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齊人家

屋裏頭,謝慧齊帶著兩個弟弟在給父親斂屍入棺。

本來這事有長者來了幫著即可,但謝慧齊還是帶著兩個不離開父親的弟弟做了。

不過短短半日,謝家大郎謝晉平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之前他因抱著書本不放,做什麽事反應都要慢人一拍,還得他阿姐在旁看著提醒,現下卻不讓謝慧齊提醒,他端過蔡阿婆抬進來的熱水,帶著弟弟拿熱水幫父親擦了一遍身子,兩兄弟給父親換了衣。

因他的冷靜,帶得謝晉平漸也止了啼哭。

隻是待到入棺,謝家小郎非要跟父親一同入棺不可,旁人拉他,他急泣道,“我就陪陪阿父,我再跟他睡一晚。”

謝慧齊再也忍不住低著頭轉過身,扶著屋子中間的房柱不敢抬頭,生怕眼淚奪眶而出。

謝晉平那少年的臉漠然無比,但他那緊緊拉住弟弟的手沒鬆。

吳家族長跟許家族長在打開的門口看著屋裏頭的謝家三姐弟搖頭不已。

謝家的下人已哭了起來。

謝慧齊這頭在急喘了幾口氣之後擦了臉上的淚,回過頭走到抹淚不止的周圍身邊,“去抱著小郎。”

讓力大的周圍去把人抱住拖到一邊,棺材才合了蓋。

謝晉慶在一旁尖叫不已,“阿父,阿父,我要阿父……”

他喊得尖厲不已,喊是他阿姐跟阿兄都哭了。

院裏頭,那些得了消息來送謝提轄的舊識聞到小孩啼哭聲心中也是酸楚。

老天爺這造的什麽孽,留下這姐弟幾個要怎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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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慧齊的母親穀酈宜埋在京郊穀家莊園的一處山上。

要說穀酈宜娘家無根底那是萬萬談不上的,穀酈宜乃先朝太尉之女,穀太尉英年早逝,不過其子穀展鏵,也就是穀酈宜的嫡親哥哥也居六部戶部侍郎之位,而穀家百年前也是一方望族,到穀展鏵這代穀家也是三代為官了,穀酈宜也擔得起一門貴女之稱。

但再尊貴的貴女,也貴不過太後娘家俞家去,當年穀酈宜投井身亡,緊接穀展鏵被朝上的政敵參了一本,被皇帝下旨要外放到萬裏之外的海邊之州蘺州當知縣,而其母穀太君為了把他留在京中,在知情的當夜吞金而亡,以為就此可以讓穀展鏵留京守孝,哪料皇帝連奪情之旨也沒下,宣稱罪臣之軀豈有守孝之理?

這一杆子打下來,把穀家打了個四分五裂,穀家親戚為求自保,與穀展鏵保持距離,其後,就出了穀家女婿報仇之事。

而他們兩家背後的家族也被皇帝太後成功震懾,自此不敢吭一聲,謝進元這一支與穀展鏵這一支為保大局成了犧牲品。

這些局勢,謝家兩郎都不知情,謝慧齊心裏卻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她也知道皇帝乃太後的親兒子,太後一家為了他登上皇位死了好幾個人,皇帝怎麽樣都隻會保俞家的人,他們無處講理,隻能苟且偷生。

他們就是被外放到河西,俞家也沒打算放過他們,她父親一直都帶著他們在夾縫裏求生存,可如今他去了,謝慧齊隻想著要是能把他帶回京去,埋到他深愛一生,甘願為之付出生命的女人身邊才好。

她父親應該回家,就是死了,也該回到他愛的女人身邊去,回到那個生養了他的女人身邊去。

她知道父親對祖母不是不愧疚的。

而萬裏扶棺上京,謝慧齊知道這對他們來說有多天方夜譚。

等父親的朋友過來抬棺木進布好的靈堂,謝慧齊拉著兩個弟弟跪下,朝棺木磕頭,起身後,看到吳家跟許家的兩個族長,她一言不發拉著兩個弟弟跪下,朝他們也磕了一頭。

家中辦喪事的一切什物,都是兩家拉來的。

吳晃看著單薄孱弱的小姑娘拉著兩個弟弟朝他們跪下,頭磕得砰砰響,這老心也是抖了,還沒說話就彎下腰去扶人,“快快起來,快快起來,老朽當不起……”

這旁人已經伸手,把他們皆拉了起來。

謝慧齊被一個嬸娘扶起後,朝吳晃和許安苦澀道,“多謝您兩家的恩情……”

“多謝吳爺爺,多謝許大叔……”不待謝慧齊多說,謝晉平又一個落地跪下,朝兩家人的方向各磕了一個頭。

謝晉慶也恍恍惚惚地跟著跪下,隨兄說話。

吳晃跟許安忙又扶了他們起來。

這幾個孩子這麽又跪又磕,兩個人等棺木入了靈堂,皆歎息著搖了搖頭,回頭找來族中辦事的人,讓他們多盡力幫襯著點,銀兩之事找族裏公中要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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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喪事哀淒,節度府裏,河西節度使傅浩裏正托病不見京裏來的暗差。

他不見,主要是暗差是來查他的。

皇帝疑他,也不想用他了,想另派官員來代他河西節度使之位,傅浩雖年過五旬,但腦子一直都不糊塗,京裏什麽動向,他沒哪一次不知覺。

這一次京裏來的人被謝進元殺了兩個,這也是在他的算計當中,他隻是沒有料到吳東三跟許安盡然這麽講義氣,拖著兩家族人保謝進元的屍體,若不然按傅浩先前的計謀,最後一盆髒水定要潑到謝進元的身上,讓他代過,他脫身得幹幹淨淨,另則想來俞家的人也歡喜,因此對他鬆一把也未嚐沒可能。

可惜,謝進元沒把所有的暗差都殺了,還是留了尾巴讓他來收拾,傅浩哪能不惱怒,若不是現在正是上麵那位捉他把柄的時候,他不想跟吳,許兩大族村起什麽衝突,省得以小失大,正中了上麵那位的意,別說謝進元進了棺材,就是進了土裏,他也要把人挖出來不可。

“大人,您別急,現在還隻是頭一天,事情尚有旋轉之地,這是河西,沒人翻得了您的天去。”節度府的師爺黃智見來人報過信後,傅浩進出的氣粗了,忙上前說了一句。

黃智的話還是讓傅浩舒心的,但怒氣尚在,他還是哼了一聲,拿起茶水喝了一口,把茶杯重重地砸在桌上,“你說怎麽旋轉?去搶?”

“誰丟的人,讓誰去抬就是……”黃智撫了撫胡須道,“吳,許兩家也不是不識相的。”

傅浩笑了,怒極而笑,“他們要是識相,能把謝進元帶走?”

“一時障目罷了。”黃智輕描淡寫。

“那行,此事你去辦。”傅浩見他成竹在胸,慢慢冷靜了下來,撫著茶杯細膩的邊沿淡道。

“小的遵令。”黃智拱手。

等他退下,傅浩身邊侍侯了他大半生的老家人,管家傅大輕斂了眉,跟傅浩道,“大人,交給黃大人可妥當?”

傅浩瞄了他一眼。

傅大繼續道,“我聽說他跟那位謝大人有點交情。”

“交情?他辦不好是他掉腦袋的事,除非他舍得掉自己的腦袋,成全謝進元的全屍。”傅浩哼笑了一聲,“再說他們是什麽交情,傅大,你跟了我這麽多年了,這眼介力可一點也沒有變強。”

“啊?”傅大惶恐地看著他。

傅浩這時候被暗差惱怒的心情也平緩了下來,這時候也不嫌煩,多說了一句,“你當他們是舊識就是有交情了?你是不知道,黃智曾是謝進元的手下敗將,對著一個曾經打贏過自己的人,能有什麽交情在,表麵裝得再好也是心裏恨不得對方死。”

而且是死無全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