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強忍淚水道:“老師,摘星這幾年見過了許多事,不像以前那麽愚笨了,不會有事的。但清平公主,如果我們再不幫她,她……她會死的。”

“你如何得知她處境危險?”路院長問道。

“看她的表情便明白。”摘星答道。

路院長歎了口氣:“你心地太純善,我把你教成這樣,也不知是對是錯。”

“摘星永遠感激老師教導之恩。”摘星哽咽答道。

路院長苦澀一笑,說道:“罷了,已經過了二十年,你現下境界如此高深,也該是麵對那些往事的時候了。把我給你的假名棄了吧,你真正的名字是……”

摘星一顫,急急搖頭道:“不,老師!”

“怎麽?”路院長詫異問道。

摘星叩首道:“老師養育摘星二十年,摘星不願意改掉老師取的名字。”

路院長平靜的眼睛裏,隱約有東西正在融化。

“那麽,從今天起,你叫穆摘星。”他淡淡說道。

“學生謹遵教誨。”摘星叩首道。

路院長沒有再說話,心中想起了二十年前那個深夜。

那滿身血汙的蒙麵人,一對亮得驚人的眸子淡淡地看著他,和他臂彎中啼哭的小女嬰,就像在看兩隻垂死掙紮的螻蟻,不帶一絲情緒。

雖然全身包裹在漆黑的鬥篷中,但路劍心仍然看了出來,對方是個女子。

她眨了眨眼睛,舉起一隻手。霎時間,滿天的星光仿佛全暗下來了。

一股濃烈的血腥之氣席卷而來。從那一刻起,天下第一的劍客,不複存在。

羅維猛地睜開眼睛,一個手持火炬的身影出現在了不遠處,躬下身子,似乎在尋找什麽。

他不動聲色地推醒身邊三人,四人藏匿在黑暗中,目不轉睛地凝視那人影。

那人影猛地抓起了地上殘缺的山貓屍體,嘖嘖有聲地啃了起來。

羅維不禁看了施小煙一眼,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捂住她麵紗,唯恐她一不小心發出什麽異響。

施小煙的確差一點就叫了出來,但隨即立刻冷靜下來,隨後就發現牧仲神色坦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臉立刻紅了起來。

“野人?”羅維低聲說道。

施小煙唔了一聲,羅維把手放開了。

“不像。”施小煙捂著胸口,搖頭悄聲說道,“星力異常的濃鬱,恐怕連我也……”

她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羅維看了她一眼:“可是你們要找的人?”

施小煙悄聲道:“應該不是,如果是的話,亂花弩早該……”

話音未落,亂花弩忽地發出了細細的蜂鳴聲,在這空曠的石室中,顯得異常清晰。

施小煙眸光頓時沉了下來,青蔥玉指中倏地出現了幾支弩箭,長發在星力波動下微微飄揚。

而那背著身正在啃生肉的人影,也停下了動作,轉身四顧,如利箭一般撲了過來。

“迎戰!”施小煙高聲喊道,身形一閃,去了遠處,藏身在殘垣斷壁後。

四人隨即在巨大石室中分散開,屠、易咬牙二人提刀而上,羅維背靠著牆壁

,悠然地散下一片銀色小月牙,往那人影直飄而去。

一陣陣輕微的爆裂聲四處炸開,施小煙的招式恰如她的弩名“亂花”一般,閃著紅光的弩箭紛紛揚揚,如同飛花被風吹了起來,看似嬌弱無力卻隱含殺機,將那人影密密罩住。

“好箭。”羅維懶洋洋地說道。

施小煙眸光一閃,心中剛湧起一分得意,隨即便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弩箭接近那人影身邊,竟然像沒有受到阻攔一般,從人影身體中穿了過去,紛紛釘在牆上。

羅維也皺起了眉,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一些。

施小煙咬牙,高聲喝道:“休要使你那些妖法,乖乖束手就擒!”

那人影沒什麽反應,隻是呆呆地舉著火炬站在原地,任屠、易二人各種招式往自己身上招呼,兼之施小煙的漫天弩箭,那人身上卻絲毫沒受一絲輕傷。

一張蒼白的臉龐抬了起來,正對著羅維所站的方向。

羅維頓時心中一涼,這臉上沒有眼珠子,眼睛是一對發光的輪廓,這,不是人類。

然而,如果說是妖類……羅維撚起一縷頭發看了看,黑得不能再黑,身體也沒有異樣,並未出現那天見到金發少年時的種種反應。

這人影仿佛沒有多少意識,茫然地抬起了一隻手,搖晃著腦袋,一雙發光的眼睛忽然盯住了麵前屠、易二人。

羅維心中頓時雪亮,揚聲喝道:“躲開!那是星力殘影!”

然而他還是慢了一步。

人影揚起了手,在羅維動態視力極好的眼中,那手倏地一下,化成了利刃模樣,裹挾著一股渾厚的星力劈了下去。

濃烈的血腥之氣中,夾雜著施小煙的失聲尖叫。

羅維閃身過去,捂住了她麵紗。

“他們死了。”羅維說道,“走,這不是一般的星力殘影,我們奈何不了他。”

施小煙卻甩開了他胳膊,一雙鳳目凜然生波,死死地盯著那在原地轉悠的星力殘影,拉起了弩弦。

“不要命了?”羅維淡淡說道,抱著胳膊,靠在一邊。

“降除世間一切不祥之物,九天傳人,本來就是為了這一刻而存在。”施小煙猶豫片刻,低聲說道,“隻可惜抓不到那妖物了。我死之後,煩請你幫我把亂花弩帶回去,給我的老師。”

羅維卻久久沒有回話。

直到施小煙有些納悶地回頭看他,才覺眼前一花,後頸忽地挨了重重一擊,立刻軟倒在地。

“對我都不設防了啊。”羅維喃喃說道,“連護體星盾也不開。”

他扛起昏迷中的施小煙,快速離開了原地,回頭一看,幸好那殘影沒有意識,並未追上來。

羅維不再回頭,大步離開了黑暗的石室,往安全之處走去。

施小煙醒來時,入目所及是刺眼的陽光,年輕的神醫靠著山洞口坐在那裏,仰頭望著天。

“渴。”施小煙不由說道,才發現聲音喑啞,喉嚨確然已經十分幹渴。

一個水壺被扔了過來,施小煙接住,捧在手裏,再抬頭看他,發現那刀刻般的側臉連轉都沒有轉過來一下,也沒有露出任何表情。

施小煙轉向牆角,掀起麵紗喝著水,這些天她都是以這樣的狀態吃喝的,羅維早已習慣,也懶得問她為什麽不摘下麵紗。

施小煙咽了一口冰涼的清水,感覺自己的聲音又回來了。

“為什麽要打暈我?”她問道。

羅維沒有看她,說道:“你被那奇怪東西殺死我不管,但我很怕死。”

施小煙暗中咬了咬嘴唇。

“那你何須把我帶到這裏來?”她說,“我還是要回去找那殘影的。”

“如此說來,我還是好心幫倒忙了。”羅維淡淡地說。

施小煙咬牙道:“你為什麽生氣?”

“我哪裏生氣了?”羅維反問道。

“就是有。”施小煙倔強地揚起下巴。

“好吧。”羅維道,“我隻是很不明白你們這種人,明知道會死,還要一頭紮進去,平白給旁人添麻煩。”

“可是,這是老師教導的啊。”施小煙慢慢說道。

羅維道:“這種老師你早些踹了也罷。”

施小煙惱怒起來:“不可平白侮辱他!”

羅維便把頭又往山洞外扭了扭,不吭聲了。

施小煙心中反而有些打起鼓來,不停地回想著自己方才的每一句話,好像自己態度是有些凶蠻了呢。

自己這樣的女人,不招人喜歡吧,施小煙垂下頭想道。

“你這麽生氣,不是因為我吧?”施小煙突然道。

羅維終於轉過頭來,皺了皺眉:“你說什麽?”

“我說你這麽生氣不是因為我。”施小煙咬著嘴唇道,“而是因為有另一個人,就像你說的那樣‘明知道會死,還要一頭紮進去’,讓你生氣了吧。”

羅維半晌沒有說話。

施小煙垂下了眼睛,也不說話了。

“是啊。”羅維半晌才淡淡說道,“我著實受夠了你們這樣的人。”

“讓我猜猜。”施小煙說,“她是個女人。”

羅維摸了摸鼻子,不予置評。

“還是個漂亮女人吧。”施小煙輕聲說道,“不然怎麽能讓你在意到這樣的程度。”

羅維不由道:“我哪裏在意她了?”

說完,他也不由覺得自己這樣有些太欲蓋彌彰了,於是又閉上了嘴,默不作聲。

本是四人的隊伍,忽地變成隻有兩人獨處,氣氛頓時不自在起來。

施小煙低下頭,低低問道:“我昏迷多久了?”

“不到一天。”羅維道。

“那你一直沒有睡?”施小煙問道。

羅維沒有說話。

“睡一會兒吧。”施小煙將弩箭裝好。

“我睡著以後,你再回地宮裏去?”羅維問道。

施小煙沉默片刻,說道:“不會的,我答應你,珍惜這條命。”

羅維看了她一眼,用胳膊枕著後腦勺,躺了下來。

他本不想入睡,但也許是這些日子跋涉得太累了,一閉上眼,鋪天蓋地的困意襲來,片刻就進入了夢鄉。

施小煙難得地安靜,坐在原地不動,鳳目垂了下來,不知在想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