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貓
樹精靈應該算是新帝國最奇怪的一批眷族——事實上在很多時候我和珊多拉都會忘記其實他們也是帝國的附庸種族，而且和新伊甸聯邦、文明共同體之類的種族一樣，屬於那種直接為帝國統帥部效命，直接執行帝國皇室的命令並且有資格在影子城常駐特使的所謂“高級眷族”，而且比現在已有的任何眷族都更不可多得的是——他們還是從舊帝國時代幸存至今的“古老血脈”。
這個事實是否充滿戲劇性呢？
樹精靈在舊帝國時代是最沒有資曆的附庸，曆史短暫，實力平庸，盡管不怯戰，但絕大部分樹精靈都有點浪漫主義——事實上他們是個愛好生命和博愛的溫和物種，隻有在麵對深淵的時候才進行過大規模的戰役，這樣一個種族，在舊帝國時代甚至連上前線當炮灰的資格都沒有，更別提獲得一星半點的帝國知識，如果不是災難突降，哈蘭根本沒得選擇，隻能在倉促之間讓樹精靈以眷族的身份執行最後一個任務，恐怕他們是入不了舊帝國那些軍事獨裁家的法眼的。然而曆史走到今天，曾經資曆最淺的樹精靈們竟然好像也許可能或者說不定……成了所有附庸種族的老前輩？
這是我在和珊多拉閑聊的時候偶然想到的事情，這幾天樹精靈成了我和她之間的熱門話題，我們都對這個跌跌撞撞走過來的種族充滿興趣。珊多拉是看到他們就能回憶起舊帝國的時光，因而感歎，而我則是覺得這個種族裏出現了綠萼那樣的奇葩可以讓莉莉娜吃癟，感覺十分驚奇。
以珊多拉習慣性的眼光來看。樹精靈並不是優秀的“孩子”，他們不太好戰，也沒什麽軍事方麵的特色。甚至幾萬年前那場災難還將他們的文明一刀腰斬，現在樹精靈壓根就沒有戰鬥能力。然而我和珊多拉都不否認樹精靈應該在帝國的殿堂裏獲得一席之地——僅憑他們那數萬年的苦旅和執著精神他們就應該獲得這個資格。而且莉莉娜也切切實實地找到了樹精靈這個溫和種族的價值：外交和公務。
希靈帝國這個龐大的戰爭機器還真的從來沒有過類似的組件，哪怕是以拯救形象出現的新帝國，其軍團基層也缺乏對普通種族柔和溝通的能力，希靈使徒中沒有合格的外交家——他們唯一的談判手段就是給你一份合約，然後表情嚴肅地告訴你，你的選擇隻有簽字。盡管他們的出發點是好的，可時空管理局仍然每天會因此接到數不清的投訴電話——渡鴉們因此平均要每人每天找三個蠍子挑釁來紓解精神壓力。她們壓力是下降了，可那幫火藥桶一樣暴走的蠍子姐姐還不得我去安撫？
現在好了。樹精靈將全族被補充到時空管理局去，二十四億個富有親和力而且相當喜歡出差的公務員——莉莉娜建議我將他們稱為聯絡官，那就叫聯絡官吧，這些溫和的親民種族從今往後將奔走在宏世界網絡中，那些需要人員親臨的事務和命令終於有人去完成了，而相應的，或許我們解放出二十四億的帝國兵……
嗯，我可能在關鍵的地方算錯數了。應該沒這麽多，宏世界所有種族加起來好像也用不了這麽多聯絡官來著，哪怕現在每個世界都有好幾個事務所也一樣。
不知不覺已經月餘，冬季的天氣是越來越冷了，水銀燈開始換毛——或者說她覺得自己可能要換毛。但實際上每天她在房間裏找到的自己的羽毛都是莉莉娜偷偷放那的，我覺得倆小丫頭較勁是個不錯的日常娛樂，就沒提醒小燈。現在樹精靈已經沒什麽需要操心的了，迫切想有個安穩新家的精靈們在新綠洲星上紮了根，那個初生的恒星係現在還十分簡陋，隻有三顆行星，而且其中隻有一顆行星具備衛星，但相對於係統老化，隻能在夢境中享受森林的舊日星球堡壘而言，那已經是個安逸的小天堂。禦阪生物社和其他幾個奇奇怪怪的社團自告奮勇給樹精靈建設了很多生態穹頂，在新綠洲環境不穩定的時候，這些穹頂就是最安全的圍牆，樹精靈在穹頂高大的壁壘後麵用他們自己的方式建設新家：完全獨立自主的建築風格，建築工藝，還有城市規劃，這些都是他們自己完成的，除了必要的食物和物資供應之外，我們沒有派一個士兵前去幫忙。珊多拉說這是個很重要的過程：自己建設起來的新家園比一個天賜的殖民球要有數倍的意義，尤其是對一個漂泊了數萬年的種族而言，自己建設個安穩的家是意義非凡的。
而更多的樹精靈開始排隊報名加入時空管理局，經過複雜的審核之後，他們將獲得層次不一的“民用權限”（這是規定，管理局初級員工不管是誰都隻有民用權限，畢竟他們要麵對的很多都是連太陽係都沒飛出去的“底層世界”，對那些世界而言，一個能調動殲星武器的異世界大使太可怕了，而且絕大部分情況下民用權限是綽綽有餘，因為我聽說在希靈使徒的邏輯中，隻要不動用母艦，就都算民用：他們的老百姓是從帝國大兵開始算……），這些全新上任的帝國特使暫時確定了三樣標準配備：使節權杖，代表帝國權威和大使地位；幾個帝國兵護衛（大部分任務中好像不用帶在身邊），負責保安工作和所謂“暴力任務”；最後是一本生命女神教的聖經，代表特使同時是女神信徒，具備中立性。
嗯……一本生命女神教的聖經。
就好像現在我手上這本。
早上的時候綠萼準時來糾纏莉莉娜，我從她手裏得到了這本小書。另外順便提一句。現在綠萼已經獲得特許可以隨時來家裏做客，或者換句話說，我們已經認可了這個樹精靈少女作為莉莉娜貼身“助手”的身份，所以她就是想在家裏住著都行。因此莉莉娜水深火熱的日子已經就此展開，那小妮子為此撒潑，打滾。裝哭，上吊。喝農藥，回娘家，基本上什麽招都用過了，仍然無法改變我和姐姐大人聯手做出的決定。姐姐大人的出發點是覺得莉莉娜這個心理不正常的孩子急需有個綠萼這樣的正常人來平衡一下，而我的出發點是……百合無限好，另外莉莉娜吃癟的樣子挺好玩兒的。
綠萼是第一批申請加入時空管理局聯絡官團隊的樹精靈之一，當她聽說這個團隊是在莉莉娜的建議下成立起來的時候立刻就行動起來了，這個靈魂中有至少三分之一莉莉娜印記的女孩是個行動力極強的人物。在她的作用下，時空管理局負責人員登記的三個渡鴉差點沒給整瘋了——忙不過來。
好吧，現在繼續說說這本聖經——刨除掉上麵偶爾出現的“百度文庫”和XX之類奇怪水印之後，其實編輯的還算不錯，不愧是心理學出身的莉莉娜，一本聖經編寫的很周密，給信徒們設定的行為準則能在不自覺中讓一個人主動把信仰當成靈魂的一部分，而且裏麵有很多具備說服力甚至是煽動力的小故事：叮當幹的不少傻缺事兒都被莉莉娜美化成神跡寫在聖經裏了。這本書唯一的問題就在於。看了一會之後我突然覺得這好像並不是在宣傳對星域神族的信仰……
“女神為希靈君王之密友，故眾信徒當以對帝國忠誠為對女神之信仰。”
“彼世界之極，有女神，聖父（很慶幸這裏她沒寫聖爹），女神牧人靈魂。聖父保眾信徒安寧，故眾信徒當信仰女神，並熟知忠於聖父方為信仰女神之唯一正途。聖父者，帝國皇帝……”
“神教之存，在於帝國，因聖父與女神交好，便讓眾子民亦與女神交好，才有眾信徒，故女神有教誨，信神者，須是聖父子民，非聖父子民，則為方外蠻夷，無信無德，不可入教。”
這些句子在整本聖經中並不多見，但全都在每個章節的末尾，也就是說，每個信徒按照禱言進行祈禱之後得到的唯一結論就是：帝國和女神是一體的，信仰女神應該采取的實際行動就是對皇帝效忠，皇帝本身不是神明，但皇帝負責替女神接受效忠，女神教是帝國公民的內部福利，隻有帝國子民才能信仰女神——她完全把信仰叮當和效忠帝國變成一個概念了！
“我說……這本兒聖經怎麽看著怪怪的？”我揚了揚手中的小書，對旁邊的冰蒂斯說道。
冰蒂斯也在看書，這個氣勢滂沱的女流氓，其實閑暇時候最喜歡的反而是相當文靜的愛好：看書，寫字，編花環，還有開人腦殼，嗯，最後一個不算，總之，她正跟我並排靠在陽台躺椅上，看著自己那本巨大無比的神典，一邊看一邊嗬嗬傻樂。
“你看什麽呢？”沒聽到冰蒂斯的回答，隻聽到她的傻笑，我不由得好奇起來。
“神典，”冰蒂斯揚了揚手裏的大部頭，“《圖薩羅那的諸界見聞》，萬年刊。”
臥槽可以問問那個萬年刊是什麽意思麽？！另外為什麽“神典”這種嚴肅的東西裏會出現一本娛樂雜誌？！
“這是莉莉娜編的聖經啊？”冰蒂斯接過我手裏的小書看了兩眼，然後無所謂地扔了過來，“她好像是把女神教作為帝國私有文化的一部分來傳播的，我早就知道了。”
“作為一個星域神明你就沒啥想法？照這種傳播方法，最終培養出來的信徒甚至連叮當和星域眾神的關係都不知道。”
“那又怎麽了，這種傳教方式肯定是經過上麵同意的——這些典籍在神界都有備案。我們招收信徒的唯一目的就是圖個工作方便，星域神明不需要信徒給自己提供任何‘信仰力’，星域眾神也從凡人世界得不到任何東西，所以一般情況下星域神明手下的祭司在傳教的時候都會把信仰指向當地世界的管理神為止。關於星域神界可提可不提：不提更好，還能省的跟低級信徒解釋什麽叫星域。關於莉莉娜這些聖經吧，我隻能說那丫頭對你真好——她早就發現了你的帝國根本不適合收攏人心，所以用另外一種東西幫你拴住了子民。”
我頓時有些發愣。不知道冰蒂斯何出此言。
“一個全副武裝，隻會執行命令下達命令的軍人，一個笑容可掬。用恩惠和花環來招攬人心的牧師，這兩個人放在隻想安安穩穩過日子的平民堆裏。誰更能有親和力？”
“……我好像聽明白了。”
“這就是問題所在，你的帝國軍確實能聚集起驚人的力量，你招攬了許多個世界的無數軍隊，他們作為‘仆從軍’為你作戰，但這些都跟老百姓無關，對你的帝國軍感恩戴德的隻有那些種族領袖，軍事首領，戰鬥英雄。最低也是戰場上死裏逃生的老兵，隻有他們才能理解帝國對自己命運的重要性，而最普通的升鬥小民呢？好吧，剛剛從世界末日裏麵被拯救出來的時候，或許他們會歡呼上幾天，可等一切安定下來，他們要想的就是柴米油鹽了，誰能讓他們過得舒坦誰就是好人。至於前線的戰火——那就距離他們太遠了。所以作為帝國的領袖，在麵對附庸種族的時候，其實你是同時麵對著兩個部分，一部分是你那些雜牌民兵們，他們的頭腦是政治家。軍事家，大英雄，他們喜歡和你的士兵打交道，另一部分是那些普通世界的平民老百姓，他們接觸不到你，但你和你的帝國稍微一舉一動都牽扯到他們的日常生活，他們對你的忠誠度是不可能依靠軍隊來維持的——你總不能平均每年讓他們世界末日一次，然後自己領兵去救吧？說到底普通老百姓的忠誠度還是靠衣食住行維持起來的，這方麵帝國兵不行，要靠莉莉娜的神官們：一個生命祭司能做的事情很多，他們能讓莊稼長得更好，能讓小孩子不生病，能治感冒咳嗽拉肚子，甚至還能給難產的接生：這才是老百姓的忠誠來源。而莉莉娜做的，就是讓他們堅信這種恩典不但來自女神，還來自皇帝。”
我讓冰蒂斯說的一愣一愣的，然後心悅誠服了。
“那孩子早在三年前就想到今天了，希靈使徒本身從上到下都沒有平民階層，你永遠不可能依靠他們的槍炮來贏取那些附庸世界裏小市民小農民們的效忠，而這些最不起眼的小老百姓卻相當重要，因為你所有的仆從軍都是從他們中選上來的，一旦這些基層民眾對帝國失去了興趣，你的仆從軍就注定隻有一代人可用了，所以莉莉娜用宗教來保證最最底層那些平民對帝國的獻身精神——甚至為此胡編亂造這種東西，”說到這裏，冰蒂斯指了指旁邊的生命女神聖經，“寫的也太離譜了點。”
說完這些，冰蒂斯伸了個懶腰，扭頭走向房間：“妾身回去補個半下午覺，有世界末日了再來叫我。”
我訕訕而笑，心頭湧起一陣苦逼：怎麽這個女流氓就能懂這麽多呢？
好吧，順便還有對莉莉娜的一點感動。
“老大，老大！”正在這時候，莉莉娜的聲音突然就從我身後傳了過來，我心說這個巧啊，於是扭頭想給這丫頭一個久違的抱抱，結果還沒扭頭呢就被一道黑影踩著臉過去了，然後莉莉娜的聲音才慢半拍地傳過來，“老大，快躲開……哦，沒躲開。”
我：“……”
“剛才那到底是啥？”
足足兩秒鍾後我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摸了摸臉上，還好，似乎沒有留下什麽髒東西，剛才那是什麽來著——一個黑影，踩到了自己臉上，速度快的竟然看不清楚！要知道我這眼睛可是能看到子彈軌跡的超級強化加十一追十三鈦合金那啥啥眼的啊，我竟然沒有看清那個黑影是什麽！
隻記得臉上一瞬而過的小爪子和毛茸茸的觸感，似乎是個小動物？
“貓，一隻黑貓，剛才突然出現的。”
莉莉娜啪嗒啪嗒地跑了過來，我很驚悚地發現這丫頭滿腦袋都是雜草，頭發亂的跟安薇娜的巢似的，這丫頭到底是遭遇啥了？難道綠萼終於放棄溫和手段試圖強推莉莉娜結果這對百合雙雙敗陣？
“我跟那隻貓打了一架，”莉莉娜趴在陽台欄杆上向外張望著，試圖尋找剛才那道黑影，“切，就差一點點，就差一點點我就抓到它了！曉雪，看到貓了嗎？”
莉莉娜從欄杆上爬出半個身子對下麵喊道，我湊過去一看，發現了自己那個跟莉莉娜一樣頂著雞窩頭渾身草棒子的女兒，正舉著個巨大無比的網兜在院裏兜圈子，抽空還抬頭回答莉莉娜：“沒，剛才一閃就過去了，預言畫麵裏都是一閃一閃的，真快，抓住它可不容易。誒爸？你在上麵啊？”
“你們到底鬧什麽呢？”我大聲問道。
曉雪一邊手搭涼棚四下張望一邊回答：“抓貓！剛才突然竄進來一隻黑貓，莉莉娜去撲它，結果就打起來了，現在我跟燈姐正分頭圍堵呢。”
抓貓？剛才竄過去那道黑影果然是貓？咱還以為莉莉娜開玩笑呢。我困惑不解地看了看四周，完全找不到剛才那道黑影的痕跡，心中突然驚悚起來：一隻貓，一隻能和生命神教教宗對打，能從我眼皮子底下竄過去，能讓先知之女都一時半會抓不到的貓！
這尼瑪還是貓嗎？
就在這時候，水銀燈突然從樓上飛了下來，大聲嚷嚷道：“笨蛋笨蛋，貓！貓在腳下！”
我一驚，低頭看去，果然看到了所謂的“貓”，然而……
那是一個印在地上的影子。是的，隻有一個貓形狀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