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薄唇輕抿,清寒眉骨下,漆黑的眼珠閃爍著瀲灩湖光。

分明是在質問,卻是滿眼的和熙與沉靜。

舉手投足間皆是如沐春風的,深入骨髓的溫柔。

這便是趙延卿。

他最善於用柔情的假相,在悄然無形中,誘人土崩瓦解。

然後,逐步,徹底的攻破他人心防。

曾幾何時,我也曾深深戀慕著這副清雋容色下,精心偽裝過的溫柔與深情。

但是到了最後,再麵對那張臉時,卻隻覺麵目可憎,厭惡到了極致。

因而目光交錯時,我的內心並未驚起半分波瀾,甚至覺著趙延卿此刻的模樣格外可笑。

淡然凝著他片刻,我輕笑反問,“容王殿下希望我與縣主聊些什麽呢?”

“聊兩女共侍一夫?聊容王殿下你如何英武不凡?聊每月若多出一日該由誰來侍寢?還是為了爭寵索性掐一架,當場折掉一個在這冰冷的池水裏?”

“趙延卿,你真以為自己是香餑餑?合該京都貴女們都為你頭破血流?哪怕是明媚驕傲的昭和縣主也當為你無休無止?”

我指著橋下清澈見底的清泉,揚唇笑望著他,嘲諷意味再顯然不過。

言下之意也很明白了,我厭恨他,如今薛南音也對他失望了。

沒了他這顆自私懦弱的禍星橫在中間,我們兩個女子自然就冰釋前嫌了。

但,趙延卿似乎並不相信。

聽完我的話,他並未作答,隻緩緩垂下眼簾,極安靜的盯著我。

眼睛裏依舊噙著笑,一瞬不瞬的。

專注、柔和,卻犀利,叫我心頭不由一緊。

恍惚之間,我腳下驟然踩空,重重就往後仰躺下去。

好在趙延卿及時扶住了我。

“小心點。”

他低聲責備了一句,垂眸看著我,眸光裏的笑意逐漸被冷肅取代,說道,“真娘,我不管薛南音與你說了什麽,你今日不想答,我也不再過問。”

“但有一件事,我希望你時刻記得。”

“我,趙延卿才是與你拜了天地,過了文書的,正正經經的丈夫。薛南音她隻是一個外人,李肅,更不該再出現在你的生活裏。”

所以,他這是承認了?

承認李肅根本沒有去景縣?承認他又一次欺騙了我?承認薛南音所說的一切屬實?

承認了他將我的明兒送給了那個藏在暗處的,他趙延卿真正庇護的,心愛的青梅竹馬撫養?

若真是如此,這些年來我所受過的苦又算什麽?我一次又一次,不遺餘力的,甚至不惜同歸於盡的向薛南音複仇又算什麽?

到頭來,我原來根本就恨錯了人。

原來,我和薛南音都隻是趙延卿為護旁人樹在明麵上的靶子?

還有我的腿,若非薛南音所致,又是何人所為?

是趙延卿?

還是……那個他真正所愛之人?

一時之間,無數個疑問充斥著我的腦海。

恨意與憤怒更是猶如洪流般在我胸腔裏洶湧蔓延。

但最終,我還是將那股即將失控的瘋狂情緒壓了下去。

再抬眸時,我仍是如常淡漠。

“殿下說得是,您的教誨妾身將時刻銘記於心,往後絕不敢再犯。”

“所以?我可以走了麽?”

用力撥開覆在我腰間的手,我不耐的推開了趙延卿。

未等他再開口,便越過他,迅速往薛南音離開的方向跟去。

一如往常,趙延卿沒有追來,他忙著照顧五公主。

而我追到前院,也未再見到薛南音的身影。

但我也並不著急,我想薛南音日日來,我總還是能找到機會再問她的。

然而,兩日後。

太陽剛剛升起,李嬤嬤卻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薛南音回京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幾乎如遭雷擊。

李嬤嬤站在鏡前熟練的替我疏起發髻,歎息道。

“夫人,您睡得熟,估摸著是沒聽著。昨兒夜裏咱們爺是連夜將五公主從雲華院內挪出府的。”

“一出門,便是與外頭早已準備好的替身交換了衣裳,再由那昭和縣主護送回京。現下昭陽公主弄得那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昭和縣主那處怕是走不開的,一時半會兒的,想必也不會再來青陽縣,您啊,可要抓緊,趁著與爺獨處這段日子,將他抓牢了。好歹,若能跟了爺回容王府,再添個一兒半女的,坐穩了正妃之位,從前的苦才不算是白受……”

李嬤嬤溫聲細語的,逮了機會便在我耳畔絮絮叨叨……

可我,卻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此刻,我腦子裏幾乎一片空白。

薛南音回京了,明兒究竟是死是活,我該問誰去?李肅是否安好,我又該問誰?

問趙延卿麽?

顯然是不可能。

所以,若想知道真相,若想尋到我的明兒。

或許,唯有——重返京都。

活著,去京都。

心中決計好,我立刻起身,隨手裹了件月白色裘衣,便匆匆往趙延卿院裏去。

我進門時,趙延卿才起床,正站在鏡前整理著那一身墨色錦袍。

見到我,他略微詫了一下。

隨即,又指了指桌前方凳,溫聲喊我。

“明真,來,坐。”

他勾起唇,說話間,已欠身坐到了我身側。

一雙黑眸含笑看著我,說道,“怎麽了?可有事要我幫忙?”

找他幫忙?

我要他將我的孩子還給我?他肯麽?

我心中冷笑,麵兒上卻是噙著淺淺的,柔和虛偽的笑容,淡聲回他道,“趙延卿,我想回清河村一趟。”

“回清河村?”

聞言,趙延卿愣了下,繼而露出狐疑的神色,挑眉問我,“前些日子不是才回去過?怎的又要回去?”

“也沒什麽,就是想去看看蘭兒,也不知她現下好些了沒有?”

“另則,我也想再去墳頭拜拜我爹,告訴他,我收到了李肅的信。”

我神色淡淡,一邊說著,又伸手輕扯了下趙延卿的袖口,懇求而不情願的口吻向他撒嬌,“容王殿下若是怕我跑了,可以與我一同前往。若你沒空,派幾個人跟著我也行。”

“我陪你去吧。”

“恰好下午沒什麽事。”

果然,我的動作讓趙延卿眼底的光芒瞬間溫軟下來。

強烈的征服欲,使他在經曆了我無數次拒絕和冷漠之後,稍微溫言軟語,便輕而易舉的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