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居家至古城牆隻不過一箭之遙,徒步古城外是件很容易的事。可是,或困於瑣事鎖身,或囿於惰性作祟,抑或是隨著年歲的增大而少了些情趣,真正從軀體到心靈都步出古城,到郊外的大自然裏放鬆一下身心,已然成了一種奢侈。
“十一”長假,為避景區人滿之患,我選擇了“三個一”式的靜處——看一本書,登一回山,沿古城邊的漢江堤岸徒一次步。有時候,難得的奢侈休閑又是可以這樣易得的。
穿過滄桑的古城牆門洞,走過遊人如織的護城河匝道,從閘口二路北端登上漢江堤岸,便是地理與地名意義上的古城外了。
陽光靜好,風輕氣爽。上得江堤,豁然開朗。寬闊的漢江在藍天的映襯下顯得更加清澈,江北的樊城、甚至江東北更遠處的襄州,在如洗的碧空下,林立的高樓竟然一眼望不到盡頭;正東方向的魚梁洲,被浩渺的碧波環繞,一如靜靜的處子,孑立一隅,獨享清寧;往西回望,漢江鐵橋飛架南北,往來的汽車忙而有序,偶有列車馳過,鐵輪滾過鐵軌,聲響鏗鏘有力。
沿著堤岸,我順江緩步而下。啟程至此不過一刻來鍾,卻聞到了泥土的芬芳,賞到了秋實豐碩的田園風光。堤南的田野上,收割後的芝麻稈搭起來的“人”字架整齊劃一,任憑秋陽烘幹著自己的軀體;一群群喜鵲、麻雀沉浸在秋收的興奮中,喳喳、啁啾個不停,在田間地頭起起伏伏,尋覓著農人的遺漏;菜農開著手扶式耕機平整土地,新翻的土壤潮潮的,黑黑的,田頭的農家肥散發著久違的特殊氣味;憑借前段秋雨留下的好墒情,下一茬的蔬菜應該不賴——看那一畦畦娃娃菜、小白菜、韭菜、菠菜……雖然個頭不齊,田塊不一,卻無不綠得醒目提神,綠得惹人愛憐。
臨江的灘塗上,牛羊正悠閑地咀嚼著青草。當然,臨江不隻有灘塗,還有一片水杉,大約四五公頃,密度略厚,樹幹挺拔,橫豎成排。三五成群的市民,或在林間拴上網狀吊床,或在空地搭起紗質帳篷,怡然自得地躺進去享受著從樹梢間滲漏下來的陽光,聆聽著微風輕激、細浪拍岸的江波;有一家老小,拾撿樹上落下的枯枝,就地架起燒烤,美滋滋地品嚐著自己的手藝;更有善玩的一群,竟在樹蔭下支起簡易麻將桌,醉心地卡上了“五星”;務實的自然要數江邊一字兒排開的垂釣者,他們個個都專注於江麵釣竿上的“浮子”,但凡哪位魚兒上鉤,必定引來釣友同樂……
從古城鬧市走來不遠,就可以看到安靜閑適的田園,就可以看到養眼洗肺的森林,就可以看到碧波**漾的漢江……這使我不禁想起了孟浩然“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的詩句;同時,我也有些詫異——這片因誕生“鳳雛”龐統(劉備將其與諸葛亮同拜為軍師中郎將)而命名為龐公的土地,為何在當今劇烈城鎮化的衝擊下,能以兩萬餘畝的麵積偏安古城一隅、保持田園風貌呢?倘若龐德公在天之靈有知,也當為自己美麗的故土而感佩不已吧!
其實,稍微放大一下地理空間,也不難知曉這片珍貴的土地得以留存的原因。就從腳下的江堤說起吧,它西自萬山始,東南延續餘家湖止,長約二十五公裏,平均寬約二十米,宛如一條巨龍,自20世紀70年代建成以來,一直確保著襄陽古城與龐公片區沒有洪澇之虞。而興建於20世紀60年代末的焦(作)柳(州)鐵路,經漢江鐵橋,擦護城河東,勢如破竹,魚貫南下……正是這一不經意的鐵軌布建,人為切割出龐公片區,成功阻擋了城市東進的腳步。滔滔漢水,綿綿峴山,卻似上天派來護佑龐公的使者——東頭,漢水接納唐白河後斷然南折;南麵,東進的峴山遇上漢水後戛然而止,二者似有默契,聯臂環抱著腋下的一方水土……
龐公四周,山遮水隔,堤擋路護,可謂天造地設,焉能不生好地,焉能不誕“鳳雛”?
可是,細看這塊風水寶地,我也心生一絲擔憂。西側,房產商們的開發咄咄逼人,空曠的土地上已經長出了高聳的樓宇,且大有雨後春筍之勢。南邊,城市內環通向漢江五橋的馬路,足有百米之寬,綠化帶、行道樹、景觀燈,漂亮得幾近奢華。占地數千畝、拍攝影視劇的唐城,也即將竣工投用。據說,整個龐公的開發規劃早已敲定,命名“龐公新區”,隻欠某股“東風”拂來……
作為曆史文化名城,襄陽的優秀在於山水,在於地理,在於物產,在於民俗,在於古城牆、護城河,更在於深厚積澱的曆史文脈。文化是城市的靈魂,在城市建設中,現代化元素固然要彰顯,但保護和延續城市曆史文脈,留存珍貴的曆史記憶,更需要在城市開發強度上做減法——隻有控製好城市開發邊界,杜絕“攤大餅”式擴張,我們的城市才不會外強中幹、底氣不足,才不會因為我們的浮躁和無知而丟掉寶貴的曆史遺存!
徒步古城外,特別有期待。
我真的特別期待,就像我現在的踽踽獨行,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孤獨,而且疲憊的身心竟可以得到完全徹底的打開和放鬆。因為,我的左邊有江浪放歌,我的右邊有田園牧曲……
是啊,這個城市再怎麽喧囂、浮躁、變遷,卻終有無可替代的曆史文脈和無與倫比的自然山水永在!
(稿於2014年10月,原載2014年10月14日《襄陽晚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