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步在草叢和樹林丈量著來時的路,似乎每一步都有意義。

心愛跟著他走著,有時候,在某些路口,他會刻意放慢腳步,讓她走到前麵去。心愛竟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然一直走在正確的路上。

但是楚銘默知道。

這條路,知道的人不多,14年前,這是他的秘密通道,從這裏能迅速到達溪邊,在那裏埋藏著他的寶貝,也是在那裏,他撿到了寶貝。

在一處看來沒有路的地方,心愛自然而然地一低頭,從濃密的荊棘下鑽了過去,竟然就是另外一片天地。

楚銘默一愣,也跟著她鑽了過去。

這是沒有路的路。

如今兩個人都長大了,不像過去那麽容易地在這樣的地方穿梭,但是心愛似乎知道所有秘密地點的關節點,知道哪裏會給他們帶來路。

在經過這片荊棘之後,一條曲折的小路展現在他們麵前。

“心愛,你看,你知道這條路!”楚銘默有些激動地對心愛說。

她似乎沒有聽見一般,在路邊蹲了下來,伸手在濃密的荊棘裏找著什麽?

楚銘默快走兩步,看到她從濃密的綠色荊棘裏,找到一顆顆紅色如寶石般的果實。

他突然呆住。

那是覆盆子,這是蘇默默最喜歡的野果子。

心愛一邊摘,一邊不由自主地將紅色果實放入嘴裏,那酸甜的野味在唇齒之間彌漫開來,突然喚醒了久遠的記憶,也讓跟在她身後的楚銘默心中一痛。

好多年前,蘇默默也是這樣吃覆盆子的,她從花托上直接摘下覆盆子,但不損傷花托。

有一次,蘇默默生病了,楚銘默曾經在給她摘了一大捆覆盆子回去,上麵綴滿了晶瑩的紅色果實,但是蘇默默卻流下了眼淚。

他慌了,卻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流淚,她的流淚,看上去是痛惜而不是感動。

很久以後,他才弄明白,默默從來不會損傷覆盆子的枝條,連小小的花托都不會損傷,她會摘下花托之上的果實,因為不久之後,花托又會長出新的果實來。蘇默默知道那條路上,那裏有最好的覆盆子,對她來說,這些覆盆子都像是她的朋友一般。它們受傷害,她會心疼。

“心愛,這個給你的。”他蹲下來,向她展開自己的手掌,幾顆特別大特別紅的果實,就躺在他的手掌心裏。

心愛心中一喜,便自然而然地從他手掌中接過來,放進自己的嘴裏。

這是最好的覆盆子,酸甜的味道特別濃鬱。

看著心愛的女孩在吃著自己找到的果實,楚銘默不由得呆了。

多年前的感覺,幾乎在一瞬間就湧上了心頭。

那個時候,他是那麽疼愛她,他恨不得把自己的所有都給她。

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她抬起頭來,呆呆地看著他,如同花瓣一般的嘴角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紅色果汁。

“心愛,你看,你都記得。”楚銘默深深地看著她,“你都記得這裏有你的朋友。”

夢裏的片段突然那麽鮮明地閃過她的腦海,她深深地看著手中尚存的兩顆果實,又看看那綠色荊棘之上的光禿禿的花托。

就像做夢一樣,她站了起來,然後自顧自地向前走去。

楚銘默跟在她身後。

現在不是他在帶路,而是她在帶他回家,回到他們最初的家。

這是晴朗的一天,山路並不難走,但是曲曲折折的小路卻不好找,楚銘默看得出來,心愛就是在向蘇媽媽的家的方向走去。

她真的是蘇默默!

到底默默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

楚銘默看著她纖瘦的背影,一陣陣心悸,這個女孩身上還有好多秘密,是他揣度不到的,好像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現在的第一步,是要讓她想起曾經發生了什麽來。

走著走著,楚銘默覺得有些不對勁。

從山路上走到了大道,心愛猶豫了一下,向西邊走去。

楚銘默也猶豫了一下。

心愛好像走錯了。

蘇媽媽的家,應該往東邊走,再走個一兩裏路就到了。

近在眼前,心愛卻走向了錯誤的方向。

但是在路口上一猶豫,心愛很快就果決地選擇了西邊,好像對自己的選擇非常有信心。

那麽楚銘默,也就沒有再說什麽,繼續跟著她向西邊走去。

畢竟隔著這麽多年,她那時還是個很小的孩子,記錯了路,也是在所難免。

心愛左顧右盼,看著眼前的風景,似乎在辨認著什麽。

在楚銘默看來,其實這裏的風景沒有什麽變化,如果說真的有什麽變化,似乎是草木更加繁茂了,但經過的那一片石頭地,還是那樣,千奇百怪的石頭**著,經受著風吹日曬,但似乎並沒有什麽變化。

心愛在這塊石頭地邊上停留了一下,繼續往前走去。

沒走過久,她停了下來,伸手向前望了望,然後回頭看楚銘默。

在那一刻,楚銘默簡直覺得她就是蘇默默複活了。

她在太陽地下的樣子,用手擋著眼睛的樣子,就像是蘇默默的翻版。

即使已經長成少女模樣,但舉手投足間,依然有著孩童的天真之態。

之後,他們又走過了一條小路,一直走到一處廢墟之前。

心愛抬頭看了看,走上前去。

這是一座高大的廠房,隻是已經廢棄了,牆角之下,雜草叢生,而巨大的廠門,已經鏽得斑駁,發出腐朽的氣息。

楚銘默則呆在原地。

他突然明白了這裏是什麽地方。

心愛沒有走錯,她就是要到這裏來,這裏是糖果廠,是他為了養活她,打工的地方,也是幼年的她成長的地方。

他曾經一天12個多小時的不停包著糖果,每斤糖隻能賺一分錢,就是這樣一分錢一分錢地,竟然讓他養活了自己和她。

而她,被他用籃子帶在身邊,有時候瞪著眼睛看他,但大多數時候在甜甜地睡覺。就在喧鬧無比的廠房裏,在大媽大嬸的說笑裏,她就像個小怪物一般成長起來了。

他每隔兩個小時,要給她喂一次稀粥——這是他唯一能為她做的東西,但他會用廠子裏的熱水一直溫著粥,讓她一直吃上熱的。

吃著這樣的東西,她也出落得粉妝玉琢,讓他越來越喜歡她,也讓廠子裏所有的大媽大嬸都非常疼她,也很心疼他,她們會幫他帶孩子,也會帶吃的來。她們幫了他多少,他也記不清了。十多年過去了,那些幫助過他的好心人,現在去哪裏了呢?

心愛的記憶裏,竟然還留著糖果廠這個地方。

她走近了大門,輕輕搖了搖生了鏽的鎖,發現這裏牢牢地被鎖上,看樣子是不太可能進去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現在的人都不吃紙包糖了吧,想想,每一顆糖,都被手拿過,然後包起來,現在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了吧?

現在的糖,不都是機器壓出來之後,又用同意的塑料包裝包起來,這個過程中,不會有人工的參與,也就讓人放心多了。

可是,在楚銘默他們小時候的孩子們,能吃上一顆紙包糖,也是莫大的幸福了,哪裏還會去管幹不幹淨的問題呢?

楚銘默是不吃糖的。不是他不愛吃,是因為糖果廠有嚴格規定,包糖的工人絕對不允許偷拿糖果,一顆都不允許。

楚銘默一顆都不拿,他是這個廠子裏少有的幾個童工,他很珍惜這樣的機會,生怕失去了這份工作。

心愛將耳朵貼在大門上,聽了聽,卻搖了搖頭。

曾經這裏是喧鬧無比的廠子,工人們熬煮白糖,煮好了之後,將金黃的糖液倒在巨大的凹槽裏,等到放涼了,戴著白棉線手套的師傅,從凹槽裏撈起柔軟的糖來,將它揉搓成長條,然後將它放在震天的機器裏,看著機器將它壓成一個個小糖粒。

心愛就是甜蜜與噪音中長大的。

她是不是還帶著那個時候回憶呢?

“這裏怎麽安安靜靜的?”心愛聽了一會兒,望著楚銘默說。

他忍不住走了過去,也跟她一樣,將耳朵貼在大門上,聽著裏麵的聲音。

十來年過去了,很多事情都變了。

“你還記得這裏嗎?想起來什麽沒?”楚銘默問她。

“沒有,”她搖了搖頭,耳朵離開了大門,“我隻是覺得很奇怪,似乎這裏曾經來過。但也許,是爸爸媽媽和姐姐帶我來的,我們曾經在鏡雲溪邊野餐,也有可能帶我們來這裏吃過糖果,對,這裏是個糖果廠。”

是嗎?

他沒有作聲,跟著她繞了一圈,再次回到大路上。

這一次,心愛卻向東走去了。

那才是蘇媽媽的家的方向。

這一下,他的心再次放了下來。

心愛的方向沒有錯,看來她很可能是蘇默默。

想到這裏,他快走幾步,跟她並肩而行。

心愛餘光看到了他,心裏有些忐忑,不知道為什麽,總是有些不安的東西在她心裏攪動,但是她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麽讓她不安。

她突然歎了口氣,想起最初見到楚銘默的時候,他是那麽讓她放心,讓她歡喜,但是現在,她卻無論如何無法安心下來。

是她多心了嗎?

楚銘默這個時候,似乎沒有必要騙她,她有什麽值得他欺騙呢?

除了他對棕色眼睛的特殊愛好,她身上實在沒有什麽了。

他說他是為了逃脫婚姻,是真的嗎?

好像也說得過去,如此說來,他是個可憐人。

一團亂麻地想著,心愛有些難受。

不知道為什麽,她再次想起了厲君陌,他和楚銘默的區別在哪裏呢?

最初,他像個惡魔一般,讓她害怕,讓她厭惡,讓她難以自由,但後來,他卻讓她越來越信任,越來越溫暖。

楚銘默則相反。

是因為求婚的事情,和那天早上撞見他和棕色眼睛姑娘的事情,讓她永遠無法再相信他了嗎?

心愛向前走去。

也許一切的答案,就在前方,隻要找到了自己,也便懂得他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