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六十一章 故事，以及一個神
我被珊多拉的驚呼吸引過去，來到桌前一看卻發現那隻是一些看上去沒什麽古怪之處的書籍和手抄本而已，上麵既沒有我們尋找已久的飛船設計圖之類的科技痕跡，也沒有印著個嚇人一跳的帝國軍徽（話說經常遇上帝國的不可燃垃圾，我現在不管跑到什麽犄角旮旯裏看見帝國軍徽都不感覺驚訝了），這些書本中有一本是精致的印刷品，另外剩下的則明顯是手抄本以及用土辦法油印出來的東西。
“這有什麽奇怪的？”我還記著不能亂動別人家的東西，但稍微翻兩頁看看應該沒問題，不過翻開之後也沒什麽發現：這上麵的文字都不認識，彎彎曲曲跟鬼畫符一樣。
“注意印刷質量，”珊多拉球降落在那唯一一本印刷品上，輕輕彈跳了兩下卻發現自己當前沒手，於是繼續蹦來蹦去，“再往後翻兩頁看看，我不能翻頁……”
這麽個萌人一臉血的光球裏卻發出珊多拉那威嚴滿滿的聲音，頓時我整個人都被命中靶心，隻能一邊摁住那軟綿綿暖洋洋的光球一邊嘀咕：“你能別這麽賣萌麽，多少是個女王，哪怕現在暫時變成球也保持點風度——我就不信你真沒辦法翻頁！”
“嘁，心靈火花要進行物理操控會比較麻煩唄，這本來就是專門對能量體和意識產生幹擾用的無人機，而且你麵前這個還是小型的，哪來那麽多功能，你怎麽不讓單兵戰機繡花去，”珊多拉球一邊不滿地跳上我肩膀，一邊從光球表麵延伸出一條金色絲線翻開了那本印刷品：她果然有這個能力嘛，“另外我不知道怎麽賣萌，為什麽你在關注這麽奇怪的地方？”
珊多拉的語氣一本正經，即便其形象隻是個球，我也能從其語氣中聽出她那滿是威嚴的儀態來。看樣子女王陛下是真心沒覺得自己當前舉動有什麽不對——這就算賣萌的至高境界了吧，自然萌……
“你看這裏，”珊多拉用金色絲線指點著書頁角落的花紋，以及花紋下隱藏的彩色反光痕跡，“高精度印刷機進行精準印刷才能達到的效果，而且這些彩色反光痕跡應該跟激光技術有關，它們還能對紫外線產生特殊反射。或許是種防偽標識。”
我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對——這麽說這本書是高技術產物？
其實也不怪我粗心大意，主要是書本這種東西自己平常都見多了，雖然希靈使徒如非必要是用不上實體印刷產物的，但畢竟自己幾十年地球人習慣在這擺著，影子城那麽多普通種族的生活習慣也在那擺著，更重要的是帝國軍事學院製度特殊。泡泡跟小燈她們成天拖著不寫的家庭作業都在家擺著——我實在對這種印刷品達到麻木的程度，見多不怪，在這個理論上技術落後的地方見到一本精致的印刷書籍還真一下子沒想到有啥詭異的。但珊多拉觀察入微，她第一時間發現問題了。
“這個星球……起碼就咱們目前看到的情況，已經不具備這種精密技術了，不能確定天上那些空間站到底是不是他們老祖宗製造的，但不管怎樣現在的他們都跟高科技無關。”珊多拉輕聲說道，“這本書看上去卻比較新，應該是近幾年的產品。而且根據艾露母親剛才看書的情況，這裏的當地人對這種精密印刷的東西並不陌生……阿俊你覺得這是怎麽回事？”
“誰知道，我想象力不高的，”我聳聳肩，“大概他們科技各種崩潰，惟獨印刷技術什麽的保留下來了？或者星球上其他什麽地方有高科技。咱們呆的這地方其實是個原始文明生態保護區？”
珊多拉挺驚奇：“你這想象力不低啊——可惜沒啥參考價值。”
我尷尬地撓撓臉：“嗨，反正不是什麽重要問題，慢慢研究吧。這個先放一放，咱們跟帝國區還是聯係不上麽？”
“聯係不上，有古怪的幹擾，這個幹擾環境似乎籠罩整個宇宙，甚至世界屏障以及屏障之外很大範圍內都不正常。”珊多拉的聲音頓時嚴肅起來，“我試著讓帝國上將號製造了一些虛空探機，但它們在離開世界屏障之後不久就失去了聯係，也不確定是被什麽東西摧毀了還是單純被幹擾。”
“嗯……”我低頭看看自己的雙手。瞬間虛空化隨即又恢複成普通形態，“那就別貿然出去，把整個宇宙都封閉到這種程度可是大手筆，咱倆現在正處於半死不活狀態，小心點吧，我可不想好不容易戰爭勝利卻因為腦袋一熱掛回虛空讀條等複活去——而且你的複活幣還剛用完。”
“怎麽再正常的事兒讓你說出來聽著感覺都這麽怪怪的。”珊多拉嘀咕了一句，隨後突然再度轉入隱身狀態，與此同時我聽到從木製樓梯方向傳來了腳步聲，第一個跑下來的果然還是熊孩子艾露，小姑娘顯得特別高興：“學者學者！房間準備好啦！不過你要不要先吃飯？我媽媽做飯可好吃啦！”
“那就叨擾了，老板娘。”我對剛走下來的艾露母親微笑點頭，爭取讓自己看起來真的挺像個學者（雖然也不知道這顆星球上的學者應該有什麽氣質）。
“叫我賽琳就好，”艾露母親溫文爾雅地點了點頭，隨後好奇地看著我身上打扮，“看不出您是從北方來的還是南方？如果是南方諸公國來的人可能會吃不慣這裏的辣湯。”
我真想說自己是從上方來的，不過還是本著話少就是好的原則含混答道：“沒關係，我不怕辣，家常飯菜就好。”說著我又從懷裏摸出些烤餅：“正好我這邊還有些家裏帶出來的幹糧，待會一起吃吧，你們這兒應該沒這種東西。”
賽琳微微躬身，禮節完美無懈可擊，隨後轉身走向廚房，艾露則等自己母親剛一消失便興奮地撲了上來：“這個聞起來好香！艾露要嚐嚐！為什麽剛才沒聞出來你身上帶著這個？”
廢話，剛才在隨身空間放著呢！
我在正廳的飯桌旁坐下，好奇地看著跟著自己跑來跑去顯得興奮莫名的艾露：“你怎麽看上去這麽高興？有人投宿是這麽大的好事兒麽？”
“因為家裏的旅館終於要重開啦！”艾露蹦到旁邊的椅子上，“以後這裏就會再熱鬧起來。會有很多冒險者在這裏路過，媽媽也不會每天對著那些書發呆，而且……說不定爸爸也會回來啦！”
“爸爸？”我這才意識到之前一直感覺這裏缺了點什麽到底是怎麽回事，“對了艾露，這裏好像隻有你跟你媽媽？這麽大的房子就你們倆人？你爸出門了？”
“嗯，媽媽說爸爸是冒險者，去很遠的地方探險了。要許多年才能回來，”艾露不安分地在椅子上扭動著，“我不是沒有爸爸哦，隻是爸爸出門了而已。爸爸是一個很厲害的人，雖然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但我還記著他能揮動很大很大的斧頭。別人都說他以前是個戰士，很厲害的那種。”
原來這還是個有故事的家庭……不過賽琳向自己女兒解釋“爸爸去哪”這個問題的時候還真有即視感，我第一反應就是她爸死了，這年頭“去了很遠的地方”還有別的意思麽？
但艾露仍然是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並且堅信自己老爸是個英雄一般的冒險者，遲早會結束在外麵的探險回到家裏，這麽說艾露對冒險者如此感興趣也是跟她老爸有關？
我並沒來得及問太多。賽琳的聲音便從廚房方向傳了過來，艾露一下子就跳下椅子跑去幫著端盤送碗了。這個看上去隻有十歲左右的小姑娘風一樣跑來跑去，儼然已經習慣了幫著做這些家事，我感覺淨坐在椅子上等吃的也不太好意思，於是趕緊上前幫忙，片刻之後一桌飯菜便擺上了桌麵。
這顆星球的生態環境高度類似地球，食物方麵雖然樣式奇怪了點但也跟地球“通用”，這是之前在小酒館的時候就確認了的。所以不用擔心需要吃下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
當地食物的主食看上去是一種整塊的鬆軟麵食，吃的時候要用長長的餐刀切分開，配菜則是各種各樣的菜湯，顏色古怪了點，但味道還算不錯。我帶來的烤餅則是安薇娜手藝，看樣子正好符合當地人的口味，於是得到了賽琳和艾露的高度讚賞。小姑娘三次咬到手就是明證。因為互相之間都不是很熟悉，我也不便直接詢問人家的家務事，隻能先聊些沒營養的話題，尋摸著有什麽機會問問那本印刷書籍的來曆。這時候艾露突然帶著高興的神情大聲問了一句：“對了媽媽，現在冒險者已經越來越多啦，你說爸爸會不會也跟他們一起回鎮上？”
我立刻偷偷斜眼看向賽琳，後者臉上表情果然微不可查地變了一下，但她掩飾得很好，並迅速換上溫和的表情對艾露微笑起來：“嗯，一定會回來吧……而且即便不回來也肯定會拜托其他的冒險者稍些書信日記回家的，就跟以前一樣。他可是個大忙人，在外麵做很重要的事情，艾露隻要好好長大就好，這樣你爸就不用擔心家裏麵了。好了好了快吃飯，菜湯快涼了。”
艾露在自己母親麵前相當聽話，立刻把腦袋整個埋到湯碗裏稀裏呼嚕吃起來，而我則再次忍不住看向賽琳：這位貌似普通平民主婦，而且還是單身帶女的辛苦母親，在餐桌上的表現卻異常溫文爾雅秀氣端莊，盡管我不確定這顆星球上的貴族進餐禮儀是什麽樣的，但普通平民吃飯肯定不會用餐刀把麵餅等間距地碎屍萬段然後按順序蘸菜湯，不管到哪個世界都隻有教養豐富到近乎強迫症的“貴族”才會在餐桌上孜孜不倦地虐待食物——當然希靈第一家庭屬於奇葩物種不予考慮。
珊多拉球則不出所料地在桌子上滾動起來，別人看不到她，但我能眼睜睜看著她在每一盤食物周圍繞著圈子，一邊繞一邊碎碎念：“不開心……不開心……不開心……”
“桌子怎麽有點晃？”賽琳皺著眉看向湯碗，“艾露，吃飯的時候不要抖腿，要懂禮節。”
我趕緊把珊多拉球扒拉過來讓她呆著別動，隨後裝作不在意地打開話題：“對了，剛才艾露說她爸爸也是冒險者？他出門了？”
“……啊。已經離開很久了，不知道現在正在世界哪個地方挖古董呢，”賽琳愣了一下，隨後露出看似如常的微笑，“那時候艾露才三四歲，應該還記不太清自己父親的事情。”
“我記著呢！爸爸很厲害對吧，”艾露立刻抬起頭反駁。“而且爸爸經常讓人捎信回來，他在外麵消滅怪物呢，我可喜歡看爸爸寫的日記啦，在東邊的山裏有巨大的……”
艾露再次滔滔不絕地講起那些光怪陸離的英雄事跡來，勇者和巨龍的搏鬥，燃燒的硫磺森林。埋藏在古代城市中的財寶之類，這些故事聽上去是如此耳熟，隻要稍加改動就是小姑娘帶著我在鎮上亂轉時講的那些“導遊詞”——我想自己已經她這些故事來自哪了，壓根不是什麽騎士小說，而且所謂“父親托人捎回來的信件”。
“好好吃飯，趕快吃完回屋學習去，”賽琳終於出聲打斷了女兒那爆豆子一般的故事。隨後她不好意思地朝這邊微笑著，“抱歉，這孩子喜歡鬧……她很崇拜自己的父親。”
我露出理解的模樣：“沒事兒，我家裏也有一幫……嗯，比艾露更不省心。”
豈止是不省心！前四個月小燈攛掇著小泡泡搓個“大煙花”出來，結果影子城發射了三波攔截彈才在外太空把那玩意兒炸下來，前仨月狐狸領著曉雪回“娘家”探親，整個妖怪鎮差點集體移民要上火星避難所住著去。前倆月莉莉娜跟小燈打架……現在世界樹花園裏還有子彈殼沒掃幹淨呢。
相比較下，隻是有點異想天開中二入腦而且生活常識跑偏的艾露簡直純潔的跟張紙似的。
小孩子容易吃飽，艾露很快就吃完了自己麵前那份晚餐，她很懂事地自己收拾好自己的碗盤，然後蹦蹦噠噠地跑回自己房間了，前廳裏隻留下我和賽琳兩人。
當然還有一個掙脫束縛繼續在桌上滾來滾去的光球：珊多拉不知不覺已經徹底天然萌化了。
“艾露他爸真是冒險者？”既然這個話題已經開始，我再問的時候也少了挺多尷尬。“看那孩子說的頭頭是道，不過她的故事還真沒幾個可信的。對了，我就是隨口一問，你要不想說也沒關係。”
“沒什麽不能說的。艾露的父親確實是冒險者，隻不過……”賽琳歎了口氣，神色間有些傷感，“已經很久沒得到他的消息了，我……希望他能回來。”
果然如此，這麽說來艾露這些年收到的“來自父親的信函”其實也是賽琳一手偽造……這真是個感人至深的故事，但一想起艾露那天馬行空的故事和詭異的世界觀我仍然忍不住想對賽琳吐槽一句：太太你不去寫小說真是屈才了呀！
畢竟涉及自己家私事，不可能對陌生人講太多，賽琳隻是大概談了談艾露父親的事情就沒再繼續說下去，不過我還是能通過這隻言片語以及自己的腦補大概組織起一個完整的故事：
艾露的父親確實是位冒險者，年輕時頗有名氣，他和賽琳也是在某次冒險之後認識的，但那都是艾露出生以前的事情了，確切地講，艾露的父親在自己女兒出生之後便放棄了危險的冒險生活。
女兒出生之後，這對小夫妻便在這個安靜的小鎮停留下來，並用冒險時積攢下來的錢買下一座大屋，在這裏開起了旅館，他們打算給女兒一個安穩的成長環境——故事至此為止都還不錯。
但就如很多人已經想到的那樣，能在這種場合下講出來的故事，裏麵一家子要是能安安穩穩過日子那才有鬼了：艾露在四歲那年生了一場怪病。
賽琳沒具體講當年到底是什麽情況，但即便她一句話帶過我也能想到是怎麽回事，無非是孩子生病導致家中錢財無以為繼，於是艾露的父親重新拿上了當年冒險時候的裝備，跟著一個路過鎮子的小團隊再次上路了。
最初兩年，還有書信和錢寄回家裏，也正是靠著這些錢，艾露的病也被治好了，但就在艾露的父親得知女兒痊愈，寫來最後一封信高興地提到自己已經踏上返鄉之途時……就再也沒有消息了。
“大概永遠不會回來了吧，”賽琳輕舒口氣，“幸好日子還過得下去……雖然這兩年來鎮上找精靈們做生意的旅人少了很多，連店也開不下去，但倒還有別的活路。嗨，跟您說了很多沒必要的話呢。”
“不，我才該道歉，好像問了不該問的問題。”我尷尬地說道，換來對方一個灑脫的微笑：“沒關係，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最早幾年比現在還困難。”
艾露的父親究竟是生是死？現在看來這個故事並沒有明確的結果，但根據賽琳的說法……那位為了女兒出門曆險的男人並非拋妻棄子，而是在聽聞女兒痊愈，自己高高興興回家的半路上失去音訊的，所以結果恐怕也就不用多說了。
在我沉默思索的時候，賽琳默默收拾起桌上的餐具，隨後突然低聲咕噥了一句：“願科技之神保佑艾露，現在我也隻剩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