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八十三章 堅守
軍官平台上,一群人聚攏在全息投影前,大眼瞪小眼地愣住了,畫麵中顯示的是工程探機遭受攻擊的景象,但那場景怎麽看怎麽詭異:一個完全看不出型號,就仿佛好幾個自律機械胡亂拚湊起來一般的“怪家夥”就是攻擊者,它揮舞著自己的幾條工作臂奮力驅趕著我們的探機,這就是全部的“攻擊”行為。就連之前發出警報的艦載主機這時候好像也有點尷尬,幹脆閉上嘴不吭聲了。
淺淺翻著眼睛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也不知道想了點啥,反正就跟往常一樣,在大家都呆住的情況下她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阿俊,把那個撿回來唄?”
……這姑娘的邏輯就是一黑箱,操作過程永遠無人得知,反正出結果倒是很快。
“有辦法把那……那怪物帶回來麽?”我對監控組的人問道,後者的負責人立刻給出了肯定的答案:攻擊者雖然看上去怪模怪樣,但“戰鬥力”著實堪憂,貌似它威力最大的武器就是那兩把吱吱冒火花的光束刀了,甚至不用出動士兵,就現場的幾個工程探機都足以對付這個滑稽的襲擊者。接到監控組的命令之後,一直處於消極防禦狀態的工程探機立刻轉守為攻,用它們的機械臂去控製“敵人”的動作,兩台工程探機則專門在前麵開路,用它們自帶的牽引光束強行拖著怪模怪樣的襲擊者往母艦這邊飛來,場景看上去真的很奇怪,就好像一堆玩具兵在打架一樣——雖然這群玩具兵的戰鬥力要是扔到地球上也夠可觀的。
基本上和預料之中的一樣,那個怪東西反抗的非常激烈,在它發現自己即將被拖走的時候更是暴發出了比剛才攻擊探機還要強的力量,那些七扭八歪的機械手在空中揮舞的跟千手觀音一樣,我幾乎能從它的動作上腦補出一連串的WAAAAAAAGH來,淺淺拖著長音噢了半天,拽拽我的胳膊:“阿俊,它是不是在保護那些抑製塔?”
“看上去是這樣。”我也在思考這個怪模怪樣的東西的來曆。它看起來原本應該是一個工程用的自律機械,後來被不知道哪個蹩腳的工程師改裝成了這副模樣,並且有極大可能是數萬年前這個宇宙還沒有被廢棄的時候在這裏工作的自律機械之一,或許我們的探機去拆卸那些廢棄的抑製塔的行為讓這個自律機械認為是破壞公物,於是衝出來保護自己的寶貝?大概也沒別的解釋了。
不管那個怪東西反抗的多激烈。最後它還是被數量遠超過自己、動力也比自己強無數倍的嶄新探機給拖了過來。一大幫纏鬥在一起的自律機械推推搡搡地衝進母艦收納港口,直到我們的工程兵們趕過去的時候還在激烈戰鬥:用它們的工作臂乒乒乓乓地互相敲打,攻擊程度甚至連護盾都激活不了,倒是動靜相當熱鬧。跟進了鐵匠鋪似的。
工程兵們費了很大功夫把這些小家夥(其中包括一個大家夥)分開,最後不得不動用了能量衝擊裝置,把交戰雙方都癱瘓掉才搞定。據說工作臂被癱瘓掉之後,那個怪模怪樣的襲擊者還在氣勢洶洶地對自己的敵人們發出嘶嘶的聲音,但可惜。它的敵人都是一群沒什麽思想的自律機械,在完成任務之後就各自回機庫做保養去了。
我們重新派了一批工程探機去回收抑製塔的零件,而那個怪東西則被送到了科考艦內的實驗室,當我們趕過去的時候,科學家們已經在忙著給它做全身掃描了。
“它是在一個完整的自律機械作為核心的基礎上,又拚接了大量雜七雜八的零件才組合成這樣的,”負責給怪東西檢查身體的技師報告著他的發現,“這些零件非常雜亂,不僅有自律機械的標準配件。也有士兵用的備用能量槽,生產線上用的處理模塊,它甚至還在‘背上’背了一個單兵戰機用的護盾發生器組件,這個護盾發生器幾乎有它三分之一大了。真不知道這種改裝是怎麽弄的。”
我扭頭看向那個“俘虜”,它現在被數個能量抑製裝置束縛住。正老老實實地趴在平台上,顯得非常無精打采,我們也終於有機會看清這家夥的模樣。一個正常的自律機械隻有小孩子的軀幹那麽大,但它的主體部分幾乎相當於一個成年人的身高。再加上那些亂七八糟的工作臂,讓這個怪東西幾乎占據了一輛小汽車那麽大的空間。它的“軀幹”是用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拚接起來的。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從中分辨出哪個才是它“原本”的核心,大概隻有在場的科學家知道怎麽分辨吧。在它的外殼上到處可以看到破損的地方,坑坑窪窪,塗層剝落,甚至有些地方有融化跡象,與此同時,也能在外殼上看到大量的修補痕跡,這是一個嚴重超出使用壽命和工作狀態的自律機械,但它在修修補補之後仍然堅持工作到了今天,對它進行改裝的或許是一個在技術上蹩腳的工程師,但也有可能是個在創造性上特立獨行的天才。我們現在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它是如何在這種環境下生存的?
“這裏的環境險惡到極點,上麵是能量風暴,下麵是深淵之門,雖然由於動態平衡,這裏的汙染程度相對低一些,但也是絕對汙染區,”我感覺很不解,“這樣一個‘小’機器人的防護能力,怎麽能在這地方生存數萬年?”
“或許它在待機的時候會躲在那些抑製塔裏,”旁邊的希靈技師猜測道,“抑製塔是專門設計用來在深淵之門旁持續運轉的裝置,它們在深淵環境下的工作壽命超長,而且內部也有一定空間,用於安置臨時的觀測設備或人員之類,大概這個自律機械找到了一個適合自己的庇護所吧。它的能源問題大概也是在那裏解決的:它身上搭載了太多額外的組件,其本身的能量核心支持不了這麽多設備,所以它大概有一個‘充電’的地方。”
“那就去找出來,”我接通了指令大廳,下令讓他們派出更多探機去搜索所有的抑製塔,看看能不能找到這個怪家夥的“窩”,“好麽。這可真是讓人驚奇的事,竟然會遇上這樣一個……衛兵。現在我對它徹底感興趣了。”
那個讓所有人都大為驚奇的怪東西趴在平台上,偶爾凝聚起所有的力量抽搐一下,似乎是在反抗附近科學家對它的掃描,我下令暫且不要對它進行貿然拆解。也不要進行任何破壞。因為它很可能隱藏著不得了的秘密,而且換個角度看……我覺得這是一位盡職盡責的衛兵,盡管把這樣的形容詞放在一台自律機械上有點怪怪的,但我還是覺得這樣說比較合適。
這時候淺淺趁人不注意。湊到了掃描平台前,在“怪東西”的外殼上摳摳摸摸地不知道研究什麽,過了一會突然咋咋呼呼地叫起來:“阿俊阿俊!看這個看這個!這是新的!”
眾人湊上去一看,原來淺淺指的是一塊明顯非原裝的防護板,就位於這台魔改自律機械主體的正中央。在我看來這塊防護板和周圍的補丁、零件毫無區別,但淺淺用手在那上麵輕輕一按,便用清冷的聲音篤定道:“兩年前的改裝。”
“這是……”父神不解地看了我一眼。
“她切天賦了,好觀察時間流,”我等淺淺恢複平日的模樣之後敲了敲她的腦袋,視線重新落在掃描平台上,“也就是說,這台機器在近期還接受過修補!我一直以為是這個宇宙的駐守科學家在撤離之前,哪個工程師給它做的改造。現在看來,難道……”
這台七拚八湊的工程機器人身上竟然有近期改裝、修複的痕跡!這隻有兩個可能,要麽,當年把它改裝成這幅七拚八湊模樣的人還活著,要麽……是它自己把自己改裝成這樣的!
所有人都麵麵相覷。這個簡單的推理誰都能想到,但除了父神和冰蒂斯不是專家所以可能稍微不理解這有多奇怪之外,其他人都十分清楚:自律機械,是沒有這種能力的。
顯然。我們眼前這個魔改的自律機械身上有無數個謎團,但更顯然的是。對方無法交流,隻要恢複能量供應它就會立刻折騰,想要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因此我們決定換個方法來探討這個怪東西的秘密:把它的核心直接和數據讀取裝置連接到一起。
技術人員把束縛裝置和能量抑製裝置的出力都調到最大,以防止目標突然反抗造成不必要的損傷,隨後他們開始小心翼翼地切割對方的防護板:之所以采取這麽原始的手段來拆解,是因為技術人員們發現這個亂七八糟的改裝體全身的防護板都是用粗劣的方法熔接到一起的,原本用於拆卸維修的那些卡鎖早就不能用了。隨著一層一層破舊的防護板和稀奇古怪、天知道從哪弄來的非原裝零件被拆下來,魔改自律機械(話說這難道已經成這個怪東西的名字了?)那閃爍著微光的核心逐漸暴露在我們麵前,旁邊的助理技師立刻將早已準備就緒的數據接口和核心附近的處理模組連接起來,開始嚐試同步雙方的訪問權限。
那台古怪的自律機械的工作臂抖動了幾下,算是最後的反抗,但隨著它的核心被屏蔽到一個孤立運行環境中,這家夥總算安靜了下來,體內輕微的機件運轉聲徹底消失,體表幾處閃爍的燈光也漸漸熄滅,就仿佛死去一樣,但“死去”的隻是它的軀幹,它的核心已經被外接設備置於一個效率遠超過其原裝處理基板的運行環境中,並開始飛快地運轉起來。看著眼前的一幕,淺淺撓了撓頭發:“阿俊,我怎麽感覺這麽像解刨外星人呢?”
我:“……”算了,這丫頭認為什麽就是什麽吧,跟她研究邏輯性就跟讓叮當去碩博連讀一樣,從世界觀上就充滿了喪心病狂的不合理……
這時,實驗室內的主機已經成功和那台自律機械建立連接,並開始飛快地破解對方並不甚高級的防火牆,合成音開始公布自己的工作進度:“訪問規則同步中……10%,30%,70%……100%,目標處理核心已破解,開始讀取數據……數據環境識別完成,XL-Z-12J工程改裝型自律處理核心,無法確定係統版本。無法確定基礎數據庫完整性,無法確定邏輯體係完整性——忽略所有認證錯誤。結論報告:該處理程式已變異,存在重新編譯痕跡,有自我進化跡象。”
我想了想,拍拍身邊最近一個技術人員的肩膀。然後指著實驗室內的主機:“那什麽。能讓這位說點我能聽懂的話麽?”
“就是說它用的操作係統不是原版,”維斯卡蹭過來說道,“重新編譯的話,那最初應該是被外界修改過的。然後開始自我進化。”
要早這麽說我早明白了。
就在這時候,外接的讀取設備好像又從那台自律機械的核心中讀到了新的數據,發出一陣怪異的吱吱聲,終端機前的操作員看著眼前顯示出來的數據,奇怪地說道:“核心還在自主運行?奇怪。明明已經切換到純讀寫狀態,按理說失去邏輯輸出了才對……”
“它是不是想說話?”我突然冒出這麽個念頭,然後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不管那核心輸出的是什麽東西,都按照邏輯語言翻譯出來。”
實驗室主機翻譯這種變異之後的基礎語言還是非常快的,很快,一行字就出現在數據終端上:“……巡邏,維護,修補……保護抑製塔……回到工作崗位。壓製大門……”
就是這樣一句話,從頭到尾循環出現,我想了想:“這就是它唯一的念頭?”
“看來是這樣,”高級技師點點頭,“它的主人設下了這些工作指令。它就一直把任務執行到今天,至於這些亂七八糟的改裝,應該是為了完成任務,延長自己的工作壽命。它自己進行的。”
“這種重擔交給一個自律機械?”我感覺難以置信,“他們沒別的先進點的設備了麽?”
“如果原始指令的要求僅僅是要為當地駐守人員提供撤離時間的話。還是有可能……”高級技師的話隻說到一半,便突然被指令廳傳來的通訊打斷了,原來是剛才派出去尋找這台自律機械的“窩”的探機們有了發現,它們在一座已經快要熄滅的幽能抑製塔內發現了一個小小的車間,車間裏有大量零散的零件,還有用笨拙手法改裝過的充能卡槽,根據小車間內發現的記錄設備記載,那地方就是我們正在尋找的“窩”。
很快,那座被我們眼前這個“怪東西”當成家的車間,甚至整座幽能抑製塔都被打包拖拽到了科考艦的格納庫中,車間裏的各種零件和工作台都被運到了實驗室,隨後,現場的技術人員就從中找到了數個已經被拆解成碎塊的自律機械的殘骸,以及這些殘骸的記憶核心。
把這些東西都拚湊起來之後,我們終於找到了最初舊帝國在當地的駐紮人員撤離的時候,留下的命令原本。
因深淵之門穩定度下降至臨界值,本世界已失去深潛環境,依據上級指令決定撤離。留下十二台自律機械及一艘無人工程母艦,負責持續控製深淵之門,至第二期試驗項目開始後,前來接收。
以上就是那份命令原本的簡略版,被存儲在一個已經隻剩下核心的自律機械裏。
“原來是這樣,當時撤離這裏的人一共留下了十二台自律機械和一艘無人艦,”我自言自語道,“看樣子當初原本還有個二期項目,這個宇宙並不是徹底廢棄,隻是暫時停用而已,留在這裏的自律機械負責持續控製深淵之門,等待二期項目的人員來接收——但最後二期項目的人沒來。”
“為什麽?”淺淺愣愣地問道。
“時間上看,帝國大概在那時候出的事,”我歎口氣,“然後這個地方就被遺忘了。”
之後的事情我大概能猜到,沒有人員來接收,留在這裏的自律機械們和那艘工程船自然會把最初的命令一直持續下去,直到它們全部報廢為止。這樣一來,深淵之門在那數萬年裏的某個時間突然爆發,隨後立即被壓製的謎團也就能解釋:必然是這些自律衛兵的努力。
“看樣子最後隻剩下它一個,”冰蒂斯看著趴在試驗台上的“怪東西”,“妾身大概知道它身上那些零件都是從哪來的,十有八九是在自己的夥伴們一個個報廢之後,它拆下來裝在自己身上的。看樣子剛才它正在例行巡邏,然後以為咱們在攻擊抑製塔——這家夥的識別能力肯定是沒了。”
一時間我有點感觸良多,沒想到的是一台自律機械竟然都會做到這一步,是的,它隻是一台自律機械,連戰爭傀儡都算不上的機器人,沒有人格,也沒有智能,或許即使它做到如今這個地步,也沒能意識到“自我”的存在,它所有的一切都隻是為了完成任務,再加上一點點不可知的突變,才堅持到今天。不管怎麽說,它的使命算是完成了,深淵之門仍然被控製著,而且它等到了遲到七萬年的接應人員。
該撤離了,這裏已經沒什麽可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