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買、伊賣欲上縱追擊,但他們立時發現情形完全不允許;沈太公和我是誰,一個盯著梅買,一個瞪著伊賣,像跟他們是做定了一場買賣一般。

而方振眉居高臨下,在他們的頭上。

這樣一種情勢,對司空退、梅買,伊賣都是極之不利的。

司空退沉喝了一聲:“退。”

——退回船艙,方為上策。

但是船艙裏卻正好在此時走出兩個人來。這兩個人,一個身著玄衣,臉色焦黃,卻挾了一張火焰一般的赤琴。

另外一個人,我是誰一見,就呆住了。隻覺得熱潮自心跳湧至臉上,在雙頰烘烘地漲了起來。那古服輕裝的女子姍姍而至,在暗處仍是那麽白皙,美目流盼的高貴竟令我是誰不敢與之對視。

那女子顧盼了一下場中情勢,說:“司空,什麽事?”

司空退一見那女子出現,稍有些遲疑,即恭聲道:“我們的計劃,都給這幾個小子攪得一團亂,他們今天在‘靈隱寺’出沒,八成與‘幽靈三十’有關。”

那女子“嗯”了一聲,也不去看我是誰、沈太公,微仰頷向船桅問:“上麵是哪位朋友?如果不是跟案子有關,請快回去。”她說得並不大聲,堅定的語音在風裏特別清脆好聽,微仰的下頷是白皙動人,在月光下,這女子就像一位絕代佳人,溫婉中有一股威嚴的清麗。

沈太公搶著回答:“你又是什麽人?一個婦道人家,叫嚷什麽?快快回去!”他本是惱火那女子不看他一眼。

那女子微微一笑:“老公公的白胡子很好看,沒想到那麽慈祥的人,火氣那麽大!”

沈太公沒想到那女子未曾投向這邊一眼,這句話卻像已對他觀察好久似的,一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便喃喃自語道:“難怪龍會稽發生最近接二連三撞邪似的怪事,原來雲貴一帶,婦女之輩連後腦也長眼睛的。”

他這句話,本來是解嘲般說說而已,誰知他語音甫畢,那手捧焦尾赤琴的漢子,忽然狂吼了一聲!

這一聲悶吼十分嘶啞,並不震動,但接著下來黑衣一閃,那黃臉漢子已至沈太公麵前,閃電般出手!

黑衣漢每一拳每一腳,招式都十分怪異,與中原武功大異其趣,十拳中有九拳,是拳背朝下拳心朝上。而五腿中有四腿,是腳蹬向上而腳踝向下的。沈太公應付了七八招,一黑一黃兩條人影倏錯,沈太公已退了七八步。

但“嘯”地一響,沈太公手中多了一條魚竿,魚竿每出一招,勁力貫注所致,整支魚竿嗡嗡作聲,而魚竿揮動之下,魚絲急閃,更發出嘯嘯之聲。

魚竿一在手,又七八招,這次是輪到黃臉漢子倒退了七八步。

但就在這時,黃臉漢子發出了一聲低吼,一擰首,頭上黃發披及腰間,散落下來,他急旋起來,猶如一道黑色的旋風,又似一麵玄色鐵旗,卷掃沈太公!

沈太公也拚出了真火,一甩首,白花花的胡子也舒卷而去,隻見黑的發,銀的胡,卷起漫天黑白柔絲,鬥得正酣!

白須烏發猛一掃擊,卷在一起,兩人一齊發出一聲嘶吼。黃臉漢的吼聲低沉暗啞,沈太公卻中氣充沛,吐氣揚聲,黃臉漢蹌踉而退,隻見十數根黑發,已脫落在半空飄揚。黃臉漢的臉色更黃了。

可是黃臉漢臉上卻浮起一絲詭異的笑容。

白衣方振眉忽喝了一聲:“小心!”他如一張白色的傘,自空中冉冉飄下。

沈太公自覺勝了一招,正在得意,忽覺下巴微微一疼。他反手一捏,拇食二指已掐死了一隻跳蚤。

——可來跳蚤?沈太公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他已問不出任何一句話來了,因為他的舌頭已粗大了兩倍以上,而下顎的肌肉也完全麻木了。

方振眉霍地躍落,一出手,迅點了沈太公喉頭、下頷七處穴道,返身向黃臉漢疾道:“解藥。”

黃臉漢冷笑一聲:“誰得罪了公主。斷舌聾啞終身,已是輕刑。”

方振眉道:“他若有得罪處,我負責他向兩位賠罪,但他乃是中了你的暗算,如此教他聾啞為罰,說不上公平。”

黃臉漢冷笑道:“有本事你盡管來拿!”

我是誰怒吼一聲,一拳擊出!

黃臉漢絲毫不懼,硬接一拳!

“砰”地一響,黃臉漢打橫跌撞出七步,臉色更是焦黃。

我是誰喝道:“解藥你給是不給!”揮拳又打!

黃臉漢忒地倔強,再要硬接我是誰這一拳。忽來一雙手,閃電般扣住二人手臂脈門。

方振眉道:“他拳上有花樣,別中計!”我是誰注目看去,這才發現黃臉漢拳上中指不知何時已套上了一枚藍綠的尖刺指環。我是誰不禁怒喝:“好卑鄙……”

黃臉漢冷冷地道:“什麽卑鄙,雲貴三司的正宗武功,莫不如是!”

司空退接道:“隻有你們這些化外之人,才不識真材實學。”方振眉道:“司空兄弟,一門雙傑,今得一見,果具厲害。”

黃臉漢怒道:“你放手——”但右手始終在方振眉把握之下,一掙未脫,惱羞成怒,猛一甩身,“霍”地一聲,黑發卷掃方振眉,沒頭沒腦的劈打過去!

方振眉倏然放手!

黃臉漢隻覺右手一舒,但隨即頭發一緊,原來方振眉雖放了他的手,卻又拿住他的一把頭發。

這下更痛入心脾,黃臉漢難側著頭,忍著痛,不叫出聲來,方振眉也不管誰,隻再說了一聲:“解藥。”他始終是以一隻手扣住黃臉漢的攻勢。

黃臉漢忍住了不作聲。

方振眉向司空退疾道:“司空退,你眼看兄弟受難,還不替他拿出解藥?”

司空退唬了一跳:“你怎麽知道他就是……?”

方振眉道:“雲南三司中原本‘人頭幡’最強大,主持人叫司空兄弟,你是兄,他是弟,你叫司空退,他名司空跳,後來據說在‘幽冥王’死後,司空跳在護‘陰火公主’戰役中殉職身亡,但他的‘一丈青絲千點雨,五十弦琴萬死辭’手法,別人是仿摹不出來的……如果這位就是‘陰火公主’薛初睛的話……薛姑娘既然未死,司空跳自然也沒有死……你還是把解藥給我吧,我決不傷你兄弟分毫。”

司空退臉上露出一種猶豫的神色來,他回首望向那麗人。麗人笑了,笑得有一些些倦意,有一些些驕傲、有一些些看透世情的雅意:“江南白衣,方振眉?”

方振眉點點頭:“沒想到這回來雲貴,可以跟傳說裏神仙一般的人物薛姑娘見麵,實在是件幸事。可惜……那邊有位不能說話的病人,要請公主高抬貴手。”

陰火公主溫柔地道:“這邊也有位腦袋不能輕動的朋友,要公子鬆鬆手的。”

方振眉鬆手,身退,閃過一旁,微笑看著薛初睛。司空跳一臉悻然之色,心中恨極,正待出手,薛初晴卻一揮手。不知何時,司空跳發現自己懷襟裏的那瓶解藥,已在陰火公主纖纖玉指裏。

薛初晴微笑,將解藥遞給了方振眉。她的手指秀若春蔥,修長白暫,真似玉琢一般。

方振眉道:“謝了。”接了過來,正想遞給沈太公服下,但人影一閃、本在身後的薛初晴,已微笑揚手,體態輕盈若舞地攔在他和沈太公之間。

“你放了司空跳,我給了解藥,隻是,你要給這位老先生服下,就要憑點真本事。”薛初晴如是說。

方振眉看了看沈太公的臉色,即道:“救人要緊,得罪了。”說著左手拇、食、中三指已捏住沈太公下頷,沈太公張開了嘴,方振眉左手中指一彈,“嗤”地一聲,藥丸直射向沈太公口中。

但藥丸離沈太公嘴邊尚剩半寸,一雙春蔥也似的玉指,閃電般挾住了藥丸。

薛初晴笑道:“承讓了……”誰知話未說完,“嗤”地一物,已射入沈太公口中!

原來方振眉已在刹那間換了藥九,先前射出的一顆,隻是普通的止血藥丸,趁陰火公主攔截得手得意之餘,再將另一顆速然射出,薛初晴果然中計。

薛初晴臉色大變,花容失色,掩嘴驚道:“對不起,我給你那顆是‘失心喪魂不還丹’!”

方振眉乍聞,臉色一變,疾點沈太公頸、喉、鼻、口數穴,沈太公嘩嘩啦啦地吐出一些東西來,其中夾有那顆藥九。

方振眉厲聲道:“幸好還未吞下!我給你活生生的人,你竟給我毒丸……”

薛初晴水袖一卷,藥丸已吸納袖內,她笑著說:“藥丸是真的,我沒有失信,誰叫你給他服了,又不相信是真的藥丸,隻得強取了。”

方振眉展身道:“得罪了。”

他衣袂飄動,閃到薛初晴麵前,處處搶得先機,薛初晴卻像一個飛天的仙子,就如敦煌壁畫上的天女一般,周遊靈動,然而姿態曼妙,方振眉的攻勢仿佛正好可以配合她舞姿的拍子一般。

我是誰看了一會,臉色漸漸沉重起來,雙拳緊握,額上也冒著汗。

他跟隨方振眉多年來,未嚐聽聞方振眉敗過,不管敵手武功有多高強,方振眉總有他的辦法,去擊敗對方,贏得勝利。

就算唐月亮那一戰,方振眉勝得雖然狼狽一些,但畢竟是勝了。

如今的局勢卻完全不一樣,這一場看來並不太驚心動魄的打鬥,方振眉原本靈巧而適時應機的變化,完全變成了與陰火公主的一種舞姿的配合,好像一個舞者,舞出了春花秋月,而方振眉隻是一個搭配,一暮布景而已。

——仿佛薛初晴是舞者,方振眉隻是她的舞衣,一飄一颺,全是舞者的舞姿與心意!

船艙裏的黃火輕輕搖動,方振眉的白衣愈漸黯淡,薛初晴古衣窕窈,仿佛月裏的天女,飛到江上來。

司空退、司空跳、梅買、伊賣的臉色慢慢浮起了笑意:“幽冥王”歿後,雲貴第一高手便要算是這位神秘莫測的陰火公主,果然名不虛傳。

就在這時,這對翩翩起舞一樣般的人兒忽然起了一種變化。

方振眉猝然倒退,在司空跳未來得及任何反應之前,已把他手上捧著的焦尾琴,拿到了他的手上。

司空跳怒喝衝前,但在薛初晴的舞影之下,宛似一張無形的網,他根本滲不進去。

方振眉奪了琴,也沒有做什麽事他隻是每過幾招,即琤崆琤崆地,彈響了幾下琴弦。“那幾下琴韻在旁人聽來,倒沒有什麽;但在陰火公主耳中聽來,卻起了極大的震動和變化。

原來方振眉所撥之琴韻,正是她的舞化作武功,以武功融化入舞蹈中之曲子。

若是其他曲調彈奏出來,薛初晴並無所疑,但方振眉捏準她舞蹈的曲子的節拍,恰巧彈中那一段那一小節,內力灌輸入琴音震**下,令薛初晴公主情不自禁,和起了節拍。

琴韻每次不差厘毫地響起,薛初晴的舞姿顯然有了變化。

但方振眉所拔之琴鳴或更改了其中一二個音符、或加速了節奏、或忽昂揚了調子、或故意少彈一個音節,這一來,薛初睛舞姿大亂,心緒大亂,處處露出了破綻。

到後來方振眉並沒有搶攻,隻是挪動身形,將一曲又一曲奏鳴,陰火公主在音韻中隨而起舞——但這舞式已威脅不到方振眉,因已完全被方振眉所控製。

而薛初晴足如神山飛渡,側臉如桃花相映,旋身如飛燕投林,這一舞,宛似舞了一座江南一處長安,淋漓暢盡,方振眉也會心投入在彈奏琴韻中,似成人間一首絕曲。

曲終。

良久。

月映江水,波粼千道,在萬古洪荒千古寂流去。

薛初晴幽幽地道:“原來公子彈得一手好琴。”

方振眉道:“是公主能舞天外之姿,我琴律荒疏,要不是公主之舞使我忘形,我自慚粗樂有擾公主仙姿,還真不敢如此獻醜。”

薛初晴悠悠地說:“在舞的時候,你要是殺我,早就得手了。”

方振眉笑了:“我為何要殺公主?”

薛初晴想了想,道:“能彈出這等衝謙溫良,和煦如風的樂韻來客,決不是居心叵測之徒……”她轉首望向司空退:“司空,這是怎麽一回事?”

司空退一時答不出話來,薛初晴又道:“那位老先生的解藥在我這兒,你先拿去服下……”雙指在袖間拎出了藥丸,忽微微“噫”了一聲。

方振眉微笑道:“公主不必驚訝,這藥丸還隻是金創藥丸,真正的藥九,已給沈老服下。”

薛初晴側睨過去,隻見沈太公已氣色紅潤,站在那裏,早已跟沒事的人一樣,在氣得呼嚕呼嚕地罵:“開玩笑,小小的一毒,就毒得倒我沈太公麽!?……就算沒解藥,我還不是好好一樣活得生勾勾!”

薛初晴也笑了:“你是怕我阻止他吸取藥力,才跟我動手的?”

方振眉笑道:“再有效力的藥丸,也需要藥力發作的時間。”

薛初晴眯(目夾)了眯(目夾)秀良的鳳目,掠了掠發鬢,吸了口氣,笑問:“你真不怕我在你朋友藥丸中下毒?”

方振眉淡淡他說:“據在下所知,雲貴一帶的英雄人物有薛夢山、薛初晴,以及龍會稽,這些人物就算對付敵人,也必對付得光明正大。”

他半字不提其他的人,司空退、司空跳等人都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