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百忍圖
人倒黴起來,喝涼水都塞牙。
重重砸在地上的那個男人現在就覺得自己是這種狀態,幹苟且之事被發現不打緊,竟然還是被一個武功高手發現的,真是倒了八輩子黴了。他強忍著劇痛撐起身體,眼巴巴望著打傷自己的那個娘們不矜不伐站著那兒,彷如一方淨土,澄清,空靈,那雙秋水長眸在黑暗中顯得特別明亮,心裏頭總感覺不舒服,像溺水時的彷徨無助。
倏然,她竟緩步走了過來,他清晰地感受到死亡正在一步步逼近,呼吸也越來越急促了。
“不要殺他,他是我的前夫!”剛被蕭雲扯開透明膠的那女人顯得焦急,立即尖聲喊了一句。
仙子身形驀然凝住。
而那個男人則悄然鬆了口氣,因為他從距離隻有兩米遠的仙子身上再也察覺不出死亡的氣息。
那女人掙脫繩索桎梏後,站起身子,整理了下衣服,望向那個男人,冷聲道:“你走吧。”
逃過一劫的男人眼裏閃過一個冷意,用衣袖隨意擦了擦嘴角殘留的血跡,舉步維艱地離開了。
“謝謝你們。”那女人感激道,這對素未平生的男女竟肯拔刀相助,心裏感到既溫暖又慶幸。
“應該的。”蕭雲微微一笑,視線再次不經意從她的那雙繡花鞋上掠過,那倆貓頭鷹很陰森。
“你們怎麽會進來的?”那女人挽了挽有些淩亂的秀發。
“我們剛才在外頭的小麵館吃麵,聽到了你的一聲尖叫,就進來了。”蕭雲聳聳肩道。
“啊!我那時也隻是趁透明膠咧開了口,就叫了一聲,沒想到還真聽到了。”那女人雀躍道。
“冥冥之中,上天自有安排的。”蕭雲微笑道。
“嗬嗬,這裏說話不方便,你們倆如果不嫌棄的話,就到我家坐坐吧。”那女人發出了邀約。
“當然不嫌棄,求之不得啊。”蕭雲脫口而出,那狡如兔的小反應,那欠扁的真摯表情,那刀槍不入的厚臉皮,像極了那些遊樂場的窗口售票員,也不管對方是不是符合玩過山車的條件,趕緊先把錢收了再說,生怕對方反悔,就差在額頭上寫著“貨已售出,概不退換”八個大字了。
仙子見之,忍不住輕勾丹唇,分外妖嬈。
那女人的家位於三都島北山的半山腰一塊平地上,一座低矮、破舊的板棚小屋,曆盡風雨而不倒,旁邊還有著一塊類似烈馬回首一樣的大礁石。左前方,是一座飽經滄桑的修女院,清末,三都島曾有大小修女院十餘座,炮火中,隻遺留下現在這一個院子。站在屋門口,可以俯瞰島岸的“海上浮城”,由無數魚排組成,是全世界現存惟一的大黃魚養殖基地。
仙子跟著那女人進了屋,蕭雲則站在門口吹著海風,瞄著遠處一盞漁火熄滅,才走進去。
這間房子顯然很久沒有人住了,灰塵遍布,蛛網肆虐,天花板吊著一盞昏暗的40瓦電燈泡。
蕭雲不禁皺起了如刀雙眉。
“不好意思,很久沒打掃了,家裏有點髒,你們隨便坐。”那女人用條濕毛巾擦淨幾張凳子。
仙子有潔癖,當然沒有坐,走到一邊,默默欣賞起掛在牆上的幾副樸素單調的未完工弓胎。
蕭雲則沒那麽多避忌,大馬金刀坐下,環視四周,看似隨意問道:“這屋很久沒住人了吧?”
那女人愣了一下,隨即展露笑顏,矢口否認道:“哪呀?隻是我平時太懶,不愛搞衛生而已。”
“再懶,也不至於沒用過這張桌子吧?你看這上麵的灰塵,多齊整啊。”蕭雲俯身平視桌麵。
那女人聽見這句話,眉間春水**漾不在,沉默了下來。
“想必你今天跟我們一樣,都是經過長途跋涉才上島的,對吧,月婆婆?”蕭雲嘴角微翹。
在一旁把玩著一張弓胚的仙子微蹙黛眉,回頭望向了那女人,隻見她神情已經變得深不可測。
“古人常說,得來全不費工夫,現在終於體會到這句話的精髓了,神清氣爽啊。”蕭雲笑道。
月婆婆微微眯起眼睛,凝視了他好一會兒,才用著冰冷的語調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你的救命恩人啊,剛幫你從虎口上脫險,這麽快就忘了?”蕭雲摸了摸鼻子,一臉委屈道。
“我月婆婆從來都是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的,說吧,你想要我做什麽?”月婆婆冷聲道。
“我想吃你炒的糖炒栗子。”蕭雲忽然提了一個要求,手裏已經拿過一條毛巾,開始擦桌子。
月婆婆相當訝異,愣了好幾秒,才問道:“就這個?”
“不然還有什麽?”蕭雲反問了一句,低頭繼續著擦桌子這項浩大工程。
月婆婆深深望了這個年輕人一眼,思忖了好一陣子,才去洗鍋、拾柴、架爐、點火、開炒。
不多時,濃鬱的糖炒栗子香味就飄滿了全屋。
“嗯,真香啊。”蕭雲閉起眼睛,像一條獵狗一樣,不斷用鼻子嗅著那股揮之不去的香味。
“那必須的,我月婆婆炒的糖炒栗子敢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月婆婆拍著胸脯自信道。
“我可以嚐一顆嗎?”蕭雲急不可耐道。
月婆婆沉默了幾秒鍾,朱唇微翹,笑意盈盈,用鏟子鏟上兩顆,輕聲道:“當然可以了。”
“謝謝!”蕭雲感激涕零道,拿起一顆,不斷吹著氣,讓它盡快冷卻下來。
月婆婆又把另外一顆栗子遞給了仙子,然後,她就靜靜站在那裏,目不轉睛地看著兩個人吃。
終於,終於都咽下去了。
月婆婆嘴畔勾勒出一抹淡淡弧度,眼睛裏帶著幾分期待,忙問道:“怎麽樣?好吃嗎?”
蕭雲與仙子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喊道:“太好吃了!!”
月婆婆欣慰而笑,接著繼續去炒剩下的那些,讓人疑惑不解的是,她這次竟然沒有下毒。
意猶未盡的蕭雲湊到月婆婆身邊,又拿起一顆剝殼,隨意道:“月婆婆,我能問個問題嗎?”
“可以。”月婆婆輕聲道,昏暗暈黃的燈光將她本就不尖刻的輪廓勻染得更加柔和。
“你的年紀撐死了也就四十多歲,怎麽都叫你月婆婆啊?”蕭雲問出了這個縈繞很久的問題。
月婆婆眉目含笑道:“皇宮裏那些十二三歲的小孩都可以叫公公,我為什麽不能叫婆婆?”
蕭雲啞然失笑,而仙子則悄然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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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月黑,但風不高,海浪出奇的平靜,如果行船,估計會如履平地。
而此刻,在三都島對開海域約50公裏處,就真的有一艘豪華遊輪正四平八穩地行駛著,像潛伏在黑夜中的一頭巨型怪獸,向島岸靠近,看那恢弘壯觀的規格,沒一個億拿不下來。浩瀚的海洋,鹹澀的海風,漆黑的蒼穹,此情此景,讓人很自然地就想起了放浪不羈亦正亦邪的傑克船長,還有他那艘活躍在加勒比海上、臭名昭著同時也令人聞風喪膽的“黑珍珠號”。
“小曆,幹嘛這麽緊張啊?”邱式摟著妖媚的魏娜,躺在船尾的一張太陽椅上,輕鬆自若。
“有嗎?”蘇黃曆在旁邊的椅子上正襟危坐,並沒有意識到自己有啥異常,隻是感覺很口渴。
“瞧你那張臉白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吸粉呢。”邱式猖狂笑道,輕輕揉起魏娜那一對玉搓雪捏的白乳,舒服得如羽化登仙。作為公安局長的太子爺,主動向邱式獻身的女人不勝枚舉,但他還是鍾情於魏娜,並不是因為她容貌有多驚豔,多出彩,隻是因為她夠聽話,逆來順受的,完全以男權為中心,而在穿著上也深深懂得如何俘虜男人的心,盡管深秋了,還是超短裙、高跟鞋搭配黑絲襪,稱上那張狐媚白皙的臉龐,已經足夠令人神魂顛倒。
“我沒緊張,隻是有點擔心。”蘇黃曆死撐道。
“青城都親自出馬了,還有啥好擔心的?”邱式信心滿滿道。
“三都島曆來都屬於福建前線,常年駐紮著解放軍,雖然這些年部隊撤了不少,可還是有些的,大概100人左右,我怕等下行動的時候,會驚動他們,那樣就很麻煩了。”蘇黃曆擔憂道,別看他平時一副吊兒郎當的富二代模樣,整天不務正業,騙吃騙喝沒心沒肝地混日子,可真到了動刀動槍的時候,還是有點分析能力的。
“嗨,這都不叫事兒。”邱式撇撇嘴,撤回**魏娜的右手,小聲道,“青城早有了安排。”
“啥安排?”蘇黃曆好奇道。
“我們不是帶了兩百號人過來嗎?青城全讓他們扮成遊客進島。”邱式陰笑道。
“噢!難怪要開這船來。我就奇怪嘛,怎麽開這船,原來還有這層深意。”蘇黃曆恍然大悟。
“青城的想法,你永遠都猜不到的。”邱式崇敬道,閉上眼睛,讓魏娜給他按摩太陽穴。
“那也是。哎,對了,你今天不是去福建省淨慈寺算卦了嗎?怎麽樣?”蘇黃曆問道。
“別提了,提起來就一肚子氣,那裏的和尚根本就不懂得佛,全他娘騙人的。”邱式氣憤道。
“咋地了?”蘇黃曆知道那裏供的都是佛菩薩,沒有一尊阿羅漢,乃獨倡大乘之意。
“我抽的明明是上上簽,可那死和尚愣說我這簽會被破掉,媽B的。”邱式不爽道。
“會被啥破掉?”蘇黃曆訝異道。
“丫說這是逢凶化吉之簽,可惜遇到斷掌之人,就會泥菩薩過江,真他媽胡扯。”邱式罵道。
蘇黃曆一驚,慌忙道:“我們這還真有斷掌之人啊,鍾天師他們兩兄弟都沒了右手掌!”
“安啦,我當時聽完的反應跟你一個樣,慌張得要死,可後來冷靜下來想了想,不可能的事兒,我跟他們倆的任務完全不一樣,不會碰到一起的,丫和尚就想騙幾個香油錢而已,唯恐天下不亂,老子百無禁忌,就不吃這一套,有錢也不給丫的。”邱式大笑道,很有橫刀立馬天不怕地不怕的範兒。
“不管怎樣,還是小心為上。”蘇黃曆善意提醒道。
“我看見他們,就繞路走。”邱式笑道,被魏娜的輕柔撫摸撩起欲火,抱緊她開始上下求索。
蘇黃曆站起了身,探出頭望向隻有零星燈亮的三都島,皺了皺眉頭,有點前途未卜的憂慮。
船頭,有兩個人迎風而立。
“少爺,為什麽要讓邱式跟來?”秦始帝有點不理解道。
“有問題嗎?”南宮青城闔上雙目,任何海風在臉上輕拂而過,倍感神清氣爽。
“他這人太輕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怕會耽誤整個計劃。”秦始帝說出自己的想法。
“這也是整個計劃之一。”南宮青城淡淡道。
秦始帝沒有再言語,因為心思細膩的他一眼看穿了少爺嘴角的那瞥微笑,隻不過他沒有道破。
“我聽滿江紅說,蕭雲身邊的那個女人武功深不可測,起碼比九品要高。”南宮青城輕聲道。
“我們勝算應該大一點。”秦始帝淡然道。
“說來聽聽。”南宮青城睜開眼睛,眺望著越來越近的三都島,心潮難免有些澎湃。
“我,滿江紅,加上龐家的馬踏飛燕,三個九品高手,還有什麽可怕的?”秦始帝微笑道。
“嗯,不過還是要做好應對一切困難的準備,畢竟我們不是三大宗師,沒有必勝的絕對實力。”南宮青城麵無表情,背起手,平靜開口道,“史鐵生曾經在《平凡的世界》裏寫到,‘在一個人的思想還沒有強大到自己能完全把握自己的時候,就需要精神上依托另一個比自己更強的人’。當年讀沒什麽特別感覺,現在回味起來,才發現是那樣的一針見血啊。”
“少爺請放心,就算拚了我這條老命,也要將蕭雲除掉。”秦始帝低頭道,一身陰柔氣息。
“但願吧。”南宮青城輕輕皺眉。
“少爺,不要再皺眉了,你每次皺眉,我的心都無法安定下來。”秦始帝如實道。
“我沒事,隻是在想一些事情。”南宮青城浮起一個笑容。
“想什麽?”秦始帝好奇道。
“人生,是不是覺得特虛偽?”南宮青城自嘲道。
“沒有,少爺的想法,我是永遠參透不了的。”秦始帝輕聲道。
南宮青城微翹的嘴角懸掛著神秘的淡淡愉悅,望向已經近在眼前的三都島,輕聲唱起了一段郭德綱曾經唱過的《百忍圖》,唱腔婉轉清亮:混沌初分實在難學,誰知道地多厚天有多麽樣兒的高,日月穿梭催人老,又爭名把利撈,難免死生路一條,八個字造就命也該著,八個字造就命也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