,”他看著她的眼睛說,“當有一天,你要留下來,我一直在這裏等你。”
心愛
她有些心軟,但他大度地一笑,將她一把抱起,穿過開滿薔薇的黑黢黢的小巷,一直跑到他的瑪莎拉蒂前。
在他的懷裏,心愛隻覺得無比心安,她的心情一掃這麽久的陰霾,變得像風一般透明而輕快,她摟著楚銘默的脖子,向薔薇深處望了最後一眼,隻覺得夜色中的薔薇深處比任何時候都美麗。
那一瞬間,她有想過跟楚銘默坦白她和厲君陌的契約,想要告訴他一切有關她生活中的秘密,因為從這一刻起,她已經將楚銘默看做生命中最信任、最依賴的人。
她相信他,相信他會信自己,會幫自己。
隻差一線,她沒有說出口。
這是完美的一天,她不想破壞。
再等一天,無論如何多麽難以開口,她都要說出口,讓楚銘默知道。
但是,她永遠沒有想到,很多事情並不像她想象的那樣,她沒有及時說出的秘密,最終讓她的感情產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她更沒想到的是,這是她最後一次來到薔薇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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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朵煙花綻放開來,然後像第一朵一樣,迅速凋萎墜落。
一朵又一朵煙花,在這安靜的小鎮邊緣盛放著,又是絢麗,又是孤單,好似在訴說著什麽。
男子看著煙花,心裏不知道為什麽會那麽難受,也不知道為什麽要不由自主地走向它,仿佛那裏真的有他要尋找的東西似的。
當男子終於走到煙花綻放的地方時,他驚訝地發現,他又回到了原點,這裏竟然是鏡雲旅社,而站在旅社門前點燃煙花的竟然是一個身材瘦小的中年人,小玲爸爸。
看到他走了回來,小玲爸爸啪地扔掉手中熏黑的煙花,高興地向他跑來:“恩人,恩人回來了!快跟我進來,剛才弟媳就說有個高高大大的長得特別好看的男人進來過,我就知道肯定是你!”
男子站定了問他:“你為什麽要放煙花呢?”
小玲爸爸拉住他的胳臂一個勁往旅店裏走,他比男子矮得多,一拉之下沒有拉動。他也不在意,笑道:“恩人,我怕你走遠了,找不到回旅店的路。又沒有你的聯係方式,隻能放個煙花了。”
男子聽了心裏一動,這一次沒有推辭小玲爸爸的邀請。
他跟著小玲爸爸走進旅館,一直麵無表情的他終於扯了扯嘴角,如果這個表情能算得上笑的話,這就算是他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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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12點,心愛終於回到了慈和私立醫院,而楚銘默還要開車一個多小時才能回到住所,但是他並沒有任何怨言,離去的時候,還在心愛耳邊輕輕道了晚安。
心愛看著他的背影,有種特別舍不得的感覺。
她跑到窗戶邊想去看看楚銘默,突然想起自己的窗戶是對著後園,楚銘默的車在前院,他怎麽可能從這裏經過呢!
自己真是傻透了!
想到這裏,她不由得呆呆地一笑,回到自己的**去。
正在這時,她突然聽見窗戶被輕輕一響,似乎被樹枝打了一下。又過了一會兒,窗戶又是同樣的輕輕一響。
她從**下來,打開大燈,走到窗戶邊,不由得吃了一驚!
楚銘默就站在樓下,仰頭向她笑著,手臂裏捧著大大一捧玫瑰花!
鮮紅的鮮紅的玫瑰花,即使在樓下,看起來也是驚人龐大的一捧!
見她打開窗戶,他笑了笑,將玫瑰花一拋,恰恰送到她手裏,她出自本能地一挽,手臂一沉,隻覺得這一捧花是如此沉甸甸,帶著很重很重的情意。
她捧著花束向下方望去,隻見楚銘默仰著頭向她笑著,身後卻多了一個人。心愛定睛一看,正是傳染科的主任於大夫,她吃了一驚,忙迅速地縮回窗戶裏,然後把窗戶關緊,拉上窗簾,緊張得隻喘氣。
想了想,自己緊張什麽呢?
心愛緊緊捧著密密匝匝的玫瑰花,頭埋在花朵裏,嘴角微微抿著。
玫瑰的馥鬱彌漫滿室。
楚銘默仰頭看著心愛倏忽躲進了窗戶裏麵,不由得微微一笑。
於曉林站在楚銘默身後,仰頭看看那個窗戶裏身影,又看著眼前這個朋友,心裏湧上極其複雜的情緒。他是這個世界上少有的幾個知道楚銘默一二的人。
良久,於曉林終於開口了:“喬心愛恢複得差不多了,花香對於她來說倒不算刺激了,但是這麽一大把玫瑰花拋上去,你不怕把她的手刺傷了?”
楚銘默依然仰頭看著窗簾後麵那個若有若無的身影,臉上帶著溫潤的笑容。
“所有的刺都已經去掉了,在交到她手裏之前。”
煙花綻放的夜空,慢慢又恢複了初夏的澄明,仿佛從未有閃亮和絢麗飛翔過,因為它們未曾留下任何痕跡。
薔薇深處的一彎明月燈還在固執地亮著,盡管再也沒有人需要它。
星星則好意地掛在它的彎上,仿佛為了安慰它佇立夜風中的孤獨。
然而,很多人的心卻再也無法回複到從前了。
一些人在夜店狂歡。
一些人在輾轉難眠。
還有一些人,正在通宵達旦地加班,以迅速製作出策劃多日的視頻來。
還有一些人,已經將最新的文案提交給需要的人,祈禱這是最後一遍審核。
各種信息通過不同渠道在迅速交換和傳遞,準備在某個時刻開始發動。
還有人,則在遠離東南市的花台小鎮呼呼大睡,盡管身下隻是從平價家具大賣場裏批發回來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床墊,而並非從瑞典空運來的為他量身訂做的奢侈床墊。
他像這些個夜晚一般,又開始做起夢來。
在夢裏,他再次夢見了黑色的夜空,夜空裏綻放著一朵朵美麗的煙花,而他去尋找那煙花下的人,卻怎麽也找不到。每一次,當他奔跑著去到那煙花綻放的地方,卻隻見到淡淡青煙,而另一朵又在遠方綻放。
最後,他見到最高最黑的天空裏,有一朵特別巨大的煙花突然綻放。那煙花居然是一顆心的形狀,它升在天空,絢麗無比,然後黯淡下來,但是在最後黯淡的時刻,它又突然異常地亮了,仿佛一顆心在天空裏跳動了一般。
就在那一瞬間,他突然醒轉,心裏十分難受,仿佛被紮了一根刺。
看著天外,旅店外的路燈已經變得暗淡,星星也逐漸隱去,不是因為黑夜太黑,而是因為天色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