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戰米脂 第五百九十章 光天化日
毒辣辣的太陽高高的掛在天際,將它最大的熱情傾瀉在這黃河兩岸,將原本一場好雨之後,又頑強的活過來的老樹小草,炙烤的灰蒙蒙的,從新變得帶死不活的,聽不到鳥叫,隻有煩人的,單調的蟬鳴,沒完沒了的叫成一片,渡口裏依舊沒有一條船發走,也沒有一條船過來,那原本每天都會被無數大腳踩踏的河岸,現在都被太陽炙烤的轉了皮,一層層的,就如廢棄的書卷一般。
三天,整整三天,這原本熱鬧繁忙的吉縣渡口依舊沒有一個商賈渡河。
那些原本精神的軍漢,現在一個個也都沒了精神,蔫頭耷腦的三五成群的找尋陰涼的地方蹲著站著打屁聊天。
幾十個負責守衛捐稅衙門安全的軍漢,也都抱著刀槍,縮在門洞裏,牆陰下,把腦袋埋在褲襠裏,口水多長的酣睡。
不是沒人到這碼頭,就在縣城門前那塊高地上,就有一群群的商賈,趕集一般在夥計打的旱傘下,學著文人雅士的做派,輕輕的搖著精致的折扇,互相輕鬆的嬉笑著,談論著,時不時的還拿手對著渡口指指點點。
他們對於一時不能渡河,一點都不心急,大家知道,心急的自有人在。
刑名師爺現在不是心急,而是火上了房。
三天,這捐稅衙門用門可羅雀來形容都算高估了,因為就連麻雀,都在炙熱的太陽炙烤下,已經躲到陰涼裏去了,剩下的就隻是煩人的蟬叫了。
“人都死哪去啦,還不拿杆子把那些煩人的家夥轟走。”師爺大聲喊叫著。
立刻一群小斯趕緊尋了杆子,跑到院子裏的樹下,盡心盡力的去轟趕蟬蟲,但這裏停下那裏叫,那裏趕完這裏吵,怎麽趕的完,這些可真的苦了那些小斯。
“那誰,你過來。”師爺點手叫一個正忙的汗流浹背的小斯。
那小斯趕緊丟下杆子飛跑過來,不敢有半點耽擱,現在自己的這位老爺火氣大的很,一個不好就是一頓皮肉之苦。
“去,去看看那幫奸商都在幹什麽,難道他們的生意就不做啦。”師爺已經氣急敗壞了。
那小斯答應一聲轉身就跑,這已經是今天第三十次出去觀望了,其實,再觀望也沒有用處,那些商賈好像就真的不想渡河做生意了,原先的商賈還在,後來的商賈依舊源源不斷的進城,將一切能存放貨物的地方全部堆滿,但就是沒一個人過來繳稅,也不見一個人焦急,一個個就那麽呼朋引伴的,喝酒聊天,踏青,就好像這貨物就那麽放著就能賺錢一般。
但自己的老爺可等不起啊,原本看著一天流水一樣往裏淌錢的買賣,當時可是很花了一筆銀子才弄到手的,還慫恿著縣尊大人,指派了衛所軍漢護駕,切不說原先的血本一分沒收,就是縣尊一天的催促上繳就讓人感覺烏雲壓頂。
最要命的是那幫請來的軍漢,五百人,算上還在軍營裏,小七百的大嘴,就等著這裏開火吃飯呢,那千戶一天三催,老以軍漢嘩變要挾,要不是縣尊壓著,說不得人家還真就直接回營了。
但即便是這樣,自己的主人還是不得不在家裏拿出錢鈔來,供養著這群閑漢,這下好,不但沒在中間撈到好處,東家先搭進去無數,如果這些商賈再不繳納捐稅,那自己的東家可真就要當褲子過日子了。
跑到城前觀察一陣,一切依舊,那些商賈該逍遙的逍遙,該喝酒的喝酒,該看熱鬧的看熱鬧,就沒有一個心急火燎的。
回來的時候,這個小斯戰戰兢兢,心中忐忑,這一次,說不得又是一頓臭罵。
邁進門,卻聽到千戶那個大嗓門在大堂裏怒吼,引得一群軍漢抱著刀槍在門外探頭探腦幸災樂禍的觀看,小斯一陣輕鬆,還好,有這軍漢頂缸,自己一頓好罵算是免了。
“你就說什麽時候發錢吧,別再弄那大大小小的借口,我們爺們都是直來直去的醃臢漢子,繞不過彎,我就知道,我給你站崗,你就得按照約定給兌現錢財,說別的沒有半點屁用。”千戶就站在大堂的中央,一手叉著腰,一手指著師爺的鼻子怒吼。
那師爺也沒了原先的頗指氣勢,對著那千戶連連打躬作揖,那腰彎的成了黃河裏的蝦米,這便是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
“大人,將軍,再等上一等,再耐些性子,隻要我們耗過那些奸商,我們還愁銀錢嗎,再等等。”
“還等個屁。”那千戶一把推開一個小斯遞上的茶水,那小斯一個不留神,一碗熱茶就都潑在了衣襟上,茶碗也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這要是往日,這小廝就得脫層皮才能過關了,但現在有那凶神千戶在,卻是顧不得他了。
這千戶怕縣尊,但卻不怕他一個白身的師爺,原先對他恭順,那是因為沒有太大厲害交集,現在,可不是如此,千戶手下幾百口就等著這點賞錢過日子呢,怎麽能退讓半步,找縣尊講理他不敢,但拿這師爺出氣卻是手拿把掐,更何況身後還有一群氣勢洶洶的軍漢,真的鬧起來,縣尊大人也得顧及幾分。
現在,師爺算是徹底的看出來什麽是秀才已經有理說不清了,跟這個粗漢講大道理,簡直就是對牛彈琴,但是,現在自己,無論如何也是再拿不出家當來供著這些大爺了。
再說了,這三天風平浪靜,也不見那闖賊過河來人,有著縣上派來的二十幾個衙役幫閑,自己的安全也應該不算大事了,於是,就直起腰杆來,悻悻的道:“好了,將軍,我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也都做了,這幾天,我小心的侍候著您這些大爺,我再也侍候不起了,如果您愛呆著就呆著,不呆著拉倒。”說罷一甩袖子,一屁股坐到了桌案後頭,拿起茶壺也不用茶杯,直接就拿起茶壺,嘴對嘴的咕嘟嘟猛喝,用這溫茶澆滅心火。
“不行,你不能說讓我來就來,說走就走,天底下哪裏有這樣使喚人的。”
“那又怎麽樣。”師爺這回是徹底的息怒了,耍起無賴道:“那你看看這裏還有什麽值錢的你就拿。”然後嘻嘻一笑道:“但,咱們得說好了,這裏的可都是公家的,你真要是拿了,就想想後果吧。”
此言一出,當時噎住了那千戶,看看外麵的兄弟,再看看一臉無賴的師爺,恨恨的一跺腳道:“算你狠。”然後大步往外就走,邊走邊道:“爺不伺候你了。”
“不送。”
那千戶大步走出捐稅衙門,大聲的喊道:“兄弟們,既然人家不侍候咱們爺們,那咱們爺們也不當他的狗,走,我們回營拿虱子等朝廷錢糧去。”
說著,帶著一幫兄弟嘩啦啦直接回了軍營。
“走啦,走啦。”站在城前看熱鬧的商賈一見大隊官軍收兵回營,大家一起歡呼雀躍,紛紛趕回下處,指揮人手打點貨物,隨時準備待命出發。
大軍一撤,那二十幾個幫閑衙役,立刻變得人心惶惶,這大夏天裏,也感覺後背一陣陣涼風直串,師爺已經被銀錢迷了眼睛,但這些衙役幫閑可沒有,他們可是知道闖賊的厲害,於是大家聚在一起悄悄的小聲嘀咕商量。
正商量不出個首尾的時候,突然,就在對麵一堆貨物後麵,沉穩的走出一個漢子,深藍色的箭袖服裝,緊緊紮著的腰帶,筆直的腰身,精致的馬靴,雙層的藤盔,嚴肅的神情,透漏的精悍,堅定的手中,握著一把雪亮的馬刀,那馬刀在這酷熱的太陽底下,散發的卻讓人心寒的光芒。
那人身後,緊跟著,一個,兩個,三個,不斷的走出和他一樣裝束的漢子,就在這空空如野的碼頭,穩健的向衙門走來。
衙役與幫閑全部停止了一切動作,就那麽木雕泥塑般的看著那群漢子,排著整齊的隊列,走向自己,在自己這人人不遠,分成兩隊,一隊走向縣城方向,堵住縣城通往這裏的道路,一隊就直接走到了大家的麵前。
那為首的漢子對著呆若木雞的衙役幫閑低沉的道:“闖軍辦事,諸位閃開。”
看著畏畏縮縮,不由自主向兩麵閃開的衙役幫閑再次道:“這次饒過你們,下次再見,便請諸位安排好後事。”
然後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大步走進了衙門,隻一會,衙門裏傳來了師爺的一聲慘叫。
開埠了,就在那師爺慘叫聲過後半個時辰,對岸的渡船和羊皮筏子如過江之鯉般,黑壓壓擠滿了河麵,讓那寬闊的河麵再也看不見。
開埠了,沒有任何人通知,原先窩在縣城裏的商賈如同約好了一樣,蜂擁而出,大車大車的貨物湧向碼頭,再次將空曠的碼頭塞的滿滿當當,碼頭再次變得熙熙攘攘喧鬧衝天。
吉縣的縣尊,看著跪在地上,給自己報喪的師爺兄弟,看看西麵的天空,哆嗦著嘴唇不能發出半點聲音。
等著軍漢撤退,人家出手,這是給自己的麵子,也是在告訴自己,他們無心吉縣,隻是要求渡口商稅與他們同等。
那自己該不該答應呢。
“吉縣狗官這次答不答應我們的要求呢。”趙梓搖著折扇,就站在高地的草棚,看一百深藍色的身影登上碼頭,對身邊的呂世問道。
“他還有不答應的道理嗎。”呂世站在他的身後,一起望著自己的兄弟,笑著回答。
是的,強權與強大的軍事麵前,什麽樣的條件都應該答應,不然還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