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三個人
所有的故事,都有個結局。
但幸運的是,我們的生活中,每個結局會變成一個新的開始。
蕭雲已經帶著周長恨母女和仍然昏昏欲睡的辛呆呆翩然離去,茗茶館安靜下來,隻剩下臧青酒一個人孤獨站在落地窗前,沉穩老成的雙眸眺望著遠處隱隱約約的山峰,回味著那個年輕人臨走前的那一句話,“遊戲才剛剛開始”,那樣的鋒芒畢露,那樣的得理不饒人。還真是一個錙銖必較的年輕人啊,臧青酒扯起一個苦澀笑容,搖了搖頭,轉身,慢慢走向另外一間隱秘的包廂,在一個通到天花板的茶櫃後頭。
包廂並不大,一塊大樹根為茶桌,幾個樹墩為凳子,這裏原本坐著三個人,還有一個人筆直站著。
當臧青酒進來的時候,已經走了倆人,隻剩下一坐一站的兩個人。
“黑爺,長孫能臣和南宮青城走了?”臧青酒問道,望了望包廂的另外一個出口。
“走了。”陶黑石微笑道,一身簡約裝束,白麻衣,黑墨鏡,灰布鞋,木拐杖,手裏拈著一朵花。
茉莉。
他熱愛鮮花。
形影不離站在他身後的,是一個斷了左臂的男人,這個世界上屈指可數的九品上高手,百裏孤舟。
“他倆沒說啥吧?”臧青酒走到他旁邊的一個樹墩坐下,一邊開始熟練泡茶,一邊隨意問道。
“沒說啥。”陶黑石淡淡道,嘴角不出意外地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他的確喜歡笑,積極而樂觀。
“這次遊戲的策劃,我覺得非常成功,一環扣一環,真多虧了大智囊長孫能臣。”臧青酒讚歎道。
“他想的東西,的確別出心裁。”一向吝嗇於正麵評價的陶黑石也不得不心服口服一次。
“可惜還是被蕭雲給識破了。”臧青酒歎息道,正提壺,用熱水清洗著茶壺與茶杯。
“在這個世界上,所有成功的人,想法總是與眾不同的,有什麽出奇?”陶黑石又笑了起來。
臧青酒吃了一驚,沒想到在副團長心裏,那個越看越看不懂的年輕人竟然會有如此高的評價。
“昨晚死了多少人?”陶黑石拈起那朵茉莉,湊到鼻尖處,細細嗅了起來。
“一共三百多個,龍爪全軍覆沒,黃熊也死了。”臧青酒黯然道,一提及這事,心如刀割。
“天尊呢?”陶黑石輕聲問道,似乎一點也不將三百條鮮活生命放在心上,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六個。”臧青酒哭喪著臉。
“哦?”陶黑石這才有了一絲神情的波動,挑了挑眉頭,隨後微笑道,“實力果然不同凡響。”
“我隻是覺著這個組織太有錢了,請的那些人,全都是貴得離譜的職業殺手。”臧青酒苦笑道。
“有錢就能使鬼推磨,五十塊錢的內衣與五百塊錢的內衣本質區別:女人和女色。”陶黑石笑道。
“可黑爺,我們付出的代價有點高吧?”臧青酒一口悶氣積壓在心頭呼不出,堪比錐心之痛。
“想撬起一個神秘組織的冰山一角,就得下點血本,這不,知道它的頭叫鳳凰了。”陶黑石輕笑。
臧青酒動動嘴唇,卻沒有再說什麽,隻專注於泡茶上,鐵觀音,茶色澄黃,香氣濃鬱,倒了三杯。
“青酒,咱們黑龍團在這個位置多少年了?”陶黑石淺淺抿了一口茶,忽然問了一個有趣的問題。
“89年開始一家獨大,到現在,足足有二十一個年頭了。”臧青酒回答道。
“白雲蒼狗啊。”陶黑石竟然感慨萬千了一句,史無前例,甚至可以說駭人聽聞了。
臧青酒也是相當震驚。
“如果上帝要毀滅一個人必先令其瘋狂,可我瘋狂了這麽久,為何還不把我毀掉?”陶黑石歎道。
“黑爺……”臧青酒擔憂道。
“我沒事,隻是有點累了,心累。”陶黑石放下茶杯,兩根手指緩緩轉悠著那朵純白茉莉。
臧青酒側耳傾聽。
“團長打完江山就選擇退隱江湖,撒手不管了,把整個帝國扔給了我,全團上下事無巨細都要我操心,既要當爹端尿,又要當娘喂奶,就算是鐵人,也會累的,是吧?真的很想讓出這個位子,趁著身體還行,約上幾個班荊道故,到全國各地轉轉,豈不樂哉?雖然我眼睛看不見東西,但是內心一直向往著到不同的地方,呼吸一下不同的空氣,感受一下不同的民俗風情。可惜呀,始終找不到理想的接班人,年紀小的,太過輕世傲物,缺乏老成持重;年紀大的,又太過抱殘守缺,缺乏創造性;年紀適中的,又太過中規中矩,隻會一味地步人後塵,不懂得從大處落墨。我真擔心黑龍團會後繼無人,毀在我們這一代人手裏。現在公子黨勢如破竹拿下了浙江,正向福建擴張,嚐鼎一臠,估計不用多久就能夠與我們分庭抗禮了。而往日我們敝帚自珍的強悍戰鬥力也因為天尊的橫空出世,黯淡了許多,值得深思啊。我這人就是這樣,從來不自欺欺人,隻看真實,說真格的,要不是靠著團長的威名,還有百裏孤舟與簡易行兩位九品上的高手支撐著,我們的領土版圖很可能會萎縮得更快。”陶黑石語重心長道。
“築巢引鳳怎麽樣?”臧青酒提了一個建議。
“你有合適的人選?”陶黑石挑眉道。
“南宮青城。”臧青酒輕聲道。
“不行,這個人心機太重,幹事不擇手段,隻會是得魚忘筌的主。”陶黑石直接否決道。
“那我就沒轍了。”臧青酒聳聳肩道。
“你說,如果蕭雲是黑龍團的人,那該多好?”陶黑石惆悵了一句。
臧青酒內心再一次深深震撼,思忖一陣子,說道:“既然這樣,我們幹脆不幫南宮青城了吧。”
“上了船,哪那麽容易靠岸?”陶黑石撕下一片花瓣,高高放在半空,鬆手,讓其自然飄落。
“一個富二代而已,有什麽可怕的?”臧青酒撇撇嘴道。
陶黑石擺擺手,輕輕說出一句:“我忌憚的,並不是南宮青城,而是站在他身後的那個人。”
——————
黃昏時刻的雞鳴寺,安靜而祥和。
在寺院的東側有一口古井,名曰胭脂井,相傳陳後主與張麗華、孔貴妃曾投其中,以避隋兵。
王安石曾留詩一首:“結綺臨春草一丘,尚殘宮井戒千秋。奢**自是前王恥,不到龍沉亦可羞。”
一個女人正靜靜站在井石欄旁,右手搭在黛眉處,眺望著遠處碧波浩**的玄武湖。夕陽下,美得清雅絕俗,愈發驚心動魄,令人窒息,目眩,垂涎。一襲精致套裝,純黑色,高跟鞋也是黑色,誰要是站在這個女人麵前,都會覺得矮半截。唯有在指間忽隱忽現的一把柳葉銀刀閃爍著燦爛的光輝,將原本尖刻到古板的姿態稍加柔軟,有點畫龍點睛的味道,不至於讓人過於望而生畏。
她身後長年累月站著一個身高近兩米的龐然大物,無論走到哪裏,都會引人矚目,賺足回頭率。
忽而,一個瘦小精明的男人匆匆從山腳跑上來,滿頭大汗,氣喘如牛,一直到了女人身後才停下。
“主子,不好了,陶黑石也來南京了。”陳皮顧不上擦汗,先心急火燎地向她通報這個消息。
“杯弓蛇影。”鳳凰見他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忍不住冷冷甩出了一句。
陳皮戰栗低頭。
“程萬裏的屍體處理完了吧?”鳳凰輕聲問道。
“搞定了,沒留下任何的蛛絲馬跡。”陳皮回答道,直到這時才敢抽空,用衣袖擦著臉上的汗水。
鳳凰滿意點頭。
“主子,我能問個小問題嗎?”陳皮眼珠骨碌一轉,弱弱問了一句。
“問。”鳳凰簡潔道,一陣山風撩起三千青絲,清美得如同從唐伯虎畫中走出來的仕女。
“為啥要派程萬裏去阻撓少主?”陳皮雖然是這個計劃的執行者,但從頭到尾都沒領會其中意圖。
“聽過‘七活八不活’這句話嗎?”鳳凰淡淡道。
“沒有。”陳皮搖搖頭。
“這是我國民間廣泛流傳著的一種說法,有很長曆史了,意思是認為懷孕一旦早產,7個月分娩的早產新生兒能活,而8個月的早產新生兒反而不易活。現在少主邁的步子有點大,這不好,怕揠苗助長,必須得讓他慢下來一些,掌握好邁步的尺寸,注意‘七活八不活’,不能過早地與黑龍團撕破臉,拚個你死我活。這時候出現一個他完全摸不著頭腦尋不見方向的勢力,好處一大摞,遠的不說,起碼現在他不會與黑龍團勢不兩立,會如履薄冰許多。”鳳凰言語清淡,沒有半點煙火氣。
振聾發聵。
陳皮重重呼吸,這個女人真是越來越深不可測了,想了想,問道:“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走?”
“下一步?”鳳凰揚揚黛眉,浮出一個妖孽般的驚豔笑容,略顯興奮道,“我要走近他了。”
——————
夜,深沉得不忍觸目。
寧州望月樓,琴聲嫋嫋,茶香飄溢,古韻盎然。
二樓一間用頂尖黃梨木鏤花雕刻的包廂裏,靜悄悄隻有兩個人。
“將軍,咱走吧。”太史顏回懇切道。
“再等等。”燕中天闔著雙目,枯老手掌隨著琴聲起伏而輕輕拍打著大腿,顯得淡然自若。
“已經等了一日一夜了。”太史顏回有些氣急,從昨晚到今晚,除了拉撒,就一直在這足不出戶。
“楊中立為‘程門立雪’等了一天,張子房為‘太公兵法’等了十天,劉玄德為‘三顧茅廬’等了一個月,白素貞為‘斷橋邂逅’等了一千年,我們才等多久?”燕中天平靜道,嘴角的笑意很輕很淡,仿佛沾水後的毛筆在生宣紙勾勒出的那一道痕跡,這世界上,恐怕再也沒有比他更有耐心的人了。
太史顏回心顫而驚,不知道什麽人這麽重要,竟然值得如此烜赫的老人等一日一夜。
幾分鍾之後,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一個中年人緩緩走上了二樓。
一襲青衣如竹,手執一張青幡,上書“半日仙”三個大字,飄飄然如羽化登仙。
燕中天倏然睜眼,一抹笑容隨即璀璨綻放,連忙道:“顏回,快開門,把半日仙請進來。”
太史顏回直到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號聞名天下的人物,難怪老人會這樣鄭重其事。他立即按圖索驥,畢恭畢敬地將半日仙請了進來,然後忙前忙後,叫服務員換上新的茶具杯具,再拖一拖地,擦一擦桌子,弄幹淨地方,再讓其衝壺碧螺春,上幾盤小點心,安排妥當一切之後,他就退了出去,關上門,騰出空間讓老人和半日仙單獨相處。
“將軍等很久了吧?”半日仙坐在燕中天的對麵,眼神幹淨得像一泓清澈溪水,與世無爭。
“不久,眨眨眼的功夫。”燕中天淡笑道。
“我隻是一個江湖算命的,何德何能讓將軍苦等呢?”半日仙露出了幾分歉意。
燕中天尖笑一聲,伸出兩根手指,輕聲道:“天底下,隻有兩個人值得我等,你是其中一個。”
“另一個是蕭雲吧?”半日仙雲淡風輕道。
“正解。”燕中天開懷大笑。
“不知將軍在這等我,何故?”半日仙端起一杯茶,用杯蓋徐徐煽著熱氣。
“就想問一問大師,如果天師會與黑龍團有朝一日要一決雌雄了,孰勝孰敗?”燕中天問道。
“最高的天空裏,也有日與月並存。”半日仙了然輕道,如同佛家拈花指般清淨遠淡。
“你認為我還能和黑龍團和平共處?”燕中天兩道稀疏的白眉不自然地抖了一抖。
“為什麽不能?”半日仙嘴角微翹,手指沾了沾茶水,在桌上龍飛鳳舞寫下了兩個字。
燕中天探身而瞧,原來是“放下”兩個字,淡淡一笑,輕聲道:“大師,你太高估我的心境了。”
半日仙一愣,皺起了眉頭,下意識瞥了燕中天一眼,輕輕歎了一口氣,明白有些事是強求不來的,有些人也是強拗不來的,再次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茶,麵沉如水,口中念念有詞:“光陰如流水,轉眼又一冬。冬去春又來,拾年一閃功。時光莫虛度,最好自修功。俗間一切景,過眼煙雲風。”
燕中天笑而不語。
“將軍,你的那個問題我無法解答。”半日仙平靜道。
“沒關係,那個問題隻是我拋磚引玉的墊腳石罷了,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燕中天笑道。
“洗耳恭聽。”半日仙一凜,放下茶杯。
“現在,我國那麽多的地下勢力,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為什麽還沒有大亂?”燕中天輕聲問道。
“相互對抗,相互製約,相互需要,相互相生,就像自然界的食物鏈一樣。”半日仙回答道。
“不是。”燕中天搖搖頭,微笑道,“隻因為三個人,三個本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三大宗師?”半日仙皺起了眉頭。
“正解。”燕中天頷首微笑。
“你的意思是?”半日仙雖然深沉睿智,料事如神,可也有想不透的時候。
“當神已無能為力,便是魔渡眾生。”燕中天擲地有聲,抿了一口至愛的碧螺春。
“你要殺三大宗師?”半日仙驚駭失色,這恐怕是天底下最膽大妄為、也是最鏡花水月的想法了。
可燕中天沒覺得有多不切實際,笑笑,一字一句道:“不應該存在的人,就讓他不存在吧。”
*****
(第四卷結束,第五卷即將開始,蕭小七又要開始一段新的曆程。另,如果大家有微_博,就去宣傳一下本書吧,謝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