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許久,羅維身形從杜門中顯現出來,滿頭冷汗,緊緊咬著嘴唇,眼中閃過淩厲的光芒。

他快速地將桃林中五行八卦陣全部破壞殆盡,隨後立刻飛奔到小溪邊。

雖然他的頭發和眼睛,已經在這兩個月時間內慢慢複原,但他此時必須再確認一番,確定自己的外貌沒有異常。

因為,事不宜遲,應瑜已經上路了,自己必須趕在他之前回到天都城,阻止他求見清平公主。

一旦公主說出派遣暗衛是為了尋找自己,那自己就真的完了,不僅所有的鎮妖者都會知道寧遠將軍就是他們尋找的妖物,而且一旦傳揚出去,和自己親近的所有人都要受牽連。

來不及處理身上的傷口和破爛的衣衫,羅維拔起身形,以最快的速度,向最近的傳送星陣趕去。

不過短短的半天時間,羅維已經策馬來到清涼殿外,喘著粗氣,這已經是他速度的極限了。

“進去稟告你們殿下,寧遠將軍求見。”羅維勒住馬韁,對清涼殿大門的侍衛道。

侍衛認出了他,但見他身上衣衫裂開一道道口子,遮不住其中藍黑色的疤痕,人也是一臉飽經風霜的樣子,便膽怯地道:“將將,將軍,您這是……”

“沒聽見我的話?”羅維眼神冷了下來。

侍衛隻覺得寧遠將軍此刻的表情,和自家殿下偶爾露出的表情簡直一模一樣,都是那樣的令人膽寒,不禁嚇得連肝都顫了,囁嚅道:“將將將軍,不是卑職不想給您通報,隻是方才來了一人求見殿下,殿下已經吩咐叫進去了……”

羅維心中一寒:“是誰?”

“卑職不識得,好像不是天都城中的大人。”侍衛搖頭道,“他拿了一塊令牌,讓卑職交給殿下,殿下一看見令牌,就叫進去問話了。”

“進去多久了?”羅維厲聲問道。

“不不,不到五分鍾。”侍衛結結巴巴,看著麵前的羅維,寧遠將軍該不會是喝醋了?畢竟方才來的那人很年輕,長得也算是端正……

羅維心中轉過的念頭,卻比侍衛多上一百倍,感覺腦中嗡嗡作響,即將炸開。

如果應瑜將鎮妖之事告知公主,如果公主將派人尋找自己之事告知應瑜……

羅維略微動了一動,才發現後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沾濕,貼在背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亂跳的心髒平靜下來。

侍衛見他表情似乎有些不正常,連忙問道:“不然卑職進去給您通報一聲?隻是殿下議事時不喜歡被人打斷,難免不高興……”

“那就別讓殿下不高興了。”

羅維勉強一笑,感覺自己的聲音都扭曲變調了,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我進去,在殿門外候著就是。”

他與清平公主有婚約在身,進出清涼殿,自然不用像旁人那般規矩良多。

“哎,是,是,感謝將軍體恤卑職。”侍衛連聲道,將羅維領進大門,在殿門外站住,方才離去。

羅維再次深呼吸,集中全部精力,凝神細聽從殿中隱隱飄出的對話。

“敢問尊駕是哪位?這令牌是不是本宮直屬暗衛所有,關你何事?”

清平公主柔如清風拂麵的聲音,從殿中傳了出來,徐徐緩緩,不緊不慢,顯示著皇家應有的良好教養。

羅維從未聽過清平公主對人自稱“本宮”,看來她是有些生氣了。

應瑜的聲音有些惶恐地道:“草民不敢,隻是事關重大……”

“皇室之事,不消你擔心。”清平公主淡淡地道,“本宮確實是見到了這皇城中的令牌,不知緣何會落在平民之手,才放你進殿一敘。但你進來後,句句都是在向本宮提問,本宮便問你,是誰給了你這樣的權力?”

應瑜一窒,似乎有些說不出話來。

羅維心中忽地一陣說不出來的滋味,沒想到清平公主強勢的樣子,他還……挺喜歡的。

“殿下息怒,草民一時心急……”應瑜迅速說道,“請容草民解釋。草民是在探索天武聖山一處遺址時,發現了十具屍身,從屍身之上搜出了這塊令牌。”

“是嗎?原來是你拿走的。”清平公主自語道。

“殿下?”應瑜沒有明白公主話中的意思。

殿外的羅維卻聽得分明,心中立刻明白公主已經派人找到了那十具屍身,並發現十塊令牌丟了一塊。

這麽說來……她已經知道是自己殺了那十名暗衛,羅維心中微微發苦。

應瑜見公主久久不語,忍不住又道:“請殿下恕草民冒犯之罪,但草民身負重要使命,事關天下蒼生,要尋找一個人。”

“何事?”公主淡淡問道。

應瑜毫不猶豫地道:“草民是三千年前鎮妖之戰中的‘九天’嫡係傳人,近年來有妖氣出現在大陸之中,草民正是追蹤妖氣去往天武遺跡中。懇請殿下告知草民,暗衛是否您派出,是否為了尋找什麽人?”

“證據。”清平公主道。

應瑜道:“此為敝祖師傳下的九天神兵金蛇劍,請殿下查驗。”

半晌,清平公主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本宮明白了。但這與本宮派出的暗衛有何關係?”

羅維心中一震,原來清平公主一直知道三千年前鎮妖之戰一事,否則不會如此輕易接受應瑜的說辭。

這也難怪,她畢竟是皇帝屬意的未來接班人。

羅維心中已然焦急萬分,但卻又不能貿然出現阻止二人對話。應瑜隨身帶著金蛇劍,自己一旦出現,即使是帶著道符,但距離應瑜太近一樣會被探測到。

應瑜聽公主語氣有幾分鬆動,聲音立刻帶上了喜悅。

“那天武聖山中人跡罕至,草民追蹤許久,卻一無所獲,偶然間發現了殿下的十名暗衛倒斃在地……草民知道皇家暗衛輕易不會去往那般偏僻的地方,如果殿下是派遣他們去找人的話……那人也許就是草民要追蹤的妖物。”

清平公主沉默不語。

應瑜也安靜下來,等著她的回答。

羅維站在殿外,萬籟俱寂,他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髒有力地搏動,越來越快。

口中一陣一陣地發苦,眼前漸漸暈眩起來,許多聲音一齊在腦內回**,頭疼欲裂。

如果她說了……如果她說了……如果她說了……

仿佛隻過了短短一瞬,又仿佛已經曆經千百年。

羅維站在殿外,整個人仿佛石化一般,身體不聽使喚,一動不能動。

再數五下……

羅維在心中對自己說,再數五下,如果清平公主仍然沒有回答,就用最快的速度衝進殿去,不顧一切地帶走她,對

她說,自己就是應瑜所尋找的妖物,請求她庇護自己。

她會答應嗎?

在自己殺了她派遣來的暗衛,令她心灰意冷之後……她會答應嗎?

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將如何看待自己,這個不容於人世間的生物。

這一切念頭,仿佛隻在頃刻間,紛紛擾擾地從羅維腦海中掠過。

羅維閉上眼睛,聽見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聲。

五,四,三,二,一。

羅維睜眼,雙眼閃過淩厲光澤,雙腳微微蹬地,預備拔起身形。

“不是找人。”

這句猶如清風拂麵的話語,輕輕地從殿內飄了出來。

羅維頓住了,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腦海中所有的思緒,在這一刻停擺。

“本宮對那聖山有些好奇,想知道其中是否藏著什麽樣的秘密,因此派人前去探索,倒是讓你誤會了。”

清平公主淡淡說道,那不疾不徐的聲音,在羅維耳中宛如天籟。

“這,我……”應瑜顯然有些失措,這個答案是他沒想到的,“那麽殿下可否,可否告知是誰殺了那十名暗衛?”

“本宮不知。他們遇上了歹人,是他們運氣不好。”

清平公主聲音仍然不緊不慢,儼然一位尊貴而淡漠的皇家公主。

“是嗎……”應瑜喃喃說道,十分失望。

清平公主道:“你還有何事?”

“此事還請殿下保守秘密。”應瑜強打精神,“叨擾了殿下,草民惶恐不已,這便告辭。”

“來人。”清平公主提高了聲音。

羅維立刻閃身,躲在一邊的柱子後。

兩名侍衛聞聲而入,片刻便引著一臉懊喪的應瑜出來,往大殿門外去了。

羅維在柱子後一動不動,安靜了一會,平息了心中複雜的情緒,這才轉身進入殿門。

清平公主獨坐在高高的大殿之上,身形顯得愈發纖幼渺小。

她帶著裝飾精美的頭冠,其上密密的水晶金絲垂了下來,遮住她無雙的容顏。

羅維心中猛地一陣刺痛,在殿門口遠遠地行了一禮:“殿下。”

“你來了。”

清平公主輕輕地說,語氣那般平淡,仿佛羅維並不是時隔半年後從遙遠的聖山歸來,而隻是從隔壁的宮殿過來看她了。

羅維一步步登上大殿,立在她身邊。

他滿麵風塵,衣衫破舊,露出掩飾不住的累累傷痕。

而她華服美冠,整個人剔透如玉,絲緞般柔順的黑發一直蜿蜒到玉座之上。

這極端強烈的對比,就像是剛征戰回來的騎士,急著前來拜謁他的公主。

羅維透過水晶絲簾密密的縫隙,看見清平公主淡漠無波的側臉,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睛,看不見表情。

“我來了。”羅維說。

他並不去思考清平公主在想什麽,隻是靜靜地站著,等她再次開口。

良久,清平公主撩開了水晶金絲簾,看著他。

眼神綿密,滑過他身上累累傷痕,其中仿佛包含著難以言喻的千萬情緒。

她站了起來,衣袖翩飛,拖著長長的裙擺,轉身進了內殿。

羅維閉眼靜了一會兒,也離開了大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