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上弦月

9月5日,夏末。

女孩的裙擺逐漸變長,夏天正趕緊抓住炎熱的尾巴,打算最後再戲虐大地一會兒,熱浪滾滾。

在香港逗留了近兩個月的蕭雲飛抵杭州,隨行的還有納蘭錦玉以及李佛印保衛小組10個人。

到了杭州之後,蕭雲召開了一次公子黨內部高層會議,六大地區負責人及六大處頭目悉數到場,一來是互相見個麵,聯絡感情,二來是形勢有了新變化,需要與時俱進地進行部署。公子黨於“7.14”香港大動亂後,兵不血刃地打入了14K內部,取代了黑龍團,成為控製香港地下世界的新一代幕後力量,使得蕭雲在組織內部的權威又一次達到了峰值。但與之相對的是,由於黑龍團接二連三地失去了北京與香港兩塊標誌性的橋頭堡,陶黑石身上的壓力可謂重達千斤,所以這位冷血的劊子手宗師一定會有所動作,來轉嫁內部矛盾的視線,所以必須提前防患於未然。

在杭州期間,蕭雲順道去拜訪了一下蘇家,給老太太帶去了一批蘇楠懷孕照,讓她喜不自禁。

兩天後,蕭雲帶著李佛印保衛小組踏上返回寧州的歸途,三輛凱美瑞勻速行駛,安全第一。

沒有大張旗鼓,一路又低調無聞,所以蕭雲回到寧州後,沒有任何人前來打擾,他樂得清閑。

興許是考慮到與林紫竹見麵會尷尬,他並沒有回家住,而是在帝品禦廚開了幾個房間來落腳。

安頓好之後,蕭雲便提上了在香港購買的大包小包,直奔老丈人銀狐林雙木居住的千萬樓間。

“爸,忙著呢?”蕭雲微笑著走進來,李佛印讓幾個人提著禮物在後麵跟著。

“喲,七兒呀,你啥時候回來的?也不提前打聲招呼,你這孩子!”林雙木正帶著一對粗手襪,拿著大剪刀在花園裏修修剪剪,儼然一個職業花匠的打扮。這也是他退隱江湖後,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情,抬頭見到蕭雲突然來訪,有點喜出望外,貌似很久沒見到這個年輕人了,他呆在寧州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前天剛從香港飛杭州,忙了一下公子黨的事情,今天中午才到的寧州。”蕭雲解釋道。

“小囡呢?”林雙木瞄了瞄蕭雲身後,沒見著林紫竹,有點疑惑。

“哦,我還沒來得及回去,從香港帶了點手信,這不就直接上您家來了嗎?”蕭雲微笑道。

“嗨,一家人,這麽客氣幹嘛?你讓他們進屋放下就成,你在這陪我聊會兒。”林雙木說道。

“好。”蕭雲點點頭,回身對李佛印做了一個手勢,李佛印心有靈犀,去安排放好手信事宜。

“聽說你拿下了14K?”林雙木等李佛印他們一離開,就樂嗬嗬問道,彎腰剪著一株九裏香。

“燕老幫了不少忙。”蕭雲苦笑道。

“有人幫怎麽了?做大事者,就要臉厚心黑,當你足夠賤時,就會擁有全世界。”林雙木道。

蕭雲默然,自己覓了張竹椅子坐下,點著一根至尊綠南京,輕聲道:“爸,想跟您商量件事。”

“說吧。”林雙木把那株過於茂盛的九裏香剪去了一些枝枝葉葉,韜光養晦了這麽多年,這位當初華國首屈一指的黑幫大人物便已經變成了一位鄉間的善翁般,頭發隻是和軟地梳絡著,身上穿著件很舒服的單衣,腳上蹬著雙沒有耳絆的拖鞋,那雙深陷的眼窩裏帶著一絲疲憊與無趣,或許是脫離了江湖的勾心鬥角,這般淡然的修養,反而讓他的精神氣魄不如當年。

“我這次回來,主要是想,跟紫竹離婚的。”蕭雲吐了一大口濃煙。

林雙木一怔,錯手將大半截的九裏香給剪了,回頭看向蕭雲,肅穆道:“那話,我當沒聽過。”

“爸,我不是鬧著玩的,而且我跟紫竹已經達成了共識,勉強沒幸福。”蕭雲低頭黯然道。

“莫非你以為,你跟小囡的婚事,這真的隻是小兒女間的一件情事?”林雙木忽然笑了起來。

蕭雲倏地皺眉,沉默少許後,彈彈煙灰,輕聲道:“我不以為……本質上有什麽太大區別。”

林雙木剪壞了那株九裏香,幹脆一錯到底,把所有枝葉都剪個精光,隻剩下一條光杆,望著蕭雲,說道:“是嗎?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我會跟你媽媽訂下這門娃娃親?如果小囡不是我林雙木的女兒,而你不是蕭薔薇的兒子,會有這門親事?小兒女情事?家花沒有野花香,你在外麵有多少女人,我不管,也不想知道,但你以為我銀狐會允許你成婚不足一年,便想動離婚這個花花心思?你媽會默許你?”

蕭雲明白這個道理,如果不是娶了林紫竹會為自己以及自己身後的那些人帶來些好處,沒有人會站在自己一邊,尤其是以林雙木的立場來說,他當時可是全國的地下皇帝,斷沒有為自己女兒隨便討個女婿而出錢出力的道理,尤其還是一個不知道是成龍還是成蟲的小屁孩,誰知道他以後長大是出人頭地,還是作奸犯科呢?蕭雲鬱悶地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老丈人啊,紫竹與我根本就是形同陌路,結婚這麽久,手沒牽過,嘴沒親過,更別提**了,死拉硬拽在一起,不是折磨對方嗎?”

“夫妻,重要的不是肌膚之親,而是這倆人的利益是捆綁在一起的。”林雙木不鹹不淡道。

“您要的就是這一點?”蕭雲詫異地望著林雙木。

“就是這一點。”林雙木端起放在玻璃桌麵上的那隻冰心道人紫砂壺,喝了一口陳年老酒。

“紫竹壓根不愛我,您也能看著她白白受苦?”蕭雲直視著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

“七兒,你錯了,知女莫若父,如果說一開始小囡因為我硬生生把她跟你撮合在一起,而覺得是亂點鴛鴦譜,對你冷漠,也跟我慪氣,完全說得過去。但今年這半年來,她對你的態度就完全變了,你不在家的日子,她會經常抽空回家吃飯,而談論的話題大部分都是圍繞你的,她會旁敲側擊去追問一切關於你的過去,我跟她說的時候,她就像聆聽聖旨一樣虔誠。”林雙木輕聲道。

蕭雲默不作聲。

“小囡想什麽,我這個做父親的心裏亮堂得很,她跟她媽一個性格,自尊心強,她常說男人就該頂天立地,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自己的事情自己幹,靠天靠地靠祖上,不算是好漢。所以啊,盡管跟她談著的那個明秋毫怎麽都不入我的法眼,跟他偶爾一起吃頓飯都不肯給個好臉色看,可小囡就覺得明秋毫是靠自己一手一腳去奮鬥的真男人,而你呢,小七,隻是一個有點祖蔭的二世祖,我卻對你青眼有加,她怎麽能不有心結?既然不能對我出氣,就隻能轉而對你多番刁難,一副眼高於頂的富家女作態了。”林雙木也搬過一張竹椅子,坐了下來。

蕭雲五味雜陳。

“甘蔗沒有兩頭甜,哪家過個小日子沒鬧過別扭?我想啊,小囡現在對你的態度之所以轉變了,也是可能因為相處久了,她發現你這種年輕人的不同尋常,並不是那種窮奢極欲的敗家子,對你的偏見也一點一點銷蝕了。七兒呀,我明白你們倆沒有感情基礎,關係總看著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但感情這東西,又不是羅馬城,一天就可以建成的,一輩子那麽長,我就不信你們總是貌合神離。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破一門婚。你們有矛盾,就關起門來,打罵也好,商量也罷,自己看著辦,人民內部矛盾,內部消化。但你們想結束這段包辦婚姻,門兒都沒有。”林雙木斬釘截鐵道。

“我回去跟紫竹商量一下。”蕭雲沒把話說死。

“不用商量,想離,很簡單,這有把大剪刀,捅進我心髒,就可以了。”林雙木蠻不講理道。

蕭雲有些惱火地撓了撓頭。

“知道當初為什麽我會答應你媽將小囡許配給你嗎?”林雙木直接將蕭雲的不滿過濾掉。

蕭雲雖然猜得到一些,卻選擇了搖起他那個頗有些發脹的頭顱。

林雙木緩緩將玻璃麵上的冰心道人紫砂壺拿到手中,手指一邊輕輕摩挲,一邊輕聲道:“其實,一開始還不是我做主有意將小囡指給你,而是小囡的媽媽,因為她跟你媽媽關係好,私下閑聊的時候,就說起過當親家這件事,當時還是1984年,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年正是全國嚴打最凶的時候,我的銀狐堂收斂了很多。後來等小囡她媽和你媽媽都分別懷上你們的時候,這事就提上議程了,兩家說好了,要是兩男孩,就結拜兄弟,要是兩女孩,就義結金蘭,要是一男一女,就結為夫妻。但當時有一個人反對,極力反對,燕中天,我便嗅出了這件事情當中肯定有些蹊蹺。”

蕭雲心想,燕中天反對與你反對有什麽關係?但他口裏並沒有說出來。

林雙木卻很快解答了他的疑問,輕聲道:“放眼全國,當時,我所忌者,隻有三個人。”

“哪三人?”蕭雲好奇問道。

“你父親一個,燕老跛子一個,還有北京甄家那位老爺子一個。”林雙木扳著手指細說著。

蕭雲猝然皺眉,細細一品,林雙木執掌當時全國最大的一個黑社會組織,可謂在地下世界裏是一手遮天,真不用怕誰。而燕中天手中掌著的天師會實力極強,自然是當初的林雙木所忌憚的。北京甄家那位老軍閥雖然年紀大了,早已退休,但畢竟曾官拜中央軍W副主席,乃是軍中頭一號人物,超品大員,門生故舊遍及軍中,自然也要得到林雙木的重視。但奇怪就奇怪在,自己那位素未謀麵的父親,有什麽地方值得林雙木如此忌憚的,不就是經營起了南宮家的神駿集團麽?

林雙木並沒有解釋他眼中的疑問,繼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輕聲道:“而在這三個人之中,我最佩服燕中天的眼光,所以當他極力反對你與小囡的婚事時——而這件事情在當時看來,並沒有什麽很明顯地壞處,對哪方都是如此——所以我知道,他一定掌握了一些我沒有掌握的隱情,所以……”

“所以啥?”蕭雲見他猶而未決,便追問道。

“所以,我也反對。”林雙木微笑著說道。

“那後來為什麽您同意了?”蕭雲細水長流地緩緩吐了一口煙霧。

“曾經和你說過……或許你已經忘了。”林雙木的笑容裏不禁帶出了一絲滄桑,坐好身子,盯著他的雙眼,輕聲道,“我在江湖中闖**了若幹年,銀狐之名不是白來的,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而我的族人也因為我的庇護,在這個世上獲取了極大的利益,我總有一天會老去的,百年之後,誰來保護他們?誰來庇佑我的妻子與小囡?所以,在選女婿這個問題上,我不得不慎重。就在這時候,半日仙突然出現在了我家,並把你和小囡現在佩戴的那一對‘上弦月’與‘下弦月’送給了我,從那日開始,我就斷定你就是我家的保護神,所以我應承了此事。”

那隻和田白玉打造而成的精致上弦月,深藏若虛,此時正靜靜地躺在蕭雲的胸口。

蕭雲沉默半刻後,平靜又誠意十足道:“您放心,隻要我活著一天,林家就會枝繁葉茂。”

林雙木欣慰點點頭,轉而歎息道:“其實,你僅憑是你父親兒子這一點,我就應該放心的。”

一句話,便將話題引到了蕭雲所需要的方向,那個一直不能宣諸於口、也無法問人的方向。

“南宮伯玉,他究竟有什麽本錢?”蕭雲苦笑著問道,他還是習慣直呼自己父親的全名。

林雙木明顯是知道他的意思,卻故意不點明,反而笑著說道:“這話你問了,也等於白問。”

蕭雲不甘地摸了摸鼻子,低下頭,抽了最後一口煙,輕聲道:“我身邊得力的人太少了。”

“公子黨,銀狐堂,14K,再加上燕中天的天師會,還不知足?”林雙木笑得像隻老狐狸。

“人多勢眾又不能當飯吃,等真到了站隊的時候,誰能信得過誰?”蕭雲淡淡道,掐滅煙頭。

“燕中天那個老家夥的人,都是能為他去死的人,絕對能信得過。”林雙木輕聲道。

“你都說了,那些是能為他去死的人。”蕭雲聳聳肩道。

“你需要一些能為你去死的人?”林雙木直盯著蕭雲的眼睛。

蕭雲並不否認,嘿嘿笑了一聲,就像是一個正張著嘴,流口水,等著長輩喂食的貪心小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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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節快樂,願天下有情人意外懷孕,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