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後二人並列坐在最高的步輦上,步輦皆為特製,豎著淡淡一層星力護罩,堅不可摧。

皇帝紅光滿麵,精神矍鑠,斜靠在椅座之上,悠然地向四周人群揮著手,儼然一副治世明君風範。今日所有步輦上的人,就數他最輕鬆,沒有絲毫負擔。這天下都是他的,這一事實也給他帶來了無與倫比的自信。

他的胃熱之症已經由禦醫確診痊愈了,此刻正是春秋鼎盛,意氣風發之時,仿佛那日那個吐血的皇帝,從來沒有存在過,清平公主也算是白擔心了一場。

慶國民眾看著這位陛下的眼神,都帶著由衷的敬仰之意,這是一位值得他們為之驕傲的英主。

當年先帝慶佑帝駕崩之時,慶雁兩國之間的南北戰爭正值白熱化,若皇帝駕崩的消息傳到軍中,軍心必然土崩瓦解。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五皇子趙均臨危受命,一手操控朝政,將一攤爛泥似的朝政重新理得井井有條的同時,也封鎖了先帝的死訊。同時派遣自己的妻兄,當年虎虎生威的小將鍾飛率大隊兵馬上前線支援,終於穩定了戰事局勢。

直到此時,先帝的死訊才被放了出來,趙均順理成章地榮登大寶,改國號為慶武,以紀念那段在戰火中臨危受命的日子。同甘共苦的皇子妃鍾顏,被冊封為皇後。

在兩年苦戰之後,慶軍終於班師回朝,慶國也由此一天比一天更加欣欣向榮起來。當年的小將鍾飛也從這次汗馬功勞起步,一步一步地當上了鎮國大將軍。

這一往事,早已成為慶國朝野之中流傳的佳話,被改編成了無數的話本和戲文,在各式各樣的舞台上演著,成為人們茶餘飯後永恒的話題。

至於為什麽一向隻愛好吟詩作畫的五皇子趙均,會忽然變得極具政治手腕;為什麽先帝的其他幾位皇子,在趙均登基前後的短短幾年中相繼因各種原因離世;甚至為什麽在南北戰爭爆發前的短短幾個月,趙均忽然登門鍾府求娶鍾顏……

這些問題,沒有人想到,沒有人提出。恐怕,也隻有如今的慶武帝趙均,才是最清楚一切的人。

那段往事,那個人,早已被他完完整整地封存進了記憶中。

如今想起,也能清晰地記得那個月夜,美貌得驚人的女子從天而降,問他:“想當皇帝嗎?”

他以為她是九天上的仙女,卻殊不知她是魔女。一副天賜麵孔,一副玲瓏心腸,來去無蹤,心狠手辣。

隻是初見的那一眼,就牢牢地拴住了他的心,讓他日思夜想不能入睡,二十多年來從未遺忘。

皇帝收回了心緒,將腦海中無關緊要的念頭摒棄。那個人早已遠去了,自己已經把最心愛的女兒許配給了她的兒子,將來他能執掌半個慶國,難道這一切還不夠報答她的恩德?

皇帝又微不可見地瞥了一眼身邊的皇後鍾顏,忽然覺得,這麽多年來,也很難為她了。

皇後因今日是重要的祭典,便穿得比往常隆重華麗了許多,臉上也淡淡地上了妝,遮住了一些歲月的痕

跡,頓時顯得年輕清麗了起來。

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也是慶國出了名的賢內助,許多少女聽著她的事跡長大,此時望向她的眼神裏,充滿了欽佩和神往。

皇帝已經許久沒見到皇後這樣漂亮的樣子了,不禁想起了多年前的皇後,自己登基之時,她還隻有十九歲。

她以賢妻之德揚名天下,當年為節省國庫開銷而布衣侍君的事跡,是皇帝永遠感激她的地方。隻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兩人漸行漸遠,一直到現在,已經隻是皇帝與皇後之間例行公事的關係,卻再也不複往日的結發恩情。

也許皇後一直是嫉恨著“她”的吧,那樣的往事,那樣的情勢,又如何能不恨?

皇帝想到這裏,又看到皇後眼角隱約的紋路,心中有些惻隱,便悄悄在寬大的衣袖之下,握住了她的手。

雖然已經當了許多年的皇帝,心也比年輕時硬了二十倍,但從某些角度來說,皇帝趙均的內心深處,其實一直都是當年那個喜歡吟詩作畫的,溫和而軟弱的五皇子趙均,正如左相對他的評價一般。

皇後有些驚詫地抬起了眼睛,隨後立即意識到這是大庭廣眾之下,不能失儀,便悄悄在衣袖下掙了一會,沒有掙脫,隻好隨他去。

同時,她的另一隻手,悄悄地撫摸了自己的小腹,發髻上垂下的金絲絡和步搖墜,擋住了她的表情。

步輦之下,左、右二相與鎮國大將軍,領著一幹文武百官,緩步前行。

三人表情迥異,各懷鬼胎。

而最為氣定神閑的,當屬左相,弓著背,抄著手,一副老神在在的姿態,以一種無形的威儀,向所有民眾宣布著:

他,“慶之毒蛇”左相穆延章,又回來了。

隨後的步輦之上,坐著十三歲的臨江王趙拓。

他穿著墨綠色錦衣,笑得天真而溫和,清秀的眉眼有幾分皇後的痕跡,也帶著幾分趙氏皇室血脈的氣度。

從出宮分府以來,臨江王廣攬門客,在民間也開始頗有些名望,一改民眾心目中的稚幼兒童形象。許多人漸漸開始發現,除了十歲能作富國篇的清平公主之外,臨江王也是一位強有力的皇位競爭者。

他不僅有正統的出身,皇帝與皇後的第一個兒子,同時也是皇後膝下養育的獨子,有著最高貴的出身,受著最精心的教育。雖說現在年齡小了點,但隻要再過幾年,就是再完美不過的皇位繼承人,屆時任何人都無法再以年齡作為借口來打擊他。

況且臨江王表露出的溫和性格,對比起冷淡的清平公主來說,更容易博得一些人的好感。他的母親又是眾所周知的賢後,更是無形之中給他增添了幾分印象分。

因此,雖然最近在朝中被清平公主與左相扳回一城,但臨江王並沒有太慌張。皇帝春秋鼎盛,隻消再拖個幾年,何愁儲位不落入手中。

更何況,如果皇後今早傳來的消息屬實的話……

臨江王彎起眉眼,笑得更歡了。

臨江王身邊坐著麵沉如水的鍾靈。

因為還沒有成婚,所以她被按照郡主的品級盛裝打扮起來,坐在臨江王身邊,感覺自己像一件擺設,一個花瓶,一隻被穿上了華麗衣服的布娃娃。

她怎麽也沒有想到,皇室成員參加的祭典,居然非要拉上她,好像這就能證明什麽似的。

其實,也正是鍾將軍與皇後商議之後,為了證明臨江王不再是民眾心目中的稚兒,而是一個能夠獨當一麵的王爺,才會令鍾靈隨行。

男人要結婚了,在大眾心目中就是成熟的標誌,雖然臨江王還不到成婚年齡,但放上一個未婚妻在他身邊,總能多多少少地提醒一下眾人,他不再是個孩子了。

這一招,應該說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圍觀民眾們的注意力,卻更多地是被鍾靈的美貌吸引了。

繡著紫藤花的華麗青錦衣,把她整個人襯托得更加纖弱白皙,像是用細瓷做成的一般。瑩白如玉的小臉和黑曜石般潤澤的雙瞳,搭配著她柔軟地垂墜在腰間的黑發,在眾人眼中,簡直就像自家灶台上掛著的年畫,柔順乖巧得讓人的心都化了。

而她沉得像鍋底的表情和微微抿起的嘴唇,也被解讀成是因為太緊張了,從而讓人對她更加憐惜。不消說那些年輕的男子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就連許多中年婦女和年輕姑娘,也對她露出了既憐愛,又遺憾的表情。

“唉,鍾家的大小姐,長是長得好看,可惜啊,要嫁給王爺。”

“嫁給王爺有什麽不好的?”

“噓,你個傻丫頭,這還不明白嗎,王爺比她小四歲!”

“那有什麽呀,換了我,隻要是王爺,多少歲我都嫁。”

“唉呀,小心被人聽見,撕了你的嘴!反正我是覺得她不開心。”

兩名少女在人群中小聲議論著。

步輦下隨行的是鎮國大將軍的小兒子,樞密都承旨鍾玉。

鍾玉的大哥鍾劍,自從進入慶國第一宗派星盟之後,就醉心於宗派事務,不僅很少回家,也不太管朝中和家中的事務。在這種情況之下,鍾玉作為小兒子,一力將這些全部承擔了。

他是前途無量的年輕朝臣,是名門世家的錦繡公子,是將來很可能繼承將軍府的人,是未來臨江王妃的親哥哥,更有可能是將來的國舅爺……並且,長得也是一表人才。當這些光環全部加諸於同一個人身上時,慶國所有家中有適齡女兒的官宦貴族,都為之心動了。

鍾玉這些日子最頭疼的事,就是父親不停提起的婚事,以及每隔幾天就要送來一堆的,各種各樣的世家貴女畫像。

鍾玉不禁抬頭看了看鍾靈,在他心目中,那些裝腔作勢的世家貴女,還不如自家妹子的一根手指頭讓人看著舒服。

但他隨即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危險了,連忙低下了頭,不知道自己最近究竟是怎麽回事。

也許是壓力太大了,鍾玉蒼白的手指輕輕揉了一下太陽穴,往後得少處理些政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