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收徒弟

這幾天來拜師的人絡繹不絕,男女老少,說什麽的都有,別出心裁的穆雲翼也見過幾個,他絲毫不為男人的話所動,好整以暇地坐下來,端起茶壺倒了一杯,細細地品著:“說說吧,為啥我不收留他,他就不能活了?”

男人左右看了看,有點為難,猶豫了片刻,最終一咬牙,把話說出來了:“我姓商,名滿倉,這益兒是我的大兒子,他娘前年去了,我又娶了一房媳婦,隻是……唉,他那後娘容不下他,自從又懷上了一胎之後,就天天跟我鬧,我這也是沒辦法,她那個身子,也是打不得、罵不得的,今天她說益兒故意推她,跌在地上,差點小產,把娘家人都找來了,說是要把益兒送到衙門裏去,定成謀害後母的罪名,我百般苦求,她才有點通融,讓我把益兒帶出來,賣到長春院去,我這也是沒法子啊!”

那麽一個大男人,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看那樣子是真傷心,哭得泣不成聲:“長春院那是什麽地方啊,我怎麽能把兒子往火坑裏推!求求小先生,就收下他吧,讓他給你端茶倒水,當牛做馬,隻求你賞他一口飯吃!”

安小北他們也都圍攏過來,聽說要把少年賣到長春院去,也都動容。

穆雲翼看那商益穿著麻布衣衫,又破又舊,上下摞滿了補丁,而他爹則穿著綿綢外麵的襖子,綿綢一匹八百文,穆雲翼自己都穿不起,腳下又是長筒罩紗雙勒筋的靴子,再加上身上的玉佩香囊等物,可見這家人的生活水平絕對不差,而麻布是最便宜的,最差的一匹才六十文錢,又是補丁蓋著補丁,這三九寒天,衣裳褲子四處漏風,可知這孩子真真是泡在苦水裏的。

穆雲翼沉吟了下:“我不收徒弟,不過呢,看你兒子也真可憐,便給你們留點餘地,就像你剛才說的,讓他在我跟前,端茶倒水,秉筆磨墨,做個仆僮雜役,隻是咱們得立下字據,你回去把文書準備好,弄個死賣的契來,以後他就是我穆家的人,是死是活,都跟你們商家再無關係!”

穆雲翼確實沒打算收徒弟,且不說收徒須謹慎,老郭做前車,單是以他現在這樣,完全沒必要也沒能力再養一個徒弟,現在這年頭收個徒弟可跟後世不一樣,都要共吃喝,包穿住,當兒子養活,雖然說學徒期間白幹活,沒有工錢,但穆雲翼身邊又有什麽活非得雇個人來做的?單養活高以純和高以清兩個,就是一筆挺大的開銷了,穆雲翼實在不願意再弄來一個吃幹飯的。

他讓這姓商的立下文書,把兒子賣到自己跟前為奴,主要是怕他家那個厲害娘子再來嚼嘴磨牙,二來也是要告訴其餘那些想拜師的,自己確實無心收徒,想要來學能耐,也行,先入了奴籍再說!以後再有人打這個主意,勢必就要多忖度一些。

商滿倉聽穆雲翼說要讓他兒子賣身為奴,頓時愣在當場,那商益卻跪直了身板,滿眼淚水,決絕地說:“我願意賣身到小先生家裏為奴,爹,你就允了吧!”

商滿倉怔怔地說不出話來,忽然抱住商益,放聲痛哭:“我苦命的兒啊,都是爹沒本事!”

穆雲翼有點膩歪,你要真心疼兒子,回去把你那歹毒老婆休了便是,何苦賣弄這出,他把茶杯頓在桌上:“要哭回家哭去!這裏是茶樓,又不是棺材鋪,你不嫌膩歪我還嫌晦氣呢!總之條件我已經說完了,你要麽趕緊拿文書立契約,要麽把人帶走,愛賣到哪就賣到哪去!”

商滿倉哭哭啼啼地站起來:“小先生你且等著,我這就請人去!”

他出門去不多一會,回來時帶了嶽捕頭和一個老者,也是姓商,是他的族叔,先在商家削籍除名,把商益單獨剔出來,立了賣身的契約,交到穆雲翼的手裏。

上麵大致寫著:立賣身文約仆人商益,今因繼母不容,缺衣少食,難以度日,自願將身賣到高以寧(穆雲翼)名下為仆,其父得銀三兩以作身價,自立約之後,永係高以寧(穆雲翼)之仆,聽主人呼喚使用,不得抗命。今恐無憑,立此身約為照。

穆雲翼一定要他把“繼母不容”這四個字寫進去,商滿倉是個沒主見的,也就應了。

雙方連同中間人一起按了手印,嶽捕頭問:“可要到官府做名了紅契?”作為本縣捕頭,他今天來隻是做個見證的,真正要把商益更變戶籍,還要到縣裏備案,那也不是他能管的。

穆雲翼接過契約:“先這麽著吧,我雖說掙幾個錢,但家裏還有兩個兄弟,眼看著過年,花銷大著呢,現在又多了一口人吃飯,更得儉省著些,辦紅契還要交稅銀,也麻煩,橫豎這個也是有效的,等過完年,再去辦也無不可。”

立約完畢,嶽捕頭就走了,那商姓老者也是很鄙視商滿倉,一甩袖子,也走了。

商滿倉兀自眼淚不斷,拉著兒子哭個不停,穆雲翼一再催促,讓他滾蛋,商滿倉把方才那三兩身價銀子拿了回來,按照事先約定好的,交還給穆雲翼:“小先生,我這也是沒法子,隻希望你以後能待益兒好些,他年紀小,不懂得的地方你多教導他,即便犯錯了,要打要罰,也還請手下留情……隻要益兒能平安長大,我就給你燒高香了!”

“我又沒死,你少什麽高香啊?趕緊走吧,我們要吃晚飯了,難不成你還要蹭一頓再走?”

商滿倉一步一歎氣,兩步一回頭,終於走出茶樓,穆雲翼立刻讓安小北關門上閂。

穆雲翼把商益領到後院,打了熱水讓他洗漱幹淨,商益很是有些敬畏,伸手來搶水瓢:“主人,我自己來就好。”

等吃飯的時候,他也不肯上座,給穆雲翼盛了飯,然後就小心地站在他身後。

穆雲翼放下筷子:“你在家的時候,也這麽吃飯麽?”

商益一愣,隨即微微點頭:“母親不用丫鬟,說是讓我盡孝的。主人放心,我以後肯定像恭敬母親一樣恭敬你的。”

穆雲翼歎了口氣:“你不要叫我主人,算了,先坐下吃飯,吃完飯再說。”

商益還惴惴地不敢坐:“等您吃完了,我再吃點剩下的變好。”

穆雲翼一拍桌子:“讓你吃你就吃,怎麽?剛來第一天就不聽我的話了?”

“沒有沒有!”商益趕緊搖頭,在穆雲翼指定的凳子上做了,小心地扒飯。如今穆雲翼是主,他是奴,穆雲翼可以任意處置他,甚至把他賣到長春院去,也是正當的,穆雲翼打他,那是理所應當,哪怕打死了,也不過花些燒埋銀子,他要是打穆雲翼一下,那可是要發配充軍的,況且他原來在家的時候,就被他後娘作踐慣了的,現在到穆雲翼跟前,更是打起十二分小心恭敬著。

吃完了飯,商益要去洗碗,穆雲翼擺手:“這碗照理是該輪值做飯的人洗,你今天剛來,規矩等明天我見了李掌櫃再跟他商量著訂,且不用管,先跟我過來。”

他帶著商益回到大堂,問商益:“你方才為何主動要到我名下為奴?”

商益當即紅了眼圈,跪在地上:“家母不能容,這次是鐵了心要把我賣了的,即便不賣到長春院,也要交給人牙子,我聽過主人講書,知道主人是個可敬的,一身正氣,心腸又好,不至於無故毒打虐待,便想著,既然同樣是做奴才,莫若在主人名下,即可好過些,也能沾沾主人身上的氣質,學些古今見識,總比旁處能好些。”

穆雲翼沉吟道:“你聽過我講書?你想要跟我學麽?”

商益小心地看著穆雲翼:“我確實是聽過的,那幾日每天都要出來請舅老爺,恰好路過這裏,聽主人講的三英戰呂布,可惜後來又被拘在府裏,不能來了。我……也沒那個福氣,不敢做非分之想,現在隻向伺候好主人,主人……莫要再把我旁賣了便好。”

又是個苦命的小白菜,隻是人品不知道怎麽樣,穆雲翼忖度著說,“這個契約呢,我不會去官府備案辦成紅契,也就是說這隻是私契,你並不入奴籍。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記名弟子,我不會主動教你說書,你在我身邊,能學多少就是多少,時間暫定為三年,三年之後,看你的表現和心意,如果還可看造就,又是個懂事的,我會收你做正式的弟子,教你說書,如果你不適合說書,我也會給你找點別的營生,這兩種情況之下,我都會把契約燒了,你還做你的良民,日後娶妻生子,我都不耽誤你。若是你狼子野心,跟我陰奉陽違,乃至於恩將仇報,我自然有的是法子收拾你,你可記好了。”

商益聽完,不禁喜出望外,磕頭不止:“多謝主人!多謝主人!”

“莫要叫主人了,你去拿一杯茶來敬我,以後隻喊我師父罷!”

商益歡天喜地,跑去端了杯茶來,跪在地上,雙手捧到穆雲翼麵前:“師父請喝茶。”

穆雲翼接過來一口喝幹,然後讓他起來:“你識字麽?”

商益說:“原來娘親在的時候,也上過私塾的。”

穆雲翼有點意外之喜:“你都讀過什麽書?”

商益想了想說:“不過一類,還讀過半年。”

穆雲翼喜道:“幹咱們這一行,必須是要識字的,你已經開蒙,是最好不過了,省的我還得從頭教你,年前這幾天,先把三百千撿起來,溫習鞏固一下,過完年再讀唐詩宋詞,全要熟讀背誦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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