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笑笑!笑笑……”
“笑笑,你在哪兒!”
“笑笑……你回來!你給我回來!”
一片霧氣朦朧間,一襲明紫色長袍的男子大吼。
……
暗無止境的黑,伸手不見五指……
黑暗中,有人在痛苦的呻吟。是誰?那聲音如此的熟悉。
“笑笑,我頭疼。”一個熟悉的聲音,帶了壓抑的痛楚。
我四下裏尋找,在黑暗裏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驟然間,一道白光閃過,白光所射之處,是那黑暗的盡頭,有一個男子坐在一處低矮的石墩上,他一襲明紫,雙手緊緊地揪著頭發,渾身都在顫抖,仿佛在忍受著常人難以忍受的痛楚。
“阿滿?”我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輕呼出聲。
仿佛聽到我的聲音,他緩緩抬頭,看向我的方向,慘白的雙唇在輕輕顫動,卻仿佛離了水的魚一般,發不出任何的聲音,隻看到他一張一合的唇。
他抬頭看我,眉目間都是痛楚,慘白的臉色,仿佛隱忍了無數的痛苦。
心裏猛地泛起一陣疼痛,我快步上前,“阿瞞!”
腳下的積水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我卻是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無論我怎麽走,都無法靠近他。
我看著他蒼白的唇一張一合,在說些什麽,我卻是一點都聽不見。
我聽不見……
我的心裏一陣酸楚,壓抑得無法呼吸,猛地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坐在公車上不小心睡著了,車上擠滿了人,一個顫巍巍的老婆婆正站在一旁看著我。
“姑娘,怎麽了?”那老婆婆衝我一笑,黑洞洞的嘴裏沒有幾顆牙。
周圍的人都以譴責的眼睛看著我,我忙一臉尷尬站起身,“婆婆您坐。”
那老婆婆點了點頭,坐下。
公車裏擠滿了人,仿佛沙丁魚罐頭一般,我被擠得動彈不得。
“姑娘,你的麵相很奇特。”那老婆婆忽然有些怪異地看著我,笑道。
耳邊一片嗡嗡作響,我驚詫莫名,正好公車到站,我忙逃也似的跳下車。
下了車,我站在路旁喘息了一陣。
“姑娘,你的麵相很奇特……”好不容易安下心,耳邊忽然又有人輕歎。
我心下又是一驚,忙四下裏張望,在一旁的樹下,坐著一個擺攤看相的老頭,此時,他正看著我,一臉的怪異。
還真是陰魂不散!
精神已經接近崩潰邊緣,我磨著牙惡狠狠地走上前,“說!我的麵相又怎麽了!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我砸了你這攤子,順便舉報城管來抓你!”
那老頭也不惱,隻是輕輕一笑,“姑娘您是皇後的命啊。”
眉頭微微一挑,我冷笑,“想要騙錢就說點新鮮的來聽聽,這句話我十歲時就聽過了,至今也沒當個勞什子皇後!”
說這話的時候,我忽然想起那一回被小皇帝劉協幽禁在宮中,差點立後的事情,不由得有些心虛。
“一切都還沒有結束……”那老頭神秘兮兮地笑道。
一切都還沒有結束?什麽還沒結束?
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經十點了,去快餐店打工快遲到了,沒有時候再與那老頭糾纏,我忙一路小跑著衝去快餐店。
下午三點才收工,我伸了個懶腰,已經有些筋疲力盡的感覺了,想起晚上還有酒吧的工作,我忙又振奮了精神,拿了一些賣剩下的飯菜準備帶回去和阿滿一起吃。
在這家快餐店工作最大的好處便是可以吃到免費的飯菜,店主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人很好,知道我的處境,常常多算我工錢。
我拎了盒飯,哼著歌出了快餐店。忽然,我瞪大眼睛,對麵街上,有一個正在派發傳單的男子。
竟是阿滿!
仿佛感覺到我的目光,阿滿抬起頭來,看到我,笑著衝我揚了揚手裏的傳單。
一陣風吹過,他手一滑,傳單被風吹散。
他忙俯身去撿……
突然,有一輛轎車衝進了人行道。
一陣刺耳的刹車聲忽然響起。
“砰”地一聲響,阿滿被狠狠地撞飛,重重地落地。
我的手微微一鬆,飯盒掉落在地,阿滿最喜歡的糖醋排骨灑落了一地。
眼前一切都變成灰白,我快步衝到阿滿身邊,他躺在地上,滿麵都是鮮血。
“笑笑……笑笑……”他喃喃著,口中有血流出。
“別怕,別怕……我送你去醫院……別怕……”我顫抖著拿手機撥了120,“喂,這裏出了交通事故……在南大街30號……對……快點……拜托你們……快點……”
“笑笑……”阿滿看著我,嘴角蠕動著。
我忙附耳上前,想聽他說什麽。
“我……我要賺很多很多錢……給笑笑買大房子……”阿滿喃喃著,口中湧出鮮血來。
我咬了咬唇,點頭,“嗯,好,我等你賺很多很多錢……給我買大房子……”
救護車的聲音越來越近,有醫護人員將阿滿抬上擔架,送上車。
進了醫院,阿滿被推進了急診室。
我站在急診室外,看著那急診室外亮著的燈,心裏一片茫然。
空曠的走廊,我來來回回走了幾十遍。
“傷者顱內出血,需要動手術,誰是家屬?”
“我!我是!”我忙走上前。
“你是他什麽人?”
“我是……”我是他什麽人?
“你是他什麽人?”護士有些不耐煩。
“我是他……”我咬了咬唇,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小姐,請你不要浪費時間,病人多拖一秒都有危險。”那護士瞥了我一眼,道。
我惱了,“我是他的朋友、親人,我隻有他,他也隻有我!這樣的關係夠不夠?!”
“那你在這裏簽個字。”那護士皺了皺眉,終於還是給我一張單子,敲了敲了簽字的地方,“還有,這裏是醫院,請保持安靜。”
我咬著唇,低頭簽了字。
“小姐,請問你是傷者的家屬嗎?”護士剛拿了簽單離開,便有兩個戴著墨鏡,保鏢模樣的人走上前來,問道。
我點頭,後退一步戒備地看向他們,“你們是什麽人?”
其中一個墨鏡男拿了一個信封遞給我,“這是老板給你們的醫藥費。”
看著他們如此輕描淡寫的態度,想到阿滿還在手術室生死未卜,我不由得憤恨。
“我要求肇事車主作酒精測試。”沒有接那個信封,我微微咬牙,“我懷疑車主酒後駕車。”
“小姐,這些賠償費用足夠你下半輩子生活的了,何必將事情鬧大。”另一個墨鏡男冷冷地開口,“我們調查過你的處境,況且傷者還有精神障礙,就算將此事鬧上法庭,先不論您是否付得起律師費,您先想想沒有這些錢,你拿什麽付龐大的手術費。”
我狠狠握拳,複又鬆開。伸手,接過那信封。
“小姐果然是聰明人。”
我看著他們離開,轉身看向還亮著燈的手術室,心裏有什麽在緩緩崩塌。
阿滿,我在努力地讓你活下去。
所以……你也千萬不要放棄。
不要放棄自己……也不要放棄我……
坐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我恍恍惚惚地閉上眼睛。
恍惚間,眼前一片白霧茫茫,有泉水叮咚,四周一絲風都沒有,安靜祥和。我一襲紅衣如火,光著腳丫走在一處溪流之上,清澈透明的溪水從我腳趾間流淌而過,說不出的舒服。
我忽然覺得這個景象十分熟悉,似乎曾經夢到過,連著幾日,我已經快分辨不清現實和夢境了。
緩緩逆流而上,白霧散盡,眼前驟然開朗,一個明紫的身影站在日光之間,陽光耀眼,我微微抬手擋住陽光,仍是看不清他的容顏,卻依稀感覺十分熟悉,仿佛已經相識千年萬年,仿佛曾經海枯石爛,滄海桑田……
“紅塵。”他開口,聲音卻很遙遠,明明近在眼前,卻仿佛相隔萬水千山。
紅塵?是誰?
我微微皺眉,他在喚我麽?
“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那個明紫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慈愛溫和的聲音。
“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那聲音一再重複,耳邊響起梵唱,莊嚴而厚重,一遍又一遍……
驀然間,天旋地轉。
“心不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傷其身,痛其骨……”
我仿佛看見一尊大佛,寶相莊嚴,無數僧侶敲著木魚,喃喃默念。
“不動則不傷……”
天旋地轉,心髒開始疼痛,劇烈的疼痛,仿佛被人生生地剜了心去!
我張著口,卻叫不出聲音,我想哭,卻流不出眼淚,我伸手,四周都是虛無……我仿佛被一層真空包圍,那個明紫的身影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我知道這是一個夢,因為我在曹操身邊時,曾經做過一模一樣的夢,總是這個時候,我便醒來了……
“紫陌……”夢裏,拚了全身的力氣,我忽然喃喃地念出一個名字。
那一襲明紫的身影終於轉過身來。
我瞪大眼睛,看清了那張臉……
我驚住,那張臉竟然是……曹操?!阿滿?!
“小姐,小姐……醒醒!”有人推我。
我茫茫然睜開眼睛,站在我眼前的,是醫生。
剛剛那個……是我在做夢?
“他怎麽樣了?”我站起身,急問阿滿的情況。
“顱內的淤血已經成功取出,隻是目前尚未度過危險期。”
“我可以進去看看他嗎?”
“目前不行,病人在無菌病房,要保持絕對的安靜。”
見不了阿瞞,我隻得孤身回到租住的公寓,洗了澡,躺下,本以為自己一定無心睡眠,誰料眼睛一閉,我便沉沉地睡去了。
夢裏,是一片暗無邊際的夜。
黑暗中,有一抹身影,那樣孤寂,仿佛一縷孤魂一般。
他垂著頭,手中握著什麽東西,正喃喃自語。
我好奇地湊上前,隨即訝異,曹操?
他低垂著頭,如漆的長發間竟是染了點點白霜,我看不清他的模樣,隻見他手中握著一枚裂開的手環。
那是……離心扣?
薄唇帶著淡漠的笑,一張一合,仿佛在不停地說著什麽。
“曹孟德!”我上前去推他,卻發現自己的手穿過他的肩。
我隻是一縷遊魂?
我蹲下身,仔細聽他在說什麽。
“我愛你……”那薄唇一張一合間,隻有不斷重複的三個字。
隻有那三個字……清晰無比的三個字。
仿佛是一段魔咒……
我當下呆住,無法想象這三個字會從曹操口中說出。
“你在何處……你可知道……我是愛你的……你可知道,你可知道……”他低喃著,“我愛你……”
忽然,他的身子微微一繃,隨即雙手捂著頭,滿麵痛楚。
“丞相的頭風病又犯了,快去請禦醫!”有侍女匆匆地道。
“都給我滾出去!”曹操咬著牙,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帶著令人不寒而栗的肅殺。
眾人皆懼,無一人敢上前。
房內……又剩下他一人。
如一縷孤魂般寂寥……
“你在何處!你究竟在何處!為何我找不到你!為何你可以消失得如此幹淨徹底!”
將離心扣放在桌上,他捂著頭低吼。
空曠的房間裏,唯剩下他痛楚的低吼。
突然之間,那離心扣仿佛被腐蝕一般,漸漸化作一堆齏粉,有風從窗外吹進,那粉末隨風飛揚……
“不!”曹操驀然大驚,“關窗!快關窗!關上窗!”
可是……
那些粉末已經消失不見……
“相爺!相爺,怎麽了!”門外,有人衝了進來。
曹操轉身看向他們,臉色略帶驚惶,“你們……可還記得環夫人?”
“環夫人?”眾人麵麵相覷。
“父王,環夫人不是病死了麽?”曹丕不知何時進來,道。
“不是!不是!”曹操搖頭,“裴笑呢?你們可有人記得裴笑?”
他說的是……裴笑?
是我?
我驀然僵住,緩緩抬手,捂住嘴。
“裴笑……是誰?”眾人皆滿頭霧水。
“出去。”曹操咬牙。
眾人麵露懼色,皆退下。
“裴笑……裴笑……”曹操狠狠一拳砸入牆中,殷紅的血自牆的裂縫中緩緩流下,他一聲一聲低喚,如子規啼血。
仿佛……要將那個名字融入骨血之中。
“為什麽……連記憶都不願給我留下……”
“為什麽……”
我的心開始不可抑製的疼痛。
驀然,耳邊似乎聽到一聲淺淺的歎息,似不舍,似無奈……
華英雄?
我猛地睜開雙眼。
一襲雲白色長衫的男子坐在我身旁,腰佩古玉,一頭長發直垂腳跟,眉目之間,美得不似凡人。
“華英雄?”雖然他與華英雄長得一點都不像,可是不知為何,我感覺他便是華英雄。
“嗯。”他微笑著輕應。
“你不是已經……死了?”我眨了眨眼睛,想起那一日背著的腐壞屍身,我眼中有些酸澀。
“我是神仙嘛,神仙怎麽會死呢。”他笑著抬手,撫了撫我的臉頰,我這才發現自己果然是在哭。
“那一回,是你?”忽然想起那一日我去城牆上背下華英雄屍體時曾經平地響起的雷聲,還有耳邊那一絲我曾經以為是幻覺的歎息聲,我問。
他點頭,“你可有看清楚紫陌的樣子?”
想起之前的夢,我有些迷茫,“紅塵是誰?紫陌又是誰?”
“你前世是雨師,名曰紅塵,紫陌是風神,是曹操,也是阿滿。”
我笑了起來,“那你該不會就是雷公吧!”
華英雄居然麵色冷凝地點頭。
我傻眼。
要不要這麽誇張……
“你該不是想告訴我……我們三人是一場錯綜複雜的三角戀,你因為得不到我,一時嫉恨情敵,一怒之下把風神的靈魂劈成兩半,一半是曹操,一半是阿滿,所以一個常犯頭風,一個心智不全?”我開始發揮自己的無限幻想。
華英雄居然一臉心虛地看著我。
呃……該不是被我蒙中了?
“咦?你果然是愛上我了。”我眨了眨眼睛,忽然道。
“我已贖清罪過,重返天庭,此番奉命前來,是要你去修補被你自己篡改的曆史。”華英雄抬手輕咳。
我不解,“回去修改被我篡改的曆史?”
“嗯,因你的出現,影響了司馬昭,曆史出現了裂痕。”
“你的意思是,我還要再穿越一回?”我揚眉。
“嗯嗯。”神仙華英雄點頭。
“我不要!”我搖頭,斬釘截鐵。
“為什麽?難道……你不想再見見曹操?”神仙華英雄**我。
想起之前的夢境,我微微有遲疑。
“你說我是雨師,與風神有宿世情緣,那為什麽曹操會喜歡安若?如果不是因為時空秩序,他定是不會忘了安若。”我可不是好糊弄的主。
“那你可知道曹操第一次見安若,是在什麽地方?”
“我怎麽知道。”我翻了個白眼。
“是在湖邊,安若墜湖,曹操在湖邊救起她的。”
“那又如何?”
“曹操有沒有說過,你們跟水特別有緣?”華英雄忽然道。
我想了想,似乎是……呃,我酒後亂性那一回……曹操似乎說過。
“雖然沒有了前世的記憶,但曹操潛意識裏,唯一有印象的便是……你是雨師,乃天庭司水之神……”華英雄看著我,“之前你所有夢見曹操的都不僅僅是隻是夢,而是因為你感應到了曹操強烈的痛楚……”
我的心猛地一顫,能夠穿越一千八百多年讓我感覺到他的痛楚……那他,該有多痛?
“還有包子……你不想再見見包子嗎?”華英雄加強**力度。
“包子明明已經……”
華英雄故作瀟灑地笑道,“我是神仙嘛,無所不能的神仙……而且因為包子於九歲夭折,與曆史也有差漏,所以我可以讓包子再次投入你腹中,讓你們再續母子情緣……”
“可是阿滿……”我故意一臉的為難。
“我會讓曹操和阿滿的靈魂重新合日二為一。”
“那曹操不會頭痛,阿滿也會恢複心智?”我揚眉。
“嗯。”華英雄點頭。
“你們既然是情敵,又為何要這樣幫著阿瞞?”我眯起眼睛,狐疑地看著他。
“瞧你這話說的,我這不是在贖罪嘛!”華英雄一臉哀怨地看著我。
我大樂,點頭,“成交!”
神仙華英雄露齒一笑,一口白牙,他甩了甩衣袖,我感覺一陣困意襲來便緩緩墜入了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