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退訟

穆雲翼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薑長有跑到他跟前,低聲下氣地哀求:“雲翼小先生啊,我現在是知道你的厲害了,以前是家金寶不對,他是豬油吃多了蒙住心肝,被小鬼附了體,才拿刀子去看你,求求小先生你高抬貴手,就放過他吧。『.”

穆雲翼繼續在水裏洗自己的褻褲,頭也不抬地說:“這可奇了,這案子是縣令大老爺斷的,已經結了案了,我回村這麽多天,也再沒摻合這件事,你兒子在大牢裏,有什麽不好也牽扯不上我,你自去求婁縣令開恩,或者是找嶽捕頭通融,返來求我,這又有什麽用處?”

薑長有抹了把眼淚,坐在地上,跟穆雲翼說:“是這麽回事,我托人問過,說這案子還有轉機,因你並未被當場砍殺,也沒有落下殘疾,所以隻算民紛小事,本來都在各村裏鄉老族長,或是裏正來判斷,可以不錄入公案,因此隻要你肯撤了狀子,將案子轉回村裏頭來,咱們私了完事。”

穆雲翼抬頭看了看他,還未等說話,高以純這會趕過來,正好聽見,一邊接過穆雲翼的木盆替他洗,一邊冷冷地說:“你的意思,是元寶要被你兒子砍死,或者留下殘疾才算嚴重麽?”

“不是,我哪是那個意思啊!”薑長有真個是痛哭流涕,一邊哭一邊說,“你就是以純吧,我一直聽說你厚道善良,是個好孩子,十裏八村的相親都誇你呢,你可千萬莫要錯會了我的意思。我薑長有吧,在鎮上這麽多年,不說手眼吧,但也還算是個人物,這次我是真的沒法子,才來求雲翼小先生退告,我就那麽一個兒子啊,那大獄裏尤其是好人待的地?他從小到大,我都沒舍得打他一下,這會子挨了六十板子,扔在裏頭,原本我托了人,好生調養,剛見起色,前天他媽又給關了進去,他見了這般,一股急火,眼看著就要不好,以純啊,你想想,要是你這些年吃的苦,讓你爹娘知道了,他們會怎個心疼呐!”

穆雲翼奇道:“你也被關進去了?”

“不止我那婆娘,還有四個舅兄和七個侄子,那天他們去砸了高家大院,回頭高學解就往縣衙裏遞了帖子,告我們家入室搶劫,行凶傷人,下午捕快就來我們家把人全都給抓走了,那高老二是個狠的,並不直接寫狀子,隻‘懸而未決’,令把人扣著,我去服軟告饒,他卻要敲詐我一百兩銀子,裏雖說有兩個閑錢,但這一時之間又往那裏湊這筆錢去!況且那樣的人家,我就算有錢也不會給他!”他說著從懷裏拿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遞過來,“小先生,我在縣城裏頭這幾天,時時刻刻聽人說你是個仁義的,這次我們家瞎了眼,才跟高家結親,我兒子瞎了心才傷了你,我這錢給高家不如給你,隻求你高抬貴手,退了狀子吧!”

穆雲翼不接銀票:“這案子婁縣令已經判下,是我說退就退的麽?”

“這個小先生不用擔心,上邊我都早已經打點好了,婁縣令也不願治下出這樣的事情,能不入公案,那是對大家都有極大好處的,上邊已經說了,隻要你肯退訟,咱們轉為私了,我就為你燒香念佛,一輩子念著你的好了。”說著又把銀票往前送了送。

穆雲翼還是不接:“即便我退了訟狀,也隻能放你兒子出來,你太太和幾個大舅哥也還是都出不來的,你要不用這個銀子去救那多的人?”

薑長有滿臉戾氣:“那高學解算個屁!自己屁|股底下全是屎,若非有個秀才功名在,我弄死他也算尋常,隻要先把我兒子弄出來,其他的就都好辦了。”

穆雲翼想,這薑家不是好惹的,自己已然得罪了他們,若能和解自然也是好的,高以純當初定下的計策是讓薑家和高家鬥,自己隔岸觀火,如果今日死硬著不答應,恐怕這個火就要燒到自己身上了,即便不怕,卻也防不勝防,徒擾麻煩,更何況還有銀子可拿。

心念急轉之下,他便點頭答應下來:“雖如此,撤狀一事也都是你的一麵之詞,我也不能貿然應下此事,不過我想著,冤家宜解不宜結,鄉裏鄉親住著,你在縣城裏想必也聽說過,我這個人是別人敬我一吃,我敬人一丈,最是喜歡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各自端著飯碗,太平過好日子的,若不是你兒子下狠手用刀砍我,我也不會去縣城裏告他。”

薑長有聽他這麽說,便是答應了,歡喜地道:“我知道我知道,不瞞,我在縣城裏也有幾個靠山,好幾條街的商家用油都是我送的,若是沒有點人脈,這買賣自然也是做不下去的,然而這次我進城去求他們,不管找上誰的頭上,人家一聽是小先生的事,不由分說,先給我一通劈頭蓋臉的臭罵,說小先生如何如何仁義,小小年紀,滿腹經綸,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連舉人老爺都愛聽你講的書,幾天聽不到,連覺都睡不著的……說金寶砍了你,被打死也是活該呢,我這才知道小先生你的事跡,說起來慚愧死了,這次也是有人指點我來求你,說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心腸好得跟菩薩一樣,隻要我誠心來求,你是必會應得……”他屋裏哇啦說了一大通,便求穆雲翼暫且放下這邊的活,跟他去縣裏,“金寶現在情況不大好,再也受不得罪了,就算這樣,能不能救得回來也還在兩可之間呢,懇請小先生莫辭勞苦,這就跟我進城……”

穆雲翼想了想,便站起身:“既然這樣,我先回家去換身衣裳。”

“等一下。”高以純把洗幹淨的褻褲擰幹,晾在一邊,跟薑長有說,“我二伯雖然私底下有不少齷齪事,但這回他不是正主,你去整他也沒用,而且他還有秀才功名在身,你也未必能整得動他,關鍵還在我大伯身上。”

薑長有眼前一亮:“以純,你可是有什麽法子?”說著又從袖子裏拿出十兩銀子,“我現在是求爺爺告奶奶,把能想的法子都想盡了,以純,你是個好的,若是能給我指一條明路……”

高以純把銀子推回去:“你這是幹什麽?我難道還能幫著外人,害我自己的親大爺不成?快拿回去!”他撿起方才拿過來的鐮刀,一邊走一邊有意無意地說,“楓林街東邊數第六家,風水不錯……”然後就走遠了。

薑長有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又去看穆雲翼,穆雲翼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跟他大眼瞪小眼。

穆雲翼跟著薑長有上了騾車,先回馬家,穆雲翼從裏到外換了身衣裳,又穿了更隨腳的小靴子,然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到縣城。

到了城裏,穆雲翼先向範舉人谘詢關於退狀的事,範舉人跟他說:“這種事情也是有的,縣令也是樂見其成,畢竟之下多訴訟,上官來核查的時候,政績上也不好看,薑長有這些天四處找門路,還托了拐彎抹角的關係跟我府裏的攀上了遠親,管家來跟我說,還是我還是我讓他去找上清河找你的,你隻管去找曲師爺退狀,管保無事的。”

從範家出來,穆雲翼又去拜訪趙員外,不為別的,隻因他怕薑長有故意害他,讓他自己去退狀,使官司反複,到時候惡了婁縣令,再來個反坐,且不說三年牢獄之災冤不冤,單那六十板子打下來,自己就得死翹翹了,正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好在趙員外跟範舉人說的話都一樣,穆雲翼覺得他們兩個合起夥來幫著那薑長有騙自己,這才放心,求衙門求見曲師爺,曲師爺笑嗬嗬地說:“你怎麽才來呢?我聽說你中午時候就進城了,都在這等了你好半天了。”

穆雲翼滿臉慚愧地道:“我雖然覺得冤家宜解不宜結,已經原諒了那薑瑜,但案子畢竟是縣令大老爺斷的,已經寫了判詞,再要退狀,有些不好,恐大老爺怪我反複,便先往範舉人和趙員外那裏請教一番,如今得了準信,便立即趕來了。”

曲師爺笑道:“你才這般大的年紀,不該有這麽多的心思,不然天都妒你,恐多災多難呢。”他一邊落筆如風,刷刷刷地寫著,一邊跟穆雲翼說笑,“就該像其他那十來歲的小孩子一樣,泥巴坑裏頭耍子去才好呢。”

兩人辦完了手續,又找來薑長有,一並去見婁縣令,婁縣令看著穆雲翼寫的陳情書,臉上滿是嚴肅:“此案已經結了,如何又出反複?高以寧,你既狀告那薑瑜,現在如何又要退狀?莫非拿著王法當兒戲嗎?”

如果不是事了範舉人和趙員外打包票,穆雲翼還真要被他給嚇住,這會把已經打好的腹稿說出來,諸如讀書人仁義為先,鄉裏鄉親的,對方既然已經悔過,還要大度寬宥為上,等等等等,說了一大籮筐。

婁縣令臉色逐漸緩和下來,又訓斥了薑長有一頓,比方才喝穆雲翼更凶十倍,官威所至,薑長有直打哆嗦:“把薑瑜帶回家去,嚴加管教,下次再有這樣橫行不法的事,必要連你也一並拿了,追問你個教子不嚴之過!”

然後把穆雲翼前兩天遞上去的狀子拋了下來,上麵還有婁縣令寫的判詞,又拿過文書,在上麵蓋了自己的小印,交給薑長有,讓他去衙門領人,又把穆雲翼的陳情書蓋了印,交給曲師爺歸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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