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戰略轉移

雅各布的命令很快就傳到了第九中隊。雖然知道對方是讓自己的屬下送死,但第九中隊的長官也清楚這種偵查的必要性。他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後向艾尼迪亞祈禱了一番,便去安排人手。

命令被第九中隊的長官細化了。山林,叢林,村莊。他將目標鎖定在這些可能會有所發現的地方,然後送出了斥候。這些斥候或許能夠回來,或許不能,但一定能標識出敵人的方位。

一切為了艾尼迪亞。至於這些土著士兵,死了可以再招。

艾尼迪亞人的斥候沒有馬。軍方挑選了慣於吃苦耐勞的維爾薩居民作為士兵,強化他們的體能,使他們能在不受嚴重生命威脅的情況下完成短距離的偵查工作。雖然沒有專業的斥候那麽可靠,但應付這種小範圍的偵查還是沒有問題的。這些士兵可能會搞錯敵人的數量,或許會被一個業餘的潛伏者無聲無息的幹掉,也不排除直接被人從背後打暈帶走的可能。不過這不重用

這天夜裏,偵查的信息反饋了回來。雅各布登上城堡的高塔,將目光投向了遠方的小山。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認為自己看見了篝火的光亮。

在小山上生長的密林之中,確實點燃了叢叢篝火。火光跳躍著,將喬尼臉上的嚴肅映襯地更加駭人。

“斥候。”喬尼的眉頭緊皺,周身都散發著一種名為擔憂的味道,“暴露了呀……”

但不得不暴露。受命偵查山林的這個斥候不知是真的責任感強烈還是腦子一時糊塗,熱血自然上湧,竟然在林子外麵猶豫了一小會兒之後就毅然決然地走了進來。

也許是無知者無畏。

兩百人的隊伍定居於此,痕跡倒是不難消除,但新近來的那些村民就沒有自由軍那麽小心了。在外圍警戒的精靈隻是那麽一掃,就能發現不下五處沒有被徹底抹幹淨的行軍痕跡。這些痕跡是如此的明顯,以至於那個斥候都站住了身子,俯身查看了起來。

“說不定隻是在係鞋帶。”喬尼自嘲地一笑。那死掉的艾尼迪亞士兵的鞋子可沒有那種需要不時俯身調整的東西。

那個責任感強烈的斥候死了,直到斷氣他都不知道襲擊者的位置,但這絲毫不妨礙敵人了解自由軍的位置。也許是明天,也許是後天,也許就是夜晚,自由軍就將遭受猛烈的攻擊。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以敵人的數量,還不足以進行包圍。

“還在擔心嗎?”安迪坐到喬尼身旁,恒定在衣服上的魔法自動吹開了身下的浮塵,將火光吹地搖了一搖,“擔心艾尼迪亞人的進攻?”

喬尼點點頭,眉頭再次皺了起來:“上次他能防住精靈的夜襲,說明是個難纏的對手。我在想,究竟是固守呢,還是將人都撒開,讓他撲個空?”

“顯然是後者。”安迪嗤笑一聲,“你舍不得這個破地方麽?”

“根據地啊……”喬尼苦笑一下。這其中的情結實在是不足為外人道,而且也無法說給別人聽。

“我覺得我應該先分析一下局勢。”喬尼收起笑容,沉吟起來,“知己知彼,才能獲得勝利。”

這算是一句通用語中的俗話。

對於自由軍來說,優勢很明顯,就像他們的劣勢一樣。自由軍人少,主力不到兩百人,若是以八人一組散開,即便是在叢林裏也能找到足夠的食物,後勤毫無壓力。自由軍的武器都是精心打造的,妥善保養的話,幾乎不需要更換。弩矢或許是個問題,但鑒於艾尼迪亞人也是以弩手作為主要遠程攻擊方式,補給並不十分困難。

相反,艾尼迪亞軍人數眾多,補給壓力巨大。雖然他們能在攻下的城堡裏找到一些食物,但那已經是自由軍留下的僅僅足夠維持那些村民們一個月的量。至於附近的城堡,他們在未來的時間內將自顧不暇。

戰鬥力方麵,艾尼迪亞無疑是裝備精良,人人著甲。雖然金屬甲胄的比例並不像自由軍那麽高——也沒有誰能達到自由軍的百分之一百金屬著甲率了——但與維爾薩的貴族聯合軍相比,優勢明顯。不過他們麵對的是奧賽丁人,人人精銳的奧賽丁人,情況就不一樣了。或許戰陣對衝方麵自由軍會占據相當大的劣勢,但喬尼再傻也不敢傻到那種程度。

所以,最終的結論依舊是化整為零,跑。

“這座山實在是太小了。”喬尼長歎一聲,“我決定了,把隊伍散開吧。”

要是這座山跟先輩們鑽過的那些山一樣高大的話,喬尼或許還會考慮建立個根據地。現在嘛,先長征吧。

自由軍以小隊為單位散開了。喬尼帶著精靈和矮人,再領上一個小隊也離開了。開始招募的那些年輕人經過近半個月的訓練,各項技能還是不甚過關,但至少不會拖太厲害的後腿。於是一個小隊一個維爾薩人地安插了下去,算是新兵的拉練。

至於那些臨時起意準備反抗到底的昔日農夫,喬尼給他們每人發了一柄弩,十支標配的弩箭,又理出了一堆城堡原本庫存的長劍與短刀分發下去。放回五年前,這些農夫已經是很不錯的戰士了。

畢竟那個時候,大家用的最多的還是臨時征召的農兵。

“敵人就要進攻了。”喬尼迎著清晨投射入樹林的陽光,平靜地對拿著武器的村民們說,“就像我之前對你們說的那樣,我們要做的是消滅的敵人,而不是和他們同歸於盡。拿上你們的武器,這片土地就是你們的戰場。你們的家園被毀了,在侵略者被趕走之前,你們不會再有第二個家了。”

“當艾尼迪亞人被你們趕走之後,你們將會擁有自己的土地,沒有人可以剝奪它們。艾尼迪亞人沒能做到的事情,那些貴族老爺也絕對做不到。”喬尼身後的大灰狼尾巴開始晃悠了,“你們將是這片土地的主人,你們自己保護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也不接受任何人的壓榨。為了這美好的明天,士兵們,請允許我這麽稱呼你們,努力吧”

反抗貴族老爺?這是喬尼從來沒有提到過的。但對於這些已經一無所有的村民們來說,這個思路還真是可愛。

於是他們歡呼了起來。

有趣的是,當年被綁上火刑柱的艾尼格.野狼想要做的事情,在幾年之後,被喬尼付諸實施。而當事人卻一點也不知情。

當然,艾尼格.野狼想要搞的是農民起義,破而後破,破了再破,最後的結果與闖王差不多。喬尼則是一場民族解放運動,破而後立。

這就是境界的差距。

自由軍和這些新近皈依——或者部分皈依奧丁的村民散開的時候,雅各布也在訓話。不過他的訓話並不是公開的,也並非出於激勵的目的。

畢竟他有一千個手下,誰也不可能有這個閑心同時對一千人說些什麽有用的話。雅各布麵前站著的,是他手下所有的軍官。

艾尼迪亞軍隊的軍官無一例外,都是由艾尼迪亞人擔任的。參軍的維爾薩人雖然在信仰上已經徹底投靠了黎明之主,但畢竟是異族,而且總比不上這些寧願飄洋過海探索新大陸也不願留在坎亞納被迫改宗的勇士,所以從皇帝到將軍,沒有一個人認為可以提拔本地人擔任軍官。

當然了,高人一等的艾尼迪亞人在某些時候也隻能低頭聽訓。

城堡原來主人的書房裏現在擠滿了艾尼迪亞軍的軍官,略顯擁擠。他們穿著鎧甲,腋下夾著自己的頭盔,隱隱圍作一個圈,圓心就是雅各布。

“敵人在這座山上。”雅各布指了指掛在牆上的地圖,“人數不詳,裝備不詳,防務不詳。”

第九中隊的隊長冷汗下來了。

“不過至少我們知道了敵人的位置。”雅各布笑了笑,“多少有點進展。”

第九中隊的隊長冷汗沒停。

“敵人會如何運動呢?”雅各布拍了一下地圖,“是堅守還是逃跑?”

這是個疑問句,不過沒有人敢主動搭茬——他們也不知道。

“你說說看。”雅各布朝第九中隊的隊長努了努嘴。

就算流汗流到虛脫,這個時候也得回答問題。那軍官吞了口唾沫,遲疑地說道:“我想……他們應該會帶著掠奪來的財物撤離吧。對於傭兵團來說,錢才是最重要的。”

“那就是說,他們還在收拾東西咯?”雅各布挑了挑眉毛,“城堡裏少掉的東西可不少啊……而且聽說,那些傭兵還招募了當地人準備給我們製造麻煩?”

這當然是聽投降的村民說的,那個可憐人在臨死前喊出了這個消息,為自己賺來了5分鍾的時間。

“那些農夫沒有威脅,長官。”第九中隊的隊長壯著膽子回答,“他們是維爾薩人。”

心照不宣的一陣輕笑聲。

雅各布也笑了。他就這麽笑著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似乎很是讚賞。但他接下來的話卻讓對方笑不出來:“那好,就由你的人作為前鋒,我們進攻吧。”

這位倒黴的隊長不由得開始悔恨起來,他在悔恨自己在船上與這個黑心的家夥發生了那些口角,他悔恨自己嘲笑對方父親的英雄神話,他悔恨自己沒有在船上就把這個爛了心肝的混蛋給幹掉。

現在一切都晚了。最好的結果,也是從此退出軍界,回到後方做個普通的守備軍官

,管理那群蠢豬一般的維爾薩人,然後用自己的餘生向艾尼迪亞祈禱,祈禱他能阻止任何來自於這個混進隊伍的家夥的後續報複。

但現在,除了遵命,別無他法。

軍隊的集結需要時間,精銳如此,疲憊之師尤甚。維爾薩士兵已經用對於艾尼迪亞的堅定信仰武裝了起來,但他們還遠遠不能達到雅各布那嚴格的要求。

但也就這樣了。雅各布站在城牆上俯視略顯淩亂的隊形,麵無表情。一股無名的怒火在他的胸中流竄,最終被他壓抑了下去。

他還記得自己在卡列尼將軍手下當兵的日子,身邊都是虔誠的信徒,優秀的士兵,令行禁止,團結一心——至少真的作戰的時候是這樣沒錯。當他站在人群中仰望卡列尼將軍的時候,總是希望自己能有這麽一天,站在高台之上,威嚴的掃視自己的手下,神情嚴肅地享受將士們嚴整的軍容……

這個理想有點遠了。

隊伍仍舊亂糟糟的,並且士氣不高。士兵們似乎已經修養出了懶骨,連站姿都不能讓雅各布滿意。不過他現在沒有心情關心這些。

“必須立刻將那夥傭兵擊敗,至少也要趕走。”雅各布倒也不強求——他知道傭兵的秉性,“不然我們都得回後方種地。”

在這一刻,發現對手的喜悅被壓製,對於現實的擔憂少有地浮上了雅各布的心頭。

這不是個好兆頭啊,他想。

大軍的行進永遠要比獨行的旅人慢。當艾尼迪亞軍壓到小山腳下的時候,自由軍已經全部撤空了,村民也走了大半。隻有十幾名已經將艾尼迪亞人恨入骨髓的村民自願留在山裏。他們原本就兼職打獵,林中的生活並不是問題。

他們都有朋友死在艾尼迪亞人的刀下,在投降之後。

散入林中的艾尼迪亞軍再也不能保持緊密的隊形。雖然並未完全散開,但已經給了這些憤怒的獵人足夠的機會。

首先迎接侵略者的是陷阱。陷阱並不精製,甚至十分粗糙,威力也不大。不時有艾尼迪亞的士兵哀嚎著跳起來,捧住自己踩上木釘的腳掌蹦躂;也有突然消失的前鋒,留給世間長時間的慘叫——深坑裏的木刺並不很長,也不致命,但重傷是一定的。

喬尼不記得自己是在什麽地方聽到過這麽一句名言:“瞄準他們的腳打,德國人會很快找一個新的年輕人來代替死掉的那一個,但他們必須用兩個德國人去照料一個受傷的家夥。”對此,他深以為然。

艾尼迪亞人開始有些混亂了。他們警惕而又慌亂地四下張望,觸目所及,隻有蒼翠的樹葉,粗壯筆直的樹幹,還有叢生的雜草。偶爾有幸運兒會發現地上簡陋的陷阱,但這點小小的成果絲毫不能彌補傷員的哀嚎所帶來的負麵情緒。

陷阱並不多。有一些是自由軍剛來的時候挖的,比如那些深坑;有些是兼職獵人的村民們設的,比如最簡陋的釘刺陷阱。如果雅各布能帶人繞著山腳走到背後的話,就不會有這些麻煩事了,但雅各布並沒有想到這一點。

究竟是太過驕傲還是腦子糊塗,他也不明白。現在隻能硬著頭皮上了,不然士氣將會猛降一個水平,自己也會成為前線統帥眼中的敗類。

在西線戰場,艾尼迪亞人有過撤退,但那都是勝仗之後的事情。

有傷亡而沒有敵人的鬱悶時光很快就過去了。一支弩箭從一個草叢中飛出,射穿了一個士兵的手臂。這次襲擊發生在隊伍的邊緣,襲擊者幾乎是在弩矢射出的同一時間就跳起來逃了開去。

“告訴雅各布長官,發現敵人”被襲擊的隊伍的指揮官對身旁的傳令兵大吼,然後拔出腰間長劍,“所有人,跟我來”

當雅各布得到消息的時候,這支隊伍已經追出去有五十步了。雖然覺得有些蹊蹺,但雅各布並沒有阻止他們,那樣會讓士氣進一步下降的。

“全軍待命,戒備。”他對自己的傳令官說道。

不久,那支追擊的隊伍就回來了。一名士兵提著兩個腦袋飛奔而來:“報告,我方已將敵方襲擊者殺死”

雅各布看了看那兩顆腦袋。圓睜的雙眼,大張的嘴巴,粗糙的皮膚,還有雜亂的頭發。

“維爾薩的農夫?”他皺了皺眉頭,“有沒有損失?”

“沿途遭遇敵人的襲擊,二死一傷。”那士兵立正回報,“奧爾長官收束隊伍,沒有分散進行追擊,並最終……”

“行了。”雅各布揮手製止了對方對於自己上司的吹捧,又揮手示意他離開,“繼續前進。”

他有種感覺,自己要找的敵人可能已經離開了。

零零散散的襲擊和陷阱讓艾尼迪亞軍的士兵士氣低落,但他們最終還是循著隱約的道路找到了自由軍的駐地。駐地已經空了,篝火的殘骸都已經冷卻。一眾士兵眼睜睜看著自己此行的終點,百感交集。

雅各布是失望的,並且憤怒。這種憤怒在他得到具體的傷亡數字之後達到了頂峰。

“二十四人死亡,五十三人受傷。”書記官將各中隊的消息匯總之後,得出了最終的數據。

傷亡人數看起來並不多,但已經接近十分之一了。

“把這裏燒了。”雅各布冷冷地下令,“整軍,回城堡”

拖著沮喪的步伐,艾尼迪亞軍走下了山,走出了叢林。

“看”

一陣喧嘩。這讓正低頭沉思的雅各布有些惱怒。

這惱怒在他抬頭的一瞬間就消失不見了,轉而代之以……一種複雜的情緒。

他們占領的那座城堡,正升起滾滾的黑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