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翻下馬背,將馬係好,雙目凝望著眼前有些破舊而幹淨的農家小院。

如果不是一切證據都確鑿地證明,穆左相的確在這裏抱病而居,恐怕她一輩子也難以想象,曾經呼風喚雨的前朝左相,會隱姓埋名居住在這窮困的村落之中。

更何況,他是自己的親祖父。

摘星如做夢般推開了院門,像是走進了一個新的世界。

一名身穿粗布衣的仆人立在堂下,給院中的花草澆著水。除此之外,小院中再也看不到其他人的蹤跡。

仆人抬起頭來,問道:“姑娘?你找誰?”

摘星微微發怔,一雙清透的眸子失了神,仿佛沒聽到仆人問話一般,隻是愣愣地朝窗戶中看去。

在窗內,似乎有隱隱約約的一個人影。

仆人看著她,一種若有若無,卻又讓人難以啟齒的熟悉感,讓仆人皺起了眉頭。

但他卻又完全不敢確定,這樣虛無縹緲的事……還是不要抱有希望為好,左相的身子,也禁不起更多的折騰了。

更何況,這女子周身氣息十分強大,這樣厲害的人物突然間摸到了這裏來,但願不是要對左相不利。

想到這裏,仆人看向摘星,眼中帶上了一絲厲色:“姑娘可是走錯了門檻,我們這兒隻有老太爺一人,沒得姑娘這樣的朋友。”

摘星慌張地低下頭,知道對方對她產生了提防之意,連忙手忙腳亂地收斂氣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像是一個強者。

她的神情落在仆人眼裏,反倒讓後者覺得她更加可疑,手慢慢地摸上了放在身邊矮幾上的劍。

摘星急忙喊道:“且慢,我,我沒有歹意。”

說著,從衣袖中拿出一封信來:“定南書院路院長,囑咐我交給,交給穆左相大人。”

仆人聽得“穆左相”三字,尖刀般淩厲的目光投了過來,摘星咬了咬嘴唇,低下頭。

仆人對她伸出手:“給我便可,姑娘請回吧。”

“可是……”摘星急道。

仆人雙目淡淡地盯著她,伸出來的右手紋絲不動。

摘星將信放在那手裏,不再說話,清澈眼神一直默默地看著窗內。

仆人接了信就往門內走去,摘星看見仆人身影走過了窗邊,將信交到窗內那老人手中。

她看到老人低下頭,一頭白發如被霜雪吹滿,專心致誌地看著信。

摘星閉了閉眼睛,有一種異樣的情緒在心中發酵,讓她止不住地眼眶發熱。

她看到那老人猛地抬起了頭,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往外走,仆人在後麵一直喊著,想要趕上去扶他,而老人恍若未聞,顫巍巍扶住了門框,看見立在院中的摘星。

她看到老人急急地向自己跑了過來,一隻腳沒有穿鞋,而仆人在身後喊著,提著一隻鞋,神色焦灼。

一切仿佛都被放慢了無數倍,她能看見那滿頭白發之下的深深皺褶,那是被歲月風霜刻下的不可逆轉的痕跡。

她淚眼朦朧地向前跑去,正要屈膝而跪,滿是皺紋的粗糙大手扶住了她。

眼中世界漸漸模糊,淚水衝刷去了生命中所有的悲苦,一切仿若初始般那麽美好。

羅維眼中,四個

虛影慢慢在空氣中消失。

星力殘影舉起了手臂,再次分身出四個虛影。

施小煙說過,這星力殘影是昔日天武宗主所留下。羅維曾在典籍中見過天武宗隻言片語的記載,知道是在天武聖山中覆滅的最後一個宗派,相傳宗主精通分身訣。

看來這地宮就是天武宗的遺址,隻是不知為何昔日輝煌一時的宗派會忽然間無故覆滅,隻留下斷壁殘垣的遺址,和詭異的星力殘影。

也許,這將成為一個解不開的謎題了。

羅維身上滿是被虛影擦出的寒毒之傷,皮膚被寒毒燒灼得凹凸不平,露出大片的藍黑色疤痕,一陣陣忽冷忽熱之感從其中傳來,讓他額角汗珠滾滾而落。

該怎麽辦?

羅維用盡辦法,始終隻能將殘影逼退,卻不能傷及它分毫。而他被殘影造出的幻象困住,四周所見隻有茫茫一條黑暗通道,完全找不到出口。

再這樣下去,自己遲早會被困死,或是力量衰竭被殘影追上。

怎麽辦?

羅維再次高舉桃木劍,如果早晚都是要死的話,他不想被活活耗死,拚一把總不會讓自己後悔。

各種道符齊出,月力衝天,所有招式統統甩向殘影。

已經官居將軍、尊貴為準駙馬的羅維,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的時刻,隻是為了活下去,這個異常簡單的目標,拚盡全力而鬥。

農家小院中,摘星與左相相對而坐,兩人一時無話,隻是各自抹著眼淚。

二十年的空白期,從未見過麵,讓他們多少有些不知道該和對方說什麽才好。然而,隻是這樣坐在一起,那股血濃於水的親情,就足以讓他們心中充斥著滿滿的溫暖和平靜。

“祖父。”摘星擦幹了眼淚,輕聲說,“我想入仕,重新為家族掙得威名,清平公主許諾會幫我查出當年那行凶之人。”

左相卻搖了搖頭。

“你能有幸被劍心救下,藏匿二十年,我已然十分感激上天。”他說道,“不要去了,祖父擔心你。”

摘星能聽到左相聲音中那一絲顫抖。

家人一夕之間全部死去,抱病避世二十年,這位曆經劇變後早已脫去重臣光環的老人,唯一的希冀,恐怕就是現世安穩,不要再出任何事。

摘星低著頭不再說話,她想找出那行凶之人,驚才絕豔的路劍心被那人一夕之間變成了廢人,她想報仇!

可她卻不忍心在自己風燭殘年的祖父麵前,再說出任何可能會刺激他的話語。

左相仿佛也發覺了什麽,顫巍巍地問道:“你想去?”

摘星沉默半晌,終於抬起頭道:“祖父,我……”

左相凝望著自己失而複得的小孫女,微微歎道:“你真像你母親。”

“我……”摘星說不出話。

“她當年初進穆府時,隻像你這般大,笑聲清脆得像黃鸝鳥兒,和你父親,感情非常好。”左相看著遠處,“到最後我卻沒保護好他們,祖父對不起你。”

他聲音一哽,沒有說下去。

“不是您的錯。”摘星握住他雙手,“這輩子還能見到您,是摘星之幸。”

左相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滿臉的皺褶盛滿歲月的痕跡

“劍心把你教導得很好。”他說道,“你心底純善,是個好孩子。他如今怎麽樣了?”

摘星清澈的目光,微微顫抖了一下。

“怎麽?”左相立刻發現了不對勁。

摘星叩首哭道:“他……他被那行凶之人重創,又日日以星力渡我體內寒毒,如今連起身都難。”

左相身軀劇烈地一震,眼中溢滿震驚之色。

片刻,他以手撫額,慟哭失聲,滿頭白發劇烈地顫抖。

“是穆家害了他!”左相哽咽,聲音破碎成千萬條線。

“老師如今對一切都看得淡了。”摘星輕聲道,“他說這都是他份內之事。”

左相搖頭,臉上滿是痛苦。

“穆家欠劍心太多了。”左相閉上眼,緊皺的眉頭裏,滿是不舍,“是我自私了,你去吧,你該去……抓住那凶手,哪怕隻能償還他萬分之一的恩德,你也該去。”

摘星含淚點頭道:“是。”

“我會幫你。”左相睜開眼睛,眼中滿是護犢之情。

“相爺!”身邊仆人立刻焦急地道,“您的身子如今隻能靜養,您忘了嗎?”

“我又不是要去赴沙場,怕什麽。”左相淡淡地道。

“可……”仆人咬了咬唇。

“相比起劍心,我做的著實太少,二十年來隻有逃避二字,不配做一個父親,一個祖父。”左相緩緩道,“也該是醒悟的時候了。”

“祖父,您?”摘星驚愕道。

左相笑了笑,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氣,立刻從那風燭殘年的身軀中散發出來。

這個顫巍巍的老人,刹那間變成了一頭猛虎,又有些像是隱藏著凶險毒牙的眼鏡蛇。

曾經極受先帝倚重,在朝堂之上呼風喚雨的前朝重臣,怎會隻是個無力的普通老人?

左相看向摘星,問道:“清平公主,是現在陛下的女兒?我隱退之時,陛下還是皇子,未曾婚配。”

“她是陛下的長女。”摘星點頭道,“她許諾若是穆氏肯助她一臂之力,便傾盡全力尋找那當年的凶手。”

“助她一臂之力?”左相捋著胡須,嗬嗬而笑,“那得看她是否有這份價值。她是個怎樣的小丫頭?”

“冷靜,強大。”摘星說出了自己對清平公主的印象,“而且……美麗絕倫。”

“哦?”左相來了幾分興趣,“趙均那小子竟能養出這樣的女兒,看來我是小看了他。”

摘星後背悄然冒出冷汗,趙均是當朝皇帝的名字沒錯,但可從沒有人敢於直呼這個名字。

“那小丫頭可許人家了?”左相笑吟吟道。

“許了。”摘星道,“是我在定南書院中的師弟,出身沒落世家,但為人極是聰明靈活,曾經是侍衛親軍馬軍都指揮使,現在封了寧遠將軍。”

摘星一字一句,條理清晰,緩緩道來。

自從那年從青山綠水閣中回來之後,她也見過了許多,成長了不少,不再是那個不諳世事、連話也說不明白的天真少女。

左相點頭道:“給她選擇這樣的親事,足以見得陛下對這個女兒很是看重了。”

“祖父,此話怎說?”摘星問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