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小夏婆子的娘家

楊寶臣見隊伍停了下來,連忙張目望去。方準欠身看了看前方也不再理他,自顧自地一撥馬頭匆匆趕到隊伍後麵暸陣。

前頭小雨聽到二哥喚她回來,猛地勒了韁繩,身下的坐騎曲了曲前蹄踉蹌了五六步,這才一扭身子原地轉了兩個圈停了下來。楊寶臣心中暗自讚歎,這馬術還真是數一數二的。

小雨對麵,一隊人馬疾馳而來,當頭的快馬上似乎坐著一個婦人,口中呼和連連,手舞足蹈仿佛隨時都要掉下來,後麵緊緊跟了十幾,二十人的樣子。

再往遠一點望過去,已經可以看到驛站的圍牆和大旗,旗上麵繡著鬥大的“驛”字,迎著微風高高地挑在旗杆上。

楊寶臣心下駭然,雖說此時皇室爭權奪位,天下頗有些大亂的樣子。驛站卻始終無人敢輕舉妄動,先皇在世時極為重視驛站,有時驛丞不過疏於管理,病死個把驛馬都能惹來殺身的大禍。這夥人居然敢劫驛站!?他們山上的弟兄們可是想都沒敢想過。

楊寶臣不過一晃神,就見夏家那個假小子搭了三隻箭,拉滿了弓弦瞄著頭前的人。楊寶臣皺著眉撓著腮邊的胡須,暗自慨歎:這小子這麽個德行,她怎麽能是個女的呢?

那婦人側坐在馬上,行到小雨不遠處就拉住韁繩,不等馬停下來就急急地從馬上跳下來,趔趄了幾步差點沒摔倒,身後的人便也追了上來,當頭馬上一個精壯的中年男子嗔怪道:“馬上就見到大娘子了,也不差這一步兩步的。急得火燒屁股一樣。”

小雨心中暗笑,低頭細細打量那婦人,隻見她上身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綿綢襖,下身也沒有穿騎馬裝而是簇新的深色馬麵裙。白白淨淨的圓臉,一雙杏眼很爽利的樣子。看這舉止打扮倒也不像是壞人,小雨這才將手腕一翻向下壓了壓手裏的弓箭。

那婦人匆匆掃了眾人一眼,這才低頭目不斜視疾步走到馬車前恭恭敬敬地跪下,她身後那個中年男子也快走了幾步上前跪倒:“星紀,王全給大姑娘請安了。”

盧夫人不大了解夏家不免納罕,倒是二嫂因聽二哥提起過,曉得婆婆娘家也曾經顯赫過,有個把有頭有臉的仆人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兒。雖然如此心中也不免暗自奇怪:照二哥所言,婆婆同娘家似乎不大往來的。

小夏婆子的心裏也如驚濤駭浪一般。星紀是她未出閣時的大丫鬟,當初定下了夏家,這個大丫鬟跟著她就不太合適了。星紀自己看上了一路護送他們的護院王全,小夏婆子就將兩人一並放了身契,夫妻兩人在鳳翔城裏住了一年,待到夏大哥出生就去了西北經營鏢局。

往年星紀也不過偶爾派個親信過來問候一聲,傳遞些老家的消息,連節禮小夏婆子都不要他們送。如今親自過來,還特地等在路上確是頭一遭。

小夏婆子臉上雖然依舊是雲淡風輕的樣子,心理不免有了不好的預感,伸手打了車簾子探出頭來微笑道:“快起來吧!雖說快要入夏了,這會兒地上還涼著呢。”又責備星紀:“也是做了祖母的人了,還是這麽毛毛躁躁的。”

星紀抬頭飛快地打量了一下這個從小伺候的大小姐,一張白皙的臉,年少時的棱角輪廓此時都已經模糊了,隻說起話來還如從前一般溫聲軟語。回想從前府裏風光的時候,大姑娘前呼後擁多少婆子丫頭在一旁服侍著。如今跟這麽多的人擠在一輛車裏,還要自己打車簾子,鼻頭一酸眼淚就要下來。

小夏婆子不知道她心裏是怎樣想,見她起身的時候用手掩了掩眼角,似乎麵有戚色。越發的心驚肉跳,轉頭望著二哥說:”不用怕,這是個從前的故人,再妥帖不過了,隻是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先去驛站安頓好了再慢慢敘舊。“

星紀與王全兩個都垂手稱是,唯有夏秀才神色不愉地哼了一聲,連聲催促二哥快些讓大家繼續趕路。星紀,王全夫妻帶來的人也不要人招呼,立刻散開將夏家的隊伍護在裏麵。

楊寶臣這個前山賊左右瞄了瞄,不免在心中估量一番。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山賊自然有山賊的眼光。這二十來人,不說各個都是高手,但是各司其職訓練有素,行動間配合默契,組一個鏢隊一般山賊都不敢挑釁。

夏家兄弟們也不免好奇起來,想著二哥畢竟年長了幾歲,就都湊到二哥跟前打聽。如山仗著自己輩份小,涎著臉小聲說:“二叔,這個人是誰呀,怎麽從來沒聽祖母提起過。“

二哥笑罵道:”你這個鬼鬼祟祟的賊樣子,倒是得了你小姑姑的真傳了。“關於星紀的身份卻是隻字不提。這倒也不是他賣關子,他自己也隻隱約知道星紀是母親娘家的丫頭,還有一個好像叫玄枵的,再多,便是他也不知道了。

等到了驛站,又有王全的人在門口迎著。二哥見裏麵有個瘦高條的男子十分眼熟,連忙分開人群過去行禮,師字尚未出口,那人就嘿嘿一笑閃開了。口中道:“你我有緣,何必拘泥於這些俗禮。”

二哥無法隻得拉了弟妹們過來見麵,原來這人姓潘單名一個曉字,王全見他們要互相見禮忙過來介紹。這人論起來竟是是王全的侄孫,怪不得不敢承二哥的師禮。八哥和如山都是十幾歲的小男孩子,正是性子野的時候,不免好奇地打量起二哥的這個不掛名的師父。

驛官見外麵呼啦啦來了這麽些的人,急得都快哭了。好在這些走江湖的人並不挑剔,二哥將夏秀才和小夏婆安排到了上房,小雨和盧夫人挨著左右住了。王全和二哥的弟兄們都是幾個人一間,很快也就安頓下來。

小雨原本是跟著二哥安排車馬到後麵,這會兒也顧不得了,丟下自己的行李就往小夏婆子那裏跑,看見夏秀才板著臉從小夏婆子的房間裏出來。

小雨正要跟著父親問個究竟,不想夏秀才一見她來,立刻回身扣了扣房門。小雨還沒有反應過來,夏秀才將小雨往前一推就走開了。

小雨不曾提防,一張臉差點被夏秀才按進門裏,回身氣呼呼地看夏秀才,他已經背著手走開了。房間裏傳來婦人的聲音:“大娘子,您慢著,想必姑爺還有事兒沒交待完。”說話間房門就被打開,卻是剛剛遇到的那個叫星紀的中年婦人,小雨不由皺了皺眉頭看著裏麵坐著的小夏婆子:“娘?”

“這位是八哥兒?“星紀向後退了一步,就要跪倒請安。

小雨嚇了一跳,連忙閃開笑道:”不是呢,我是幺女。“

“哎呦,是大娘子,這個性子倒隨了姑娘您了。“

小雨不由一愣,家裏人時常說小雨沒有隨了小夏婆子的性子,舉止跳脫,不夠穩重。倒是頭一說她性子隨小夏婆子,好奇心就上來了,忙湊過去想問個究竟。

小夏婆子急忙清了清喉嚨,轉過身嗔怪道:“星紀,你和我這麽多年的主仆情分早就盡了,我也不是當年的大娘子了。你又何必再講究這些,她一個未及笄的小姑娘也當得你這樣的大禮。”

又望向小雨:“這是你沈姨,從前是我的大丫鬟。說起來也是一小長大的情分,逃難的時候多虧有她,不然也就沒有你了。”小雨眼珠一轉,聽母親後麵的語氣輕鬆,她從前是丫鬟的身份,行太大的禮,怕是不合適,就走過去認真地道了個萬福。抬頭見小夏婆子笑盈盈地看著她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星紀一聽這話眼眶就紅了,聲音哽咽起來:“快起來。快起來,這怎麽使得。”又扭頭對小夏婆子道:“大娘子,您是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身份,當年要不是三娘子她的娘糊塗……”

小夏婆子連忙咳嗽了一聲,頗有幾分嚴厲地打斷了她的話:“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過去的事我都忘記了,你該不會是沒有給小雨準備見麵禮才這樣忸怩吧。”

星紀臉漲得通紅,一時也不知道該給還是不該給。今天若給了見麵禮,以後跟小夏婆子那就不是主仆的關係了,不給見麵禮,小雨這裏正一頭霧水,眼巴巴地看著她呢。最後隻得一咬牙急急說道:“有的,有的。”一麵說一麵褪下腕子上的一個鐲子給小雨帶上。

小夏婆子笑眯眯地揶揄道:“成色也還不錯。可見你日子過得很好。王全果然沒有辜負你。”

小夏婆子又回頭看著小雨奇怪:“你不去給你哥哥幫忙,跑這裏做什麽。”

小雨低著頭正摩挲著鐲子試圖體會出母親所說的成色很好,是怎麽個好法,就見小夏婆子一個眼刀子射過來,雖然不情願也隻能嘀咕兩句:“我這不是過來伺候您洗漱一番。”有心在這裏磨蹭一番,再多聽兩句,卻瞄見小夏婆子的臉上也不見一絲的鬆動,隻好悻悻地走了出去。

還不死心的小雨決定在門口聽聽壁角,剛聽見裏麵說:“正好你在,待會兒給我梳個牡丹髻,你這手藝雖然不及玄枵,但也不算差了。”

方準又在樓下大呼小叫:“夏潤身!夏九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