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歧視

戌時,桑澤冷冷道:“我一個人,也可以拿到東西。”

我心裏暗罵,這人平時看起來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關鍵時刻居然油鹽不進。我一邊撈癢,隻覺得這種癢挖心撈肝,大概是痛苦之下被激發出的智慧,我心中一動,又換了套說辭:“哈,你一個人?呸,山野村夫,你今天能進得去那個門,爺爺我把腦袋給你割下來當凳子坐。”

桑澤不知是不是有什麽忌諱,他雖然一直在於我們說話,但從始至終,隻露出兩雙手,根本沒有露麵,也沒有低頭看我們的境況,似乎很不願意讓我們看見他的樣子,著實有些古怪。

桑澤如今已經是破釜沉舟,先是打破納衣寨的禁令,其次又殺人害命,顯然對於不老石勢在必得,越是在乎,就越是小心,果然,我說完後,桑澤原本冰冷囂張的聲音出現了一絲波動,似乎帶著懷疑,冷聲道:“你什麽意思?”

我暗暗噓了口氣,知道自己是找到點子上了,於將已經想好的一套說辭搬了出來:“估計你也明白,我們不是什麽攝影師,話說到這份上,咱們不如實話實說,這次我和我兄弟,本來就是為了這水洞裏的寶藏而來,自然有萬全的準備,裏麵的機關、藏寶點,我都一清二楚。”

桑澤顯然不信,冷冷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話雖這麽說,他卻依舊沒有繼續往下推腐敗物,我心知他已經中計,便道:“我已經說了,我們三個也隻是想發財,對不老石沒什麽興趣,當然,更沒興趣去舉報你,有這功夫,我不如拿些錢出去逍遙快活,你要是不信,就走到那兩尊貔貅像前,仔細看看它嘴裏含了什麽。”

我上大學時,對民俗特別感興趣,經常看一些比較冷門的書籍,其中關於守寶貔貅,曾經有過這麽一段介紹。

貔貅隻吞不吐,那是古書的記載,實際上貔貅也吐。

過去,富戶們為了討吉利,貔貅一般腹內被鑄空,然後往裏麵塞一些銀錢,而且大多是比較珍貴的珠玉,因此貔貅自然成了偷寶人的重點關注對象,往往寶庫一被盜,貔貅肚子首先遭殃,後來便有人想出個辦法,在貔貅的嘴裏動功夫。

塞完東西後,在貔貅喉嚨部位用鐵皮密封,然後裏麵灌上水銀,水銀外在用上傳統的含錢造型,一但有人盜寶,必然先拔寶錢,屆時,藏在貔貅嘴裏的水銀就會噴濺出來,直接噴到人臉上。

水銀含毒,我們平時用的體溫計裏注射的就是水銀,一支體溫計所含的水銀如果泄漏在一個密閉空間,所造成的後果就是,那空間裏有多少人,就會死多少人。

古人很早就學會提煉水銀,因此水銀防盜,也流傳的極為廣泛,最初是用於一些陵墓防盜工程,後來逐漸走進了富裕人家,遍布大江南北。

我賭的就是那本書沒有騙我,賭的就是桑澤肯定不知道這一點。

如果裏麵真有水銀,那麽無非會出現兩個結果。

第一,桑澤被大量水銀覆麵,必死無疑。

第二,水銀失效,或者出現意外,桑澤沒有受傷,但這樣一來,他肯定對進入藏寶庫有所忌諱,從而相信我之前的那一套說辭,這樣一來,他便不敢隨意動我們。

這裏頭牛如此多,桑澤卻渾然不怕,想來身上必定帶了什麽避蟲的東西,我們再被咬下去,即便桑澤不收拾我們,這些蟲子也會活活將我們吸幹。

我說完,上頭頓了頓,緊接著響起了細微的腳步聲,看來桑澤果然去嚐試了。他雖然手段狠辣,但到底對於不老石太過於重視,不敢有任何一點大意。

我鬆了口氣,趕緊踹了巴達和瘦子一腳,悄聲道:“我說的都是騙人的,待會兒他要是肯拉咱們上去,就見機行事,就地製服。”

大約是我之前說的太過逼真,巴達兩人眼中有著懷疑,但性命攸關,再加上我好歹和他們共患難一場,自然比窩裏反的桑澤更富有親切感,兩人隻懷疑片刻,便點了點頭。

我們三人原本的計劃是搭人梯上去,事實上現實情況卻根本容不下我們這麽坐。我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臉,臉上都全是咬出來的紅疙瘩,光是看巴達和瘦子猶如破相的麵容,我都可以想象自己如今是什麽樣。

我們一邊撈的站都站不直,嘴裏嘶嘶抽氣,一邊仔細聽外麵的動靜,片刻後,上麵突然傳來了哢的一聲,緊接著便想起了一陣驚呼。

是桑澤的聲音。

我心裏跟著揪了一下,他有沒有被水銀傷到?

說實話,如果真被噴濺到,以我們現在所處的這種環境,沒有最及時的醫療搶救,他幾乎是必死無疑,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設計去害死一個人,剛才雖然想的挺簡單,但真聽到這一聲驚叫,我心裏卻極為不舒服。

如果桑澤真中招,那就等於是死在我手裏的。

我隻是一個普通人,一條人命債對我來說,實在太重了。

巴達大約看出了我的不自在,他一邊撈癢,一邊安慰,道:“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瘦子這時卻道:“他的聲音不對…”

瘦子這麽一說,我也反應過來,剛才那隻是一聲驚呼,到沒有聽出痛苦和恐懼的成分,難道桑澤沒有中招?

就在我想這問題的時候,在井口處,突然露出了一張臉。

確切的說,是一張被布料包裹著的臉,隻露出了五官,其餘的地方全被遮掩著。

桑澤?

靠,以為把自己武裝成這個樣子,我們就不知道你的身份嗎?

想了想我又覺得不對,桑澤的身份早就已經暴露了,根本用不著在偽裝,他這個樣子,倒像是不想讓人看到他的臉。

難道他跟蝶彩一樣……毀容了?

我看他這樣便知道,水銀對他無用,不過他既然肯露麵,估計是已經想清楚了。

果然,桑澤一眨不眨的注視著我們,他的眼光很冷,就像在看幾具屍體一樣,說道:“你真的知道裏麵的機關?”

我知道……我知道個屁,機關認識我,我可不認識它。

“當然,這次我們就是為了尋寶而來,實不相瞞,我們陳家祖上就是開鎖匠,鎖匙是人來最基本的防禦機關,這其中的門道,你們這些外行人自然不懂。咱們都是來求財的,何必打打殺殺,我死了,你的東西恐怕也很難得到。”

桑澤又盯著我們看了一會兒,沉聲道:“別耍花樣。”一邊說,他扔下了一條繩子。

我們三人不敢多做交流,生怕引起桑澤的懷疑,當即將繩子綁在腰上,讓桑澤一個個拉了出去。

桑澤身上果然是帶了某種避蟲的東西,我們一上去,爬在身上的頭牛頓時往下縮,一個個跟見了警察的小偷一樣,不消片刻,便散的一幹二淨。

我離桑澤比較近,聞到他身上有種類似麝香的味道,大約是用某種藥物在驅蟲。

比起我們三人的狼狽,他除了被包裹的臉以為,幾乎沒有任何改變,而我們三人就慘了,身上到處是劃出的血痕以及凸起的大包,奇癢難忍。

上來之後,我們三人沒有多說話,一屁股坐在地上撈癢,我道:“口水裏有種物質可以消毒,用口水試試。”

巴達道:“我沒那麽多口水,還是先保住下麵要緊。”說完在手心吐了口唾液,十分猥瑣的背過身將手往下探。我也被咬的渾身發癢,雖然想給小兄弟上點藥,但這麽多人,我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於是隻能忍了。

桑澤防備心很重,他身材比我們都要魁梧,手裏擰著一把大竹刀,就跟西瓜刀一樣,我原本還想著一上來三人就撲上去將他製服,但一見他擰著的那柄黑鐵長刀,頓時所有人都慫了。

現實不是武俠片,我們三人都不會中國功夫,充其量力氣比較大,手無寸鐵的,人家一刀砍下來,用什麽擋?

我們三人趁著塗抹口水的功夫,暗地裏交換了個眼神,雖然三人默契度不高,但都知道現在不是對付桑澤的時候,他這次進水窟窿洞,顯然早有準備,所攜帶的裝備,根本不是我們手中匕首長的小竹刀可以對付的。

也不知是不是口水真的起作用,片刻後,我們都感覺沒那麽癢了,雖然症狀沒有消失,但那種抓心撓肝的奇癢卻是淡下去了。

我看了完好無損的桑澤一眼,一顆心完全涼了下去,看來,那個遇害的新鮮死人,顯然是歧築了,多麽有前途的一個年輕人,就這麽……

桑澤見我們好轉,擰著那把竹刀指著我,冷冷道:“都別甩花樣,最好隻是求財,要敢動什麽別的心思,別怪我不念舊情。”巴達膽子一向大,聞言再也憋不住,痛罵道:“桑澤,咱們從小是一起長大的,這種事情,你怎麽幹的出來,你到底把歧築怎麽了!”

巴達畢竟沒見識過鬼魂陳對付民國小姐的手段,因此對那麵古鏡保持著懷疑態度,並不相信歧築已經遇害。

桑澤盯著巴達,冷笑一聲,聲音有些沙啞:“一起長大?我有家族傳染病,從小就被你們排斥在外。八歲那年,阿爸打了新鮮的米糕讓我給你們家送過去……結果怎麽樣?你們前腳收完,後腳就扔了……那些米糕……是我阿爸整整一夜打出來的……”

巴達頓時無法言語,我心下忍不住歎氣,誰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大多數人,是不敢吃傳染病人送來的東西的。直到此刻,我總算能夠明白桑澤的執著,那種歧視……恐怕不是一般人能夠忍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