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憐憫
崔婉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勉強維持了平靜，心裏卻滿是苦澀。掌心處一片刺痛。
可這些微的痛楚，卻遠遠比不上心裏的絞痛。
她一直在害怕這一刻的來臨。可沒想到，這一刻竟比她想象中來的更早。
整整五年了，從嫁入昌遠伯府的那一天起她就期盼著能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可怎麽都懷不上孩子。婆婆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下人的嘀嘀咕咕也越來越多。好不容易有了身孕，生的偏偏又是女兒。她心裏時時刻刻盤算著此事，越來越焦慮，在丈夫婆婆麵前卻不能流露半分。
可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
先是春桃和采綠，以後或許還有別的女子……
崔婉的雙手微微顫抖著，隻能狠狠的用力握成拳頭，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事已至此，她不接受也不行。又何必在他人麵前失態？
鄭氏殷切的叮囑了春桃采綠幾句，又對崔婉說道：“這些日子，你好好的照顧巧姐兒。伺候元緯的事情，就交給她們兩個。”
崔婉低聲應了。
葉清蘭在一旁簡直快聽不下去了。鄭氏管的未免也太寬了吧！這麽說，擺明是要讓崔婉識趣些，多給春桃和采綠伺候枕席的機會。
也虧崔婉能忍的下去，要換成是她，隻怕早就忍不住反擊了。隻可惜她人小力微，說話毫無分量可言。不然，她真想出言幫崔婉一把。
葉清蘭心裏想著，不自覺的瞄了葉清寧一眼。
葉清寧也蹙起了眉頭，不過並未替崔婉說情。鄭氏的脾氣她比誰都清楚，一旦堅持某件事情的時候，根本聽不進別人的話。
鄭氏又說了幾句，見崔婉並未露出反對和不悅。心裏很是滿意。隨口說道：“對了，若是元緯回來了，你讓他到落梅院來找我。”生孩子可不是一個人的事情，也得催一催葉元緯才行。
不管鄭氏說什麽，崔婉都點頭應了。
鄭氏終於滿意的起身走人了，葉清寧和葉清蘭隻得隨著一起離開。
臨走前，葉清蘭瞄了一臉蒼白黯然的崔婉一眼，心裏滿是同情憐憫，經過崔婉身邊之際，低聲說了句：“堂嫂多保重。”
崔婉連笑容也擠不出了。隻怔怔的點了點頭。
鄭氏回了落梅院，葉清寧和葉清蘭很有默契的沒有跟著去，反而一起回了環翠閣。
“大嫂真可憐。”葉清寧喃喃的低語。她和崔婉其實不算親厚。可看著崔婉失魂落魄的可憐樣子，心裏也著實不是個滋味。
葉清蘭歎了口氣：“是啊，可惜我們也幫不了她。”現代人重男輕女的比比皆是，更不用說在這個封建時代了。七出裏，有一條是無子便可以休妻。好在崔婉有得力的娘家。所以不會落到這樣淒慘的境地。不過，現在的滋味也夠受的就是了。
葉清寧不知在想些什麽，半天沒有說話。
葉清蘭似是看穿了她心裏在想些什麽，柔聲安慰道：“六姐不用擔心，日後你嫁到鄭國公府，鄭表哥一定會對你的好的。”徐夫人是葉清寧的親舅母。總不至於對葉清寧太嚴苛的。
葉清寧默然片刻，忽的說道：“我不想嫁人了。”看到崔婉現在這副樣子，真讓人心裏發怵。
當年的崔婉。在崔府時何嚐不是受盡眾人寵愛的嬌嬌女？可嫁為人妻做了兒媳，再也不能肆意任性，每天得小心伺候公婆丈夫照顧孩子，受了委屈都不能頂嘴，真是太憋屈了。
葉清蘭隻得好言安撫幾句。
葉清寧心情低落。懶得說話。葉清蘭坐了片刻，便也起身告辭回了荷風院。
接下來的幾天。葉清蘭很少見到崔婉。大概是忙著照顧巧姐兒，鄭氏連崔婉的晨昏定省也免了。直到巧姐兒的身子慢慢好了，崔婉才又露了麵。
葉清蘭見到崔婉的那一刻，心裏暗暗一驚。
不過五六天，崔婉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雖然強自打起精神說笑，可眼神卻失了往日的光彩。誰都看得出她在強顏歡笑，卻也無人揭破。
葉元緯難得的陪著崔婉一起來給鄭氏請安。鄭氏忙吩咐廚房那邊準備葉元緯愛吃的早飯。
葉清蘭來之前已經吃過了，卻被葉清寧拉著一起坐了下來。
鄭氏平日並不多話，可在葉元緯麵前，卻也不免絮叨了幾句。有一大半倒是都圍著子嗣的問題打轉：“元緯，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可得抓緊些，早日生個白白胖胖的孫子……”
葉元緯啞然失笑，打斷了鄭氏：“母親，我要是會生孩子，現在就生一個給你也無妨。”
真沒想到葉元緯竟如此幽默。
葉清蘭和葉清寧抿唇偷笑，鄭氏也被逗的笑了起來。總算不再絮叨了。
崔婉的麵色總算稍稍好看了一些，和葉元緯對視一眼。葉元緯安撫的看了過來，崔婉心裏暗暗感動。
說起來，葉元緯其實一直是個好丈夫。待她一直都是不錯的。身邊除了兩個通房丫鬟之外，並未招惹別的漂亮丫鬟。偶爾和同僚出去喝酒玩樂，也絕不會在外留宿。以一個貴族子弟來說，葉元緯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潔身自好了。
隻恨她的肚子不爭氣。若是能早些生個兒子，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窘迫的地步……
崔婉一想到這個，鼻子就微微一酸，不敢再想下去了。
“堂嫂，巧姐兒的身子好些了嗎？”一個溫和善意的聲音傳到了她的耳中。崔婉抬頭，葉清蘭親切溫柔的笑臉引入眼簾。
崔婉定定神，笑著應道：“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你教給我的法子很管用呢！”
葉清蘭順勢笑道：“我下午想去看看巧姐兒，陪她玩一會兒，可以嗎？”
崔婉略一猶豫，便笑著點了點頭。以她此刻的心情，其實根本不想招呼任何人。可葉清蘭如此善意友好，她若是拒絕未免不近人情。
葉清寧耳尖的聽到葉清蘭說的話，插嘴道：“我也一起去。”
葉清蘭笑著提醒道：“六姐，今天下午曾夫子會過來，你哪有時間去陪巧姐兒。”至於她嘛，本就是厚顏跟著湊熱鬧，偶爾少學一回也無所謂。
葉清寧隻得悻悻作罷。
崔婉心裏卻微微一動，忍不住瞄了葉清蘭一眼。她特意避開葉清寧來找自己，會是為什麽？是想私下裏和自己說些什麽嗎？
這麽一想，崔婉很自然的就聯想到了弟弟崔煜。這幾日一直陰霾的心情陡然好了一些。心裏暗暗想著，若是葉清蘭也對崔煜生出好感就再好不過了。簡直就是水到渠成的一樁好事……
午後，葉清蘭果然來了。還特地帶了東西給巧姐兒，是一個用彩色玻璃珠子串起的手鏈，在陽光下閃著各種光澤。
巧姐兒的注意力果然被閃閃發亮的玻璃珠子吸引了過去，緊緊的攥在手裏舍不得鬆開。葉清蘭趁機在巧姐兒嫩乎乎的小臉上親了兩口。
崔婉笑著吩咐奶娘將巧姐兒抱著到院子裏去玩耍。葉清蘭隨著崔婉一起走到院子裏，丫鬟婆子們都在照顧巧姐兒，她們兩人身邊倒是沒什麽人，隻要說話聲音低一些，倒也不虞別人聽見。
崔婉看似隨意的笑道：“對了，上一次的事情還沒來得及謝你。二弟不小心落了水，多虧你及時找了衣服給他換上。”
當時她見到崔煜忽然換了衣服，自然要問個究竟。崔煜不擅掩飾，幾句話便將事情都說了出來。她聽了事情的經過，不免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這個傻乎乎的二弟，連討女孩子歡心都不好，笨手笨腳的。
葉清蘭沒料到崔婉會冷不丁的說到崔煜，倉促之間隻能笑著應道：“堂嫂說這些太客氣了。說起來這事大半都要怪我。若不是因為我，他也不至於落水了。”
崔婉別有深意的笑了笑：“我這個傻弟弟，平日裏隻埋頭讀書，從未和女孩子接觸過。所以一遇見女孩子便麵紅耳赤的，說話行事都沒了分寸，甚至慌了手腳。還請十妹多多體諒。”
一個少年隻有在心儀的少女麵前，才會心慌意亂手足無措。崔煜在別的女孩子麵前，可從沒這般失態過。
葉清蘭何等聰慧，焉能聽不出崔婉的言外之意。卻也不好直說我對你的弟弟沒什麽興趣，笑著應道：“堂嫂這麽說我可不同意。崔世兄性子坦率，以後一定會有許多少女仰慕。”
當然，其中並不包括她就是了。
崔婉也是聰明人，立刻聽出了葉清蘭的話中之意。雖然之前就隱隱約約的察覺到葉清蘭對崔煜並不熱絡，可聽葉清蘭如此委婉的表明態度，心裏忽的有些遺憾。
崔煜什麽都好，就是有些讀書人的呆氣，不擅長應對俗務。若是能娶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子為妻，日後也能讓人少操些心。
葉清蘭容貌性情都很出挑，又是個玲瓏剔透的水晶心肝，要是能成為她的弟媳，自然是好事一樁。奈何人家沒看中崔煜，此事也隻好就此打住了……
正想著，葉清蘭的聲音在耳邊輕輕的響起：“堂嫂，你是不是這些天都沒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