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女生宿舍內，突然一片沉默。
楚銘默和蘇媽媽都看著心愛，心愛垂下眼去。
就在這時，一陣刺耳的鈴聲響起，三個人才恍然想起，原來是下課了。
不約而同，三個人都向室外走去。
外麵，是一片陽光，遠遠能看到小小的操場上，孩子們在嬉戲打鬧。
心愛看到這情景，隻覺得分外美好，她不由轉臉去看楚銘默，卻發現他陰沉著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隻見操場邊上，有幾個高大的男生拎起一個瘦弱的男生來，將他摔在地上。瘦弱的男生絕望地看著他們，也不試圖逃跑，隻是認命地在原地等待。那幾個男生一邊指著地上的人說笑著，一邊就踢了他兩腳，也不算太用力，更像是調笑。地上的小男生立即將身子縮了起來，動作十分純熟。
楚銘默大踏步地向他們走去，蘇媽媽跟在後麵有些慌張：“哎，哎。”
心愛也快步跟了上去。
幾個孩子很快注意到了三個大人的到來，立即向後退去，臉上的神色也變得老實了很多。
然而楚銘默走上前去，一把抓住為首的那個，向他扇了一巴掌。
孩子也不還手，任他扇，扇完聽楚銘默的教訓說：“以後不準再欺負他，記得嗎？”
“記住了。”孩子老老實實地回答，楚銘默一怔，一時也不好再追究，這孩子十分機靈，見楚銘默沒有下一步動作，便趕緊找機會和其他幾個孩子溜了。
地上的孩子絕望地看著他們的背影，一聲不做。
心愛蹲下去，看著他說：“他們踢疼你了嗎？”
孩子轉過臉來，目光呆滯。
心愛一陣心疼。眼前的孩子，特別瘦小，看上去才六七歲，但是那目光已經不再是孩童的清澈，多了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不疼。”他苦惱地說，有些怨恨地看了看楚銘默。
心愛注意到他的眼神，不由得問：“怎麽了？大哥哥幫你，你不高興嗎？”
“他們不會放過我的。”男孩絕望地看著她說。
心愛一驚。
她突然意識到，小小孩童的世界裏，有太多她看不到的事情。
楚銘默也蹲了下來，看著他說：“剛才他們踢你？你為什麽不還手，連跑都不敢跑？”
“我要是還手，他們會打得更厲害。”他傷心地看著他，眼眶裏含著一層薄淚。
“你有沒有試過？”楚銘默問。
“有，我跑過一次，被打得更狠。”孩子回答。
“不，還手有很多種，”楚銘默搖搖頭說，“你還沒盡力，你有很多種方法，不讓別人欺負你。”
“什麽辦法？我願意學。”孩子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楚銘默俯在他耳邊，對他輕輕地說了幾句話，孩子的臉上立即浮現出詭異的笑容，那笑容讓心愛看了心裏一顫。
聽完了，孩子點了點頭，楚銘默拍了拍他的肩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孩子便站了起來，飛快地炮走了。
看著孩子的背影，心愛問楚銘默：“你跟他說了些什麽？”
楚銘默回頭看她，臉上露出明朗的笑容：“我告訴他在這個世界上生活的基本技能，要怎麽保護好自己，怎樣才能讓大孩子不再敢欺負自己。”
“哦，怎樣才能保護好自己呢？”心愛問。
楚銘默說：“默默，你不用知道這些，你有我，我會保護你，如果你真的碰到什麽困難，我會豁出命來護得你周全。”
他把她當成默默了。
心愛靜靜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最早認識他的時候，他並沒有這種包辦情結，他反而是鼓勵她多學習，多成長，去適應變化了的世界。
眼前的這個人，好似跟那個人，不是同一個人。
楚銘默站起來，問蘇媽媽：“這些孩子裏麵，哪些是你的孩子？”
蘇媽媽看了他一眼：“隻有那個被打的孩子，是我家的孩子。那幾個，都是村子裏的，他們的爸爸媽媽去城裏打工了，都是老人帶大的孩子，所以特別淘氣。”
楚銘默狠狠地看了她一眼，這一眼裏，有怨，有恨，有憤怒。
蘇媽媽心中一顫，別過臉去，她向心愛說：“我去看看我的那孩子，你們在這裏等我吧。”
心愛點點頭。
蘇媽媽如釋重負，向教室那頭走去。
心愛和楚銘默站起身來，看著重新變得空寂的操場。
楚銘默臉上重新恢複了平靜，他淡淡地對心愛說：“你知道嗎？這個女人，為了省錢，一開始不讓我去上學，讓我沒日沒夜地幹活，養活自己，養活默默，還要交錢給她，說是要貼補其他孩子，其實隻是養肥了自己。要不是我說，如果我讀了書，會給她帶來更多的錢，她才不會讓我回來念書呢！”
心愛一邊聽，一邊想起在宿舍裏的蘇媽媽對她說的話，一時之間，變得有些迷茫。
在一排排教室裏傳來的陣陣稚嫩的讀書聲裏，心愛聽到楚銘默的聲音，如同隔著好多年的塵與沙，那些話語，變得那麽粗糙，滑過心髒的時候，讓人疼痛。
“我九歲上一年級，那時默默才兩歲，我真的舍不得她，我要帶著她去上學，反正她又不說話不鬧。但是學校裏的老師就是不準，說蘇媽媽可以看孩子，為什麽要帶到學校來？我沒有辦法，但是後來我又想，我可以教默默學習，讓她早點來學校念書，這樣我們還在一個學校。比如，默默五歲讀一年級的話，那個時候，我才讀四年級，我們還能在一個學校。那個時候的學校，可是兩個年級一起上課的。我可以等她，等她和我一起長大。”
說到這裏，楚銘默突然嗬嗬一笑。
心愛默默地看著他，後來的故事，她大概猜到了。在巨人島的那個風雨之夜，在那個服務點的小屋裏，厲君陌和她說過一些。
後來楚銘默在小學讀了兩年，就越級考初中了，等到他的女孩終於到了五歲，勉強算是可以讀小學的時候，他卻已經考到了另外一個學校。他每天堅持很早就起來做飯給默默吃，輔導她學習，送她去上學，然後就又要趕很遠的路去學校上課。也是為了送默默，他沒有哪一天不遲到的，要不是他學習成績一直好得讓老師無語，他肯定早就被退學了。他既然這麽想和蘇默默在一起，想等她一起來上學，但是後來沒有等到，可能是因為蘇*的，見他成績好，就要求他盡快跳級，這樣能早點畢業，早點工作來賺錢。
心愛看著蘇媽媽在教室外麵和那個孩子說話，她又想起了她在女生宿舍裏對她說過的話，她說蘇辰是她見過最不正常的孩子，還說蘇辰差點想殺了蘇寒……
楚銘默看了看她，冷冷地哼了一聲：“她跟你說了我很多壞話吧？其實她第一眼就認出我來了，我們對視，她的眼睛都不敢跟我對視。在你麵前，還裝著不認識我的樣子，還說了蘇辰如何如何不正常。其實她才是最惡毒的女人！她知道默默對我的意義何在，所以一直將她養在自己手裏，她也看好了我一定會有出息，所以逼著我跳級又跳級，想讓我早點工作，早點讓她過上好日子。反正她手裏有蘇默默，我是不可能不回來的。”
原來是這樣。
這一點，心愛是相信的。
從看到蘇媽媽的第一眼起，她就覺得這個女人很精明，她一開始對心愛很警惕，但一聽說心愛準備做一個慈善項目，能來錢，她立即就熱情起來。
“蘇媽媽確實太看重錢了，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作為對孩子們心理上的影響。”心愛說。
“這不算什麽！”楚銘默不耐煩地打斷她，將自己的話說完，“要不是因為她把我和默默分開，不讓我守在她身邊，她怎麽會和那個蘇寒同桌？她是個好女孩，從來不主動跟人說話，就算有人要跟她說話，她也多半是不理會的。她的世界裏，隻有我，隻有我才不會傷害她，才是真正疼她愛她的人。結果呢，才和人家做了一個幾個月同桌，就一起跳級到三年級了，還有說有笑的，就這麽快變心了！”
心愛臉色突然變得蒼白。
楚銘默那麽理所當然地說出這些話，他似乎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對那個小女孩的絕對控製，也沒有想過，他對這個女孩的愛裏有著多麽偏執的一麵。
她想了想，溫和地對他說：“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楚銘默還沒有從憤怒中收回來，他的聲音有些嚴厲。
心愛看著他，說：“你有沒有想過？也許蘇默默那麽著急跳級，就是為了趕上天才般的哥哥，能夠和他在一起？”
楚銘默瞪著眼睛看她，良久，臉上突然浮現出笑容，就像烏雲突然被陽光照得魂飛魄散，他仿佛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可能錯怪了自己的女孩。
“你說得對，一定是這樣，默默的世界裏隻有我，她怎麽可能是為了蘇寒去跳級的呢？當然是為了我！怪不得，她那麽努力學習，原來還有這個心思。”
說著這些話，他再次望向了心愛，這一次，他的眼神比任何時候都要柔和，仿佛要用目光將她融入到自己裏去。
他對她說：“我錯怪你了，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