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舊物
小雨輕輕地啜了一口熱茶,笑吟吟地說道:“一聽說我將私兵都散得差不離了,就迫不及待地出手試探我的實力。娘,權利二字,真的這麽重要,要我看,倒好似那燙手的山芋一般。”
夏太太不由歎了口氣:“所以你外婆當年不肯輕易放權,否則在府裏的日子隻怕更難過。可惜,當年闔府的大禍,她也有一半的責任。唉,你倒想得開,認真說起來,我也不曉得我娘他們家到底為什麽會跟這些私兵糾纏在一起。當初的那些人早就沒了,每逢他們過不下去了,就會來找我們,我們遇了難了,少不得又要去召喚他們。”
小雨放下茶盞,背著手長身而立,看著外麵微微開始變黃的樹葉道:“虧得薛世子與聖人交好,否則,就不是試探了。”說罷又忍不住嗤笑了一聲:“我也尋了兩個台階給他,如今看來他也不想與我撕破臉。”
夏太太嘴角含笑微微頷首:“當初我給你定了薛世子,也是這個意思。薛世子與逸王頗有些舊恩怨,”頓了一下又道:“薛世子也有自己的心思,他為人雖狠厲卻持重,你日後諸事多與他商量。不可似現在這般想一出,是一出。逢事多想想自己的錯處,少去挑旁人的毛病。”
小雨不由想起薛世子挺得筆直的脊背。總喜歡傲然而立將她護在身後,雖然好似個老母雞似的,卻也處處將她的安危放在心上,便低低地嗯了一聲。旋即又昂首道:“他若不負我,我自然也不會負他。”
夏太太不由搖頭,高聲叫青杏進來。指著她手裏的一本書說道:“你婚期將近,今日叫你過來,也是想給你講講如何在夫家與諸人相處。”
小雨吃了一驚,眉頭一揚,瞧著神色略有些尷尬的母親不以為然地說道:“娘,咱們家裏這麽些嫂子,過得好的不好的。我看了這些年,再笨也看會了,還用學麽?”
夏太太臉上一紅:“你才吃了幾年的米飯,古人說:活到老。學到老。再說了,不是還有你看不到的嘛!”
小雨瞪大了眼睛暗想:“什麽我沒有看到的?”
夏太太在女兒灼灼的目光下,越發的慌亂起來,一指青杏:“喏,這本書講的是夫妻之道。你雖然聰慧,畢竟有些事情沒有經曆過,你哥哥嫂嫂也不是什麽都……你把這書收好,回去……好好看看,日後成親,事事處處當以薛公子為重,不可再像從前那般魯莽。”說罷揮手示意青杏。
青杏忙將那書放在小雨手中,叮囑道:“這書來的不容易,原是太太出嫁的時候,娘家的老太太給的陪嫁。是太太嫁妝箱子裏壓箱底的寶貝。姑娘可要好生收著,成親前務必將這書看完。”
小雨皺著眉頭正要去翻那書,唬得青杏急忙伸手按在書,瞥了夏太太一眼低聲道:“太太累了,姑娘回屋自己…嗯…看吧。有什麽不懂的,再來問太太。”
小雨狐疑地朝母親望去,夏太太垂了眼,摸著鼻頭裝作沒看見,見小雨還不走,隻得低頭去看著自己的茶碗。一麵搔著眉角一麵吱唔道:“我乏了,你回去自己慢慢看吧。”
青杏瞧著小雨甩著手走遠了,這才鬆了一口氣,回頭問夏太太:“太太。您怎麽不給姑娘講兩句,我瞧著姑娘那個神色未必會看。”
夏太太清了清喉嚨道:“知女莫若母,若是像我娘那樣在封頁上寫了《女誡》,《婦人誡》,她斷不會看一眼。我昨兒特意重新訂了新的封麵。”說罷麵露得色掩著口笑起來。
小雨回到自己房裏,將書放在桌上掃了那書名一眼。見封麵是母親的字體,一瞧就是這兩日新寫的。卻不是她平常慣用的楷書,而是龜骨文,上麵寫著《帚子兵法》。林子捧著賬本進來正好瞧見,好奇地問道:“帚子是誰,我隻聽說過孫子兵法。”
小雨忍不住大笑起來:“帚子可不是孫子,她叫婦好,甲骨文寫作帚子,是上古時候的一位女首領,可不是好婦人的意思。相傳她是個了不起的女將軍,多次領兵抵禦敵軍侵略。”
林子點了點頭道:“這麽說來,這是太太給你學習兵法的。”
小雨將書往旁邊一推笑道:“我娘可不想我當大將軍。再說了,上古打仗哪有什麽兵法,曉得伏擊偷襲就已經十分了不起了。我娘呀,必是將女誡,烈女傳改了書名騙我去看,我才不會上當呢。”
說罷轉身叫映雪進來:“你將這書收到我那個嫁妝箱子裏,放到最底下,這是我娘當年壓箱底的嫁妝,寶貝著呢。旁人都沒有,隻給了我。”
書籍本就珍貴,何況是夏太太的傳家寶,隻唬得映雪小心翼翼地捧著走了,小雨這才將手裏的賬簿翻開,瞧著自己那幾個酒樓的收益出神。紫鼉挑了簾子進來:“姑娘,鳳翔那邊的嫁妝都運過來了,您要不要過去瞧瞧。”
小雨忙丟了賬本跑出去,瞧見院子裏站著一個穿著米色瀾衫的青年男子,正彎腰打量這院子一角的幾叢野花。小雨不由一愣,那青年聽見腳步聲抬頭望過來,忍不住笑道:“小姑姑,您還是那麽淘氣,這是哪裏來的鳳翔府的野花?”原來這青年竟是如海,小雨不由停住腳步上下打量,見他身材挺拔,一張白皙的臉,臉型卻頗似大嫂,許是路上辛苦頜下已有青須。
小雨急忙跑過去,拉著他的手,向他身後望去:“大嫂呢?大哥呢?”又忙問道:“吃飯了嗎?餓不餓,快…….”
如海忙擺手道:“我先過來的,他們明日才能到。你的小廝們可真壞呀,聽說我帶了嫁妝過來,就將我領到這裏來了。我得趕快去太婆婆那裏,不然她又該叨咕了。”
小雨也忍不住大笑起來:“你不要怕,我陪你一起過去,哥哥嫂子怎麽還沒有過來。三哥三嫂,還有四嫂不是和你們一道過來嗎?”
夏老太太一瞧見如海直喜得合不攏嘴,直問:“海哥媳婦呢?不是說帶著寶兒一道過來嗎?”原來如海已經得了一個兒子,小名寶兒。老太太想到有生之年能見到曾曾孫,怎麽能不歡喜。
如海忙道:“我走的快,先過來報信,他們明日晌午也該到了。”
夏老太太便道:“等你小姑姑成了親,回了門,我便跟著你們回鳳翔去。這京城雖然華麗,卻沒有咱們鳳翔府自在,地也不好,我在後院也有個菜園,結的果子總不如鳳翔的甜。”
如海聽了忍不住大笑起來:“太婆婆若肯回去,那真是再好不過了!正好幫佳慧照顧寶兒,這孩子可調皮了,比小姑姑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小雨聽了急忙插嘴,想轉了話題:“聽說如駒媳婦也有了身孕,可惜他們夫妻不能過來。”
哪裏來得及,眾人少不得要曆數小雨從前的舊事。小雨幾次想溜出去都不行,隻得撅著嘴道:“都是沒影兒的事兒,你們不過仗著比我癡長了幾歲,就編了來騙我。咱們家又不窮,要我出去騙吃騙喝騙衣服?我才不信。”
好不容易瞧著老太太乏了,這才放了如海等人去休息。小雨回到自己的小院,瞧了瞧那幾口箱子。幾個大的是哥哥嫂子們從前給她攢的嫁妝,還有薛世子年節送的一些節禮。有個小樟木箱子,四角都磨得舊了,卻是小雨從前攢的寶貝。小雨忙指揮人將箱子搬了進去,開了鎖。
映雪等人都忍不住好奇地往裏看:一個黃色的酒葫蘆,一件褪了色的小衣裳,上麵還縫了個碎布條,幾本舊兵書,一把木弓箭,還有個鹿筋做的小彈弓。一個小灰布包,也不曉得裏麵是什麽,小雨好奇地打開一看,竟然是一個包碎骨頭。旁邊是一小捆舊書信,還有一個紅蓋頭整整齊齊地疊了,可惜顏色已經不那麽紅了,再往下都是些缺胳膊少腿的泥娃娃。
小雨正納罕地舉著那紅蓋頭,心想:“我記得這個箱子是我的百寶箱,裏麵都是我的寶貝,旁人碰都不讓碰的,怎麽都是些稀奇古怪的舊物,那個風車我雖不記得,想必是四哥哥做了給我玩的,這一包碎骨頭又是什麽東西。”
紫鼉雖然站在後麵,個子卻高,第一個瞧見,忍不住驚聲道:“原來咱們姑娘四處騙人的事兒都是真的,這個一定是當年五奶奶的蓋頭了。姑娘,那個騎馬裝就是您從興王妃那裏哄來的吧。”
小雨忙將櫃子一合,板著臉道:“這都什麽時候了,明日還要早起招待鳳翔那邊過來的人呢。去去去,都趕緊給我睡覺去。”
瞧著人都散了,這才打開箱子又看了看,搖搖那酒壺,裏麵已然空了。好多東西自然是想不起從哪裏得來的了,看了一會便黯然將那箱子合上,心想:“這些都曾經是我視作性命般的寶貝,費盡心機得來,也舍不得人前顯擺。如今時過境遷,這些寶貝都成了無用的舊物了,便是這些舊物的記憶也沒有了。如今我又了新的寶貝,難道過個十幾二十年,這些新寶貝也如它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