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初見

許家世代書香,在京城經營多年。其祖父官至吏部尚書,父親聖眷正濃之時,病死在都轉運鹽使的任上,他的叔父現在是河南知府。他的兒子與七爺年紀相仿,也是今年進了翰林院,平素與夏七爺頗熟撚。

因夏秀才不喜應酬,七爺和八爺兩個將夏太太母女和六奶奶送至側門,便自去前院吃酒了。女客不比男客騎著馬,又不需要回避。這時許府的側門早就車馬盈門,小廝們卸了門檻,指揮著車輛排著隊慢慢地往裏麵走。

夏家闔府隻有夏六爺的品級在京城還可以略說一說,隻是到了這樣的場麵,卻又不值一提了。比如前麵不遠處是國子監孫祭酒府上的馬車,此時也安安靜靜地在隊伍裏等著。後麵少詹事徐府的馬車也沒有因為官位比四哥略高那麽一點,就要擠到前麵去。許府的管事在隊伍的右側另辟出一條車道來,供那些王公府上的馬車先過。

小雨正等得不耐煩,忽聽見外麵小廝高聲喊道:“護國公夫人到”緊接著是碌碌的車轍聲從夏家馬車旁經過,小雨心想:“這就是薛羽家的馬車了。”

等到夏家婆媳進了許府,已經是一刻鍾之後的事了。許三奶奶熱情地拉著夏太太的手:“難得你們都過來,婆婆都許了我不用在跟前伺候。這就是府上的大娘子吧,說起來我還是頭一回見到呢。每次下帖子,都不巧你身子不舒服。”

小雨便往前走了一步,盈盈一拜道:“這就是機緣了,隻怕從前咱倆的緣分未到,如今到了。我自然便來了。”

許三奶奶聽得一怔,心想:“這個夏姑娘說起話來果然與別個不同。”

偏偏小雨今日打扮得獨具匠心:此時天寒,她身上穿了件青灰色緙絲銀鼠披風,頭上鬆鬆地挽了一個隨常雲髻,欲墜未墜,不墜似墜。許三奶奶隻瞧了她一眼,便不由自主地替她捏了一把汗。生怕一個不留神那頭發便嘩啦一聲披散下來。夏太太笑盈盈地挽了許三奶奶的手走在前頭。許三奶奶也隻得按了那好奇心在前麵帶路。

許三奶奶比夏太太年輕了二十多歲,性子活潑直爽:“這邊走雖然繞遠些,卻勝在清靜。咱們先去給老太太磕個頭,然後我帶你們到內室裏坐一會兒,跟諸位夫人打個招呼。然後咱們就去小花廳那邊喝茶去,那邊人少。姑娘們也都在那邊玩耍。”想了想又有些擔心小雨身子不好,回頭安慰道:“那邊也是加了火盆的。妹妹別擔心,一點也不冷。”

小雨忙笑道:“不礙事兒,我因為畏寒,平常身邊總帶上幾個手爐。”說著抬手舉了舉灰鼠的手筒。許三奶奶回身正好瞧見她身上的銀鼠披風被微風撫過,毛茸茸的皮草被風吹得高高低低,陽光照在上麵隱約浮現出波光粼粼的華美。更襯得小雨一張小臉冰雕玉琢般纖柔秀美。

許三奶奶似乎被這畫麵驚到,忙轉過身去。心中暗想:“這樣的風流人物,偏偏身子不好,真是可惜了,不然六叔年紀與她相當,倒是一樁好姻緣。”

不一會,一行人便到了正堂,許老太太穿了件薑黃色織金褙子,雖然已經八十了,卻是白白胖胖的一張團臉,頭上帶了同色鑲珠抹額,慈眉善目地端坐在正中。小雨瞧了瞧,暗想:“將來娘要是老了,肯定是這樣的氣度,祖母早年在鄉間到底吃了許多的苦,樣貌神采便略遜一籌了。”

映雪見狀忙走過來將小雨身上的披風取下來,露出裏麵月白繡花小皮襖和下麵的湘妃色綠萼棉裙。夏太太帶著媳婦和女兒給許老太太磕了頭,送上壽禮,這才與許太太寒暄。

許大奶奶站在老太太身旁伺候,瞧見小雨衣襟和裙裾上都沾了幾瓣綠萼,便走過去笑吟吟地幫忙撣了撣:“這樣的時節,還不到綠萼開的時候,姑娘這是去了哪裏沾上的。”

眾人也好奇地打量道:“莫不是府上暖房裏掉落的。”

“我們府裏的暖房可種不出這麽嬌嫩的梅花。”大奶奶一麵說,一麵拂了兩下,不想那幾片花萼卻沒有被拂掉,她怕那花瓣被撚碎了,將衣服染花了,便詫異地湊近了細瞧:“怪了哎呀呀”說著大笑起來,一麵拿食指戳著小雨的額角一麵笑罵道:“小促狹鬼,也不告訴嫂子一聲。”

說著回身撲到許老夫人膝頭:“哎呦,老祖宗,太丟人了,以後我再不敢說自己見多識廣了。”

眾人見她這樣,便都圍著小雨仔細端詳,原來那綠萼是拿極細的絲線繡出來的,並不是真的。隻是那針法細膩,還故意繡了幾個半片微微卷起的花萼,又在邊緣處細細地繡了點點陰影,若不湊近了看,就好似那梅花沾在衣服上一般。

眾人瞧了也忍不住讚歎起來,心想:“夏家到京城才不到一年,這個做派和見識,便是那百年世家都多有不如。”

許三奶奶見大家聊得差不多了,又領著夏太太等人到裏麵見一見內室的女客們,好在四品上下的官夫人,夏太太都是熟撚的,也不要多加介紹。那等品級高的,也不過行個禮,略打個招呼,便自與相熟的人說話了。

護國公徐夫人遠遠便瞧見夏太太微笑著與人寒暄,便好奇地問張尚書的夫人:“不知道那一位是哪家的夫人,瞧著頗有些氣度。”

張夫人歪頭看了看笑道:“這卻是京城的新秀夏府的當家太太了,她府上兒女成群,有幾個頗成器的。一個兒子是燕北守邊的將軍,她們家沒什麽出身,這個四品的將軍隻怕是真刀真槍殺出來的。偏偏她家裏還有個兒子是今年春闈的探花,這樣允文允武的人家,隻怕近幾十年來也隻此一家。”

護國公夫人聽了便細細打量了一眼小雨,暗想:“這個身段,麵相,男子瞧著嫵媚多姿,隻怕真如嬤嬤說的,是個難生養的。”心裏便有了一番計較。

不一會,許三奶奶引著夏太太等人過來,護國公夫人便熱情地說道:“自打聽說你們進京,我就想到府上拜望,隻是我婆母一向身子不大好,我們府裏不像他們幾個都有兒媳幫襯,這大半年府裏的事兒就不斷。”

夏太太因她是薛羽的繼母,進了京就打聽過的。此時卻裝作不認識的樣子笑道:“護國公夫人實在是太過客氣了。”

護國公夫人便轉頭跟張尚書的夫人解釋道:“早年羽兒去他外家的莊子玩,不小心掉進了流沙裏,還是夏太太的女兒救了她。難得的是羽兒一直記著這份恩情,年年都給我說起,還囑咐年年送些禮物過去。”

旁邊的夫人們自然就附和起來:“薛世子卻是個重情重義的。”

夏太太不曉得她是什麽意思,卻不想自家女兒攪進他們的家事裏,便笑道:“她那時不過七八歲的年紀,哪裏有什麽本事去救人,不過是央告了她的哥哥們幫忙罷了,認真說來,連舉手之勞都沒有。”

護國公夫人便歎道:“夏太太真是太過謙虛了,我前日聽人說夏姑娘有佛緣慧根。心裏還想,是不是說的就是這個孩子。今日一瞧,果然夏姑娘與眾不同,恍若天人一般。你們看看,她小小年紀便有這樣的慈悲心。”

夏太太聽了這話,頓時就警惕起來,淡淡地說道:“什麽佛緣,不過是小孩子興致。她祖母這些日子也開始禮佛,她便跟著讀了幾本經書。她這麽個半大的小孩子又沒經過什麽事兒,哪裏讀得懂。這不,又四處找人請教,一來二去竟弄了個虛名。”

刑部蔣尚書的夫人娘家姓杜,與護國公夫人是兩姨的姐妹,便望著小雨微微一笑,轉頭問夏太太道:“姑娘這樣的品貌,想必已經說了人家吧。”

小雨鬆了一口氣,做出赧然的神色,一跺腳就遁了,紋娘和映雪兩個便急忙跟了出去。才走出正屋不遠,孫祭酒家的六娘子便跑過來招手道:“聽說你過來,等了多時了。怎麽這麽久才出來,你瞧我凍得鼻頭都紅了吧。”

六娘子的姐姐與夏七爺定了親事,六娘子與小雨在外麵遇到了,二人都想給讓兄姐給對方一個好印象,便格外親近。小雨定睛細瞧,也不曉得她在外麵張望了多久,鼻頭額角都凍得通紅,不由氣得點著她的額頭道:“你怎麽這樣呆,也不曉得派個小丫頭來。這樣的天氣,凍壞了怎麽辦”說著把手爐往她手裏一塞,兩個人說說笑笑往小花廳走去。

屋子裏,夏太太笑著與蔣夫人應酬道:“她父親心疼她,怕她到了婆家不習慣,一直也不肯說人家。”

蔣夫人也不想表現的太過心急:“說起來,這些老爺兄長們疼起姑娘來,也是個沒輕沒重的。我家老爺也是這樣,倒顯得咱們這不大上心似的。”

夏太太便笑起來,幾個女人便聚在一處說起兒女經來。

待吃過了酒席,園子裏的戲棚也搭好了,眾人略喝了幾杯熱茶便移到園子裏看戲。

暖閣裏,許老太太正拿著戲目瞧著,便有丫鬟慌裏慌張地跑了進來:“夏姑娘跟著姑娘們看鯉魚,不想腳下踩的石頭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