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世界

大雨滂沱。

寧州標誌性建築之一的中遠大廈樓高50層,銀狐的玉迪傳媒集團就在這幢大廈的40-45層。

林紫竹站在45樓董事長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捧著一杯熱茶,靜看著外麵白茫茫的雨中世界。

她穿著一身端莊典雅的紀梵希職業套裝,妝淡精致清麗,隻是黛眉輕鎖,不知有什麽煩心事。

“林總,董事們都到了,會議可以開始了嗎?”一個女秘書站在門口敲了敲門,輕聲詢問道。

“告訴他們,會議取消。”林紫竹沒有回頭,淡淡道。

“啊?”女秘書有些驚訝,因為這個會議是半個小時前,這位女董事長親自讓她通知的。

“我待會兒有重要的私人事情要處理,你去替我轉達一下歉意吧。”林紫竹撥了撥額前頭發。

“好。”女秘書乖巧點頭。

“另外,今晚在帝品禦廚訂一個包間,我跟董事們吃頓飯。”林紫竹想了想,又開口道。

“要酒店包酒水麽?”女秘書問道。

“不用,我自帶過去,到時候你跟我車。”林紫竹放下了茶杯,杯裏的茶水早就涼透了。

“好的。”女秘書退了出去。

林紫竹拿起桌麵上的手機,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撥通了一個號碼:“你等我半個小時。”

然後,她簡單收拾一下,拎起gucci的挎包,匆匆走出了辦公室,下到地庫拿車,駛進雨簾。

寶馬X5,即便在濕滑的路麵,也顯得遊刃有餘,平穩異常,不多時,開到了一間老舍茶館。

眾所周知,寧州人愛耍子,卻耍得不出格,偏愛精致和諧,所以在寧州,過於濃情的咖啡館和過於熱情的酒吧是永遠敵不過若即若離、閑情滿溢的茶館的。魯迅曾在《準風月談·喝茶》一文中提到:“有好茶喝,會喝好茶,是一種‘清福’。不過要享這‘清福’,首先必須有工夫,其次是練出來的特別的感覺。”寧州一地的百姓慣享清福,有好茶喝,也肯花工夫,如此終於練出了遠近聞名追求品位的茶世界。

林紫竹在服務員的引領下,走到了二樓最東邊一個雅間,進門前,她還好整以暇地整理了下。

“紫竹,你來了!”坐在雅間等得心急如焚的明秋毫很興奮,從座位上站起來,迎上林紫竹。

“別這樣。”林紫竹巧妙地躲過了明秋毫張開的懷抱,將臉側的秀發挽到耳後,坐了下去。

明秋毫麵露不悅,但很快就隱去,浮起燦爛笑容,回到原位:“這是上等的雨前龍井,嚐嚐。”

“謝謝。”林紫竹接過茶杯,湊到鼻尖嗅了嗅,淺嚐回轉,茶香盈口,稱讚道,“很正宗。”

“專門為你點的,知道你就好這口。”明秋毫輕車熟路地為她添茶,露出手腕處的伯爵名表。

林紫竹三根纖細手指端著青瓷茶杯,笑而不語,那細長脖頸,嫩膩如玉,戴著一條鑽石項鏈。

“這是他送給你的吧?”明秋毫眼尖,一下子就看出不同以往的亮點來,指了指那鑽石項鏈。

“嗯,他說是結婚一周年紀念日的禮物。”林紫竹坦然道。

“真夠細心的,又肯下本,難怪那麽多女人都被他迷得神魂顛倒。”明秋毫酸溜溜道。

“吃醋了?”林紫竹眨著杏眸道。

“犯得著麽?反正你的心在我這拴住了,我才不怕這些個糖衣炮彈呢。”明秋毫自信滿滿道。

“得瑟。”林紫竹皺了皺鼻子。

“等我存夠錢了,我給你買一顆更大的,他送的這顆,就丟到旮旯角落裏。”明秋毫正色道。

“那我就耐心等著。”林紫竹會心一笑,她就欣賞這個男人那股不服天不服地的衝勁。

“跟他提離婚的事兒了嗎?”明秋毫終於將話題引到了點子上,他求她過來這裏,就為這事。

“提了,不過……還得等一等。”林紫竹為難道。

“為什麽?”明秋毫愣了一下。

“我爸他不同意,我可能還要花點時間做他的思想工作。”林紫竹扁著嘴道。

“怕是你不同意吧?”明秋毫冷聲道。

“明秋毫!”林紫竹瞪著他,原本恬淡的聲音變得尖銳而刻薄。

明秋毫也寸步不讓地與她對視,但還是像往常鬧矛盾那樣,率先心軟下來,低聲歎了一口氣。

“秋毫,你要相信我,我很在乎你,但我也要顧慮我爸的感受,好嗎?”林紫竹左右為難道。

“如果你爸愣是不同意呢?”明秋毫抬頭凝視著她。

“怎麽會?我爸是個明白人,女兒過得不如意,他能不動惻隱之心嗎?”林紫竹輕聲開解道。

“其實我放不下心的,是蕭雲,他這個人詭計多端沒底線,我怕夜長夢多。”明秋毫凝重道。

“他身邊有那麽多女人,我算什麽?再說了,這離婚本來就是他提出來的。”林紫竹輕聲道。

“萬一,我是說萬一,如果在10月份還是辦不妥這事兒,你能聽我的嗎?”明秋毫詢問道。

“你想怎麽安排?”林紫竹輕蹙起黛眉。

“上次跟你在郊外跑馬場說過,綁架。”明秋毫微笑著說出倆字,端起茶杯,動作不溫不火。

“能行嗎?”林紫竹已然亂了心神。

“放心,隻要你聽我的,我保準讓蕭雲知難而退,而且心碎寧傷。”明秋毫浮起個陰沉笑意。

林紫竹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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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撐著傘走在路上的蕭雲又無端端打了好幾個噴嚏,心裏囁嚅著,誰他娘的在背後說我是非?

寧大附近有一個東北菜小飯館,門鋪不大,裝修一般,但關鍵價格非常公道,所以客似雲來。

在上完最後一節課之後,蕭雲本來想回公司瞧瞧的,卻被許子衿宿舍的幾個人挾持到了這裏。

外麵的那場大雨還在沒完沒了地下著,所以即便到中午吃飯的點了,但飯館還是冷冷清清的。

由於許子衿宿舍的李明子是東北人,所以這四個親密無間的小妞就經常把這裏當作私家廚房,什麽鍋包肉、地三鮮、小雞燉蘑菇這些東北地道菜怎麽也吃不膩,進門後,輕車熟路地就挑了一個臨窗的好位置,然後就招呼起老板點菜。老板是吉林通化人,算是跟吉林長春的李明子是老鄉,一口純正的大茬子味普通話,張嘴就體現了東北人天生的幽默感,直把幾個漂亮姑娘逗得花枝亂顫,加上幾個女孩又是熟客,聊起話題來就百無禁忌了,一番攀談下來,小飯館熱鬧了不少。

老板離開後,四個女孩中最火辣最時尚的重慶姑娘李雙佚從小包裏拿出工具,熟練補妝。

“唉呀,我去,李雙佚,你中毒了是不是?這飯還沒開吃呢,又補上了?”李明子翻白眼道。

“這女人化妝,是一種基本禮儀,為這個黑白世界增添色彩,懂不懂啊你?”李雙佚撇嘴道。

“我的姑奶奶,我求你了,別在我麵前得瑟您那傾國傾城的容顏了,你每天在鏡子麵前化了幾個小時的妝,你有本事卸了給姐看看你是有多美!”李明子打嘴仗道,她是這個宿舍最天然的一個,就算天生麗質的許子衿偶爾也會淡淡地塗脂抹粉一下,她卻從來不沾化妝品,最為樸素。

“得了,明子姐,我知道您這是嫉妒我,本小姐是不會跟你計較的。”李雙佚媚眼亂拋。

“嘔……你讓跳跳說,我會嫉妒你?就你男人多?本小姐也談戀愛了好吧?”李明子逞強道。

“我證明。”最善良的劉霓沒有加入倆人的口水仗,隻是在適當的時候,跳進來插句話。

“喲,沒瞧出來啊,咱明子姐也有人肯要了?真是老天瞎了眼啦。”李雙佚繼續描著眉。

“我很低調的,不像你,談場戀愛,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整天坐在那裏化妝給男人看,坐久了,屁股變大不算什麽,重要的是氣血不通,臉上呢就會長斑、痤瘡、紅疙瘩,而納西雜質就沉積到骨盆裏,便引發生殖和泌尿係統的炎症和痛經,您就等著吧。”李明子露出一個占據上風的得意笑容。

李雙佚則被氣得夠嗆。

蕭雲坐在一邊,都看傻了,怎麽這倆閨蜜像潑婦罵街一樣?

“不用驚訝,她們平常就愛這樣逗悶拌嘴,我都習慣了。”許子衿微笑著湊到蕭雲耳邊道。

“天,人說一個女人就相當於500隻鴨子,你們宿舍還有風平浪靜的時候麽?”蕭雲苦笑道。

“嗬嗬,你不覺著這樣你罵我一句我損你三回,很有趣麽?多有情調啊。”許子衿掩嘴笑道。

“有情調個屁。”蕭雲不屑地罵了句。

那邊,李明子和李雙佚的口水仗還在樂此不疲地進行著。

“你腦袋能別晃**好嗎?裏麵全是水,咣當咣當的。”李明子白眼道。

“你很聰明?我卻感覺你像兩頭豬,因為一頭豬已經不能形容你的蠢!”李雙佚反唇相譏道。

“看你這身打扮,整的跟二戰前淘汰下來的慰安婦似的。”

“姑娘,你這身時尚的行頭,尤其是那一雙套了涼鞋的黑棉襪,著實令人拍案叫絕啊!”

“唉,我男朋友呀經常自比諸葛亮,我快受不了了。覺得他不要臉到極點了。”

“他其實是嫌你醜,你不知道諸葛亮的老婆黃月英外號就叫阿醜麽?”

“……”

“孩子,人傻不能複生。”

“……”

劉跳跳捂住嘴強憋著笑,漲得滿臉通紅,許子衿與蕭雲則是對視一眼,同時笑了起來。

可惜,這樣融洽的氛圍,隨著幾個人的推門而進,很快就無疾而終了。

沈折桂,沈獨行的堂弟,這個沈家的膏粱子弟自去年大一剛開學的時候對許子衿一見鍾情後,一年來費盡了所有周折挖空了所有心思去追她,樓下表白、情書短信、玫瑰擺心、雨中唱歌、名貴禮物、死纏爛打等等泡妞秘籍的招式全都試了個遍,可許子衿卻依然心如磐石,無動於衷,讓他顏麵盡損,信心大減。

但這個喜歡花天酒地拈花惹草的二世祖還是有優點的,那就是有著一顆百折不撓的心。

他剛才在學校的時候,就看到了蕭雲他們幾個,就約上三個狐朋狗友,撐著傘一路跟了過來。

“哎,明子,你知道比看見一坨屎更晦氣的事情是什麽嗎?”李雙佚看著沈折桂,故意問道。

“什麽?”李明子雖然跟李雙佚是一對鬥氣冤家,但一旦遇見外敵,就肯定會槍口一致對外。

“那就是看見四坨屎。”李雙佚意味深長道。

噗哧。

李明子和劉跳跳看著沈折桂一行四個人,忍不住笑了出來,許子衿則是一副漠然的出世神情。

沈折桂不以為忤,一年來他受到的冷嘲熱諷還少嗎?領著三個朋友,坐到了幾桌開外的一桌。

由於沈折桂的不請自來,四個姑娘這一頓吃的是一點心情都沒有了,雙佚跟明子甚至沒強嘴。

午飯後,蕭雲因為要趕回公司總部看看,埋了單之後,就先行一步了,四個姑娘還在閑聊。

“子衿,你真不打算向他表白啊?”李雙佚瞥了眼蕭雲走進雨中的背影,壓低聲音問道。

許子衿托著下巴,也在凝望著模糊在雨中的那道背影,沉默了一陣,最終隻是笑著點了點頭。

“李雙佚,你傻啊?蕭老師都結婚了,你還讓子衿去表白,讓她當小三啊?”李明子嗔罵道。

“李明子,我問你,你寧願去跟一個你愛的人結婚,還是愛你的人結婚?”李雙佚問道。

“後者。”李明子義無反顧地答道。

“嘖嘖,你這個意見,我不敢苟同。一個蘿卜一個坑,說的是婚姻情況,事實上對愛情來說,是不成立的。優秀的人,不管男女,都會是一個蘿卜好幾個坑,所以這個世界才會天天上演著悲歡離合的故事。如果是我愛的男人,我不希望他把青春獻給了別人,然後到我這養老,所以我會纏著他,死乞白賴地纏著他,哪怕跟別人分享。”李雙佚的想法不可謂不前衛。

李明子與很少發表意見的劉跳跳在震驚的同時,陷入了深思。

“你們信不信有一種感情,一輩子都不會輸給時間?”許子衿將視線從雨簾中收回來。

仨姑娘驟然聽到這個問題,愣了一下,誰也沒出聲。

“我信。”許子衿自問自答,莞爾一笑,百花黯然。

這時,沈折桂在他那三個朋友的慫恿以及鼓勵下,鼓起勇氣走過來,輕聲道:“子衿……”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許子衿輕輕揚手打斷了他的話,嘴角平淡一笑,輕聲道,“悲哀,莫過於既不能死心,又不能死心塌地。折桂,我很感謝你對我的垂青,也很感恩你一年來花在我身上的心思,如果換作其他的女孩,估計早就對你以身相許了吧?嗬嗬,但是我很特別,世上能打動我的人,隻有一個,恰好不是你,對不起。”

“你要我怎麽做?隻要那個人能做到的事,我一定能做到!”沈折桂算是豁出去了。

“你能坐在雪地裏說著自己改編的《西遊記》故事,逗我開心嗎?你能背著我,一步步走遍一座大山嗎?你能在我流鼻涕的時候,伸出衣袖給我擦嗎?你能在我把鞋子扔進湖裏,命都不要為我拾回來嗎?你能在三頭狼就快追上的時候,一把推開我,自己舍命引開狼嗎?你能在我每天都給你做惡作劇添麻煩無理取鬧的時候,還能對我報以微笑嗎?”許子衿淡淡問道。

沈折桂聽完,愣了好一會兒,咬牙道:“我能!”

許子衿嘴角翹起一個淺淺弧度,輕聲道:“那你先去環遊世界一圈,再回來找我。”

“真的?”沈折桂喜出望外。

“嗯。”許子衿輕輕點頭。

“我馬上回去收拾行李,下午就出發,一定要等我!”沈折桂第一次看到了勝利曙光。

許子衿卻淡淡一笑,輕聲道:“這句話,我也對打動我的那個人說過,你知道他怎麽做嗎?”

“怎麽做?”沈折桂好奇問道。

“他直接繞著我,轉了一圈。”許子衿平靜道。

沈折桂愕然,也似乎在瞬間明白了這個女孩的態度,那一絲曙光立即暗了下去,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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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