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維再次瞥了一眼他的背影,便回到林少艾身邊。

林少艾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麽,說道:“那是靖王戰星河,陛下的堂弟。”

羅維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林少艾笑了,笑容濃鬱得能醉死人。

“我不會去的,呆子!”

“我知道。”羅維凝視著她明豔的麵容說,“隻是他看你的眼神……”

林少艾不以為然地說:“那個花花公子,過不了幾天就會圍著別家的小姐嗡嗡轉個不停了。”

羅維聞言,便也暫時把靖王那誌在必得的目光拋在了腦後。

一陣香風悄然襲來。

羅維轉過頭,發現不知何時,宣華夫人已經俏立在了自己身邊。

那身形,那氣息……分明就和施小煙一模一樣!羅維心中警鈴大作,連忙向一邊退讓了一步。

宣華夫人卻沒有看他,而是輕輕掀起了麵紗,把目光凝聚在了林少艾身上。

“林騎都尉,上次教我騎馬,我還沒有向你道謝。”宣華夫人細聲細氣地說,一雙鳳目波光瀲灩。

樣子倒是一模一樣,但這說話的風格,未免也相差太多……羅維心中又有些不確定起來。

要說巧合,也未免太巧了,連這喜歡戴麵紗的習慣都一般無二嗎?

林少艾站起來,行了一禮,說道:“宣華夫人太客氣了。”

宣華夫人羞怯地笑,雙頰微紅,儼然一副小家碧玉的情態,哪有半分帶著驕縱俠氣的施小煙的影子。

一陣微風吹拂而過,將她發髻上簪著的一朵絹花吹落了,掉在地上。

羅維俯身拾了起來,遞給她。

宣華夫人手忙腳亂地將麵紗重新覆上,這才接過絹花,聲音裏帶著幾分感激:“多謝。”

然而,在那麵紗覆上的前一刻,羅維還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宣華夫人白皙的粉臉之上,有一道細細的疤痕,蜿蜒在臉頰邊,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和那日施小煙臨死之前,羅維在她臉上看見的疤痕相比,無論是形狀還是位置,都沒有任何區別。

然而她麵紗下的雙目掃過了“牧仲”的臉龐,卻沒有產生任何反應,隻是低著頭又向林少艾施了一禮,便嫋嫋婷婷地離去了。

羅維悚然心驚,眼前如花似玉的宣華夫人,在他眼中,仿佛化成了一條極度危險的毒蛇,攜著帶劇毒的尖牙,悄然而至。

慶國皇宮中,喜氣洋洋的宮人們端著水盆,正在四處潑水,以便驅除穢氣,為皇後腹中的小皇嗣求得祥瑞,讓他平安出生。

皇帝一高興,給皇後和鍾府都賜下了不少賞賜,為恐皇後孕中寂寞,又特地命鍾靈今後時常入宮陪伴。

朝臣們紛紛入宮道賀,一時間皇城中熱鬧無比,已經有許多年沒有這樣的喜事了。

“陛下老來得子,自是比以往要珍惜些。”

皇後倚在柔軟的靠墊上,慢慢揉著小腹,微笑說道。

皇帝一生不愛好女色,後宮裏僅有幾個用來做擺設的妃子。而也不知是皇帝子嗣運不旺,或是有其他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除了十七年前蓮華星宗宗主東門雪羽生下清平公主,十三年前皇後生下臨江王之外,竟也沒有其他的皇子皇女出生

皇帝嘴上不說,心裏想必也是很盼望自己的第三個孩子的,哪個皇帝不希望多子多福?但這麽多年過去,心也漸漸淡了,如今一朝聞喜訊,自然就有些高興得猛了。

皇後瞥了麵無表情的臨江王一眼,隻希望這個早熟的長子,不要因此對自己的胞弟妹產生什麽怨懟嫉妒之情才是,否則那可就得不償失,拚了命地懷上這個孩子,也就變得無意義了。

臨江王也說不清自己心中是什麽感覺,不高興?這個皇弟或皇妹的到來,確實能為自己提供不少便利,自己今早剛收到皇後傳來的消息時,不是也很興奮嗎?

然而,要高興嗎?父皇對他一直是淡淡的,哪怕他做得再好,也不過是一句簡單的誇讚而已。而這個孩子,還沒有出生,就已經獲得了父皇如此之多的關注……

“拓兒,當年我懷著你的時候,你父皇也是像如今一般喜悅的。”

皇後溫柔地說,安撫性地看向自己的長子。

臨江王嗯了一聲,暫時壓製住了胸中翻騰的情緒。

鍾將軍笑道:“不論如何,今天穆老兒那一幫子人算是吃了個鱉了,辛辛苦苦弄來了那麽一長串的簽名請願,結果娘娘一句懷孕,陛下愣是把那請願書給拋到腦後了。”

說著,眉目中顯出誌得意滿之色。

皇後嗔道:“什麽吃鱉不吃鱉的,現在休要說這個。”

“是,是,我粗俗了,在小皇嗣麵前怎麽能說這些。”鍾將軍笑著敲了一下自己的頭。

“大哥,如今你三個孩子都長大成人了,我也有了第二個孩子,咱們還結了親家。可惜嫂嫂不在了,否則,咱們一家人該有多麽的好。”皇後低下頭輕聲說道。

鍾將軍聽見妹妹提起自己過世的夫人,眼睛有些濕潤了,答道:“是,雲兒去得早,否則今日看見這些,也會是很高興的。”

皇後嗯了一句,眉眼舒展,在燈下映出幾分清麗,隱隱現出兩分少女時期楚楚動人的風姿。

鍾將軍看著卻覺得更難受了,這麽多年在皇宮中的生活,也著實為難了自己的妹子。尤其是他注意到,皇後話語之間,說的“一家人”,不是指她在皇宮中的家,卻是指鍾府。

當年還是五皇子的趙均登門求娶鍾顏時,鍾顏是揚名天都城的第一美人,琴棋書畫無所不通,人人讚頌。鍾老爺子,鍾將軍與鍾顏的父親,覺得五皇子不好,鍾將軍也覺得五皇子不好。然而鍾顏卻一眼就瞧上了,悄悄地說他有帝王之相,將來必能保得鍾府滿門富貴,因此不顧反對硬是嫁了過去。

後來,鍾將軍才知道鍾顏所雲果然不虛,五皇子以黑馬之勢登上皇位,連帶著鍾將軍也屢立戰功,鍾府果然保了滿門富貴。

然而鍾顏並沒有如所有人預料中一樣,從此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先是為了節省軍費開支,一直過著清苦的日子,其後更是“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與皇帝越來越疏遠了。

即使是拚著病弱的身軀為皇帝生下了兒子,情況也並沒有好轉。

時至今日,有時鍾將軍很想問鍾顏,這個皇後做得有幾分意趣?然而又深怕刺傷了她。

不過現在好了,皇帝看起來很重視皇後腹中的孩子,如此皇後的日子也能比以往

好過一些。

鍾將軍想到這裏,囑咐皇後道:“娘娘身子虛,往後千萬注意,不要隨意走動。如果再像懷著王爺時那樣折騰掉半條命,就不好了。”

皇後點頭:“我省得。”

默不作聲的臨江王趙拓,聽得皇後懷著他時被折騰掉半條命之語,目光也不禁柔和起來。

如今,也許曆史又將再度重演,現在的鍾玉、鍾靈與趙拓,正恰似當年的鍾飛、鍾顏與趙均。

而皇帝此時,也確實像皇後所猜測的那樣,有些高興得過猛了。

他始終能清晰地記得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清平公主出生時的情景,那樣又小又軟、粉嫩的一團,就那樣被放在自己手中,融得自己的心都快化了。

那是他首次嚐到初為人父的喜悅,也正因為如此,他對清平公主的溺愛幾乎達到了偏愛的地步。而臨江王出生時,他雖然也高興,卻遠遠沒有高興到那樣的程度。

但現在不同,老來得子,讓皇帝一顆心又重新燃了起來,一時間,喜得什麽都忘了。

在清涼殿中,清平公主、左相與摘星三人,也在悄悄地商議著。

左相吹著花白的胡子,氣呼呼地說:“老臣早跟殿下您說了,陛下就是那個誤事的性子,皇後娘娘一張口說懷孕,什麽都忘了,那還能記起什麽請願書來,倒是枉費老臣一番心機!”

說著,握拳砸在案幾上,震得茶杯蓋丁零當啷地響了起來。

一向隻會氣別人的左相,把自己氣得方寸大亂的樣子,清平公主從沒見過。她倒是覺得頗有趣,不禁彎了眉眼,露出一個美麗絕倫的笑容。

“殿下。”左相沒好氣地說,胡子微微顫動。

“不論如何,請願書在父皇那裏,他遲早會想起來的。”清平公主說,“隻不過母後這一招確實是妙棋,恐怕我們得難受一陣子了。”

左相順了氣兒,看向清平公主的目光,終究帶上了幾分欣賞。小丫頭倒是鎮定自若得很,也不枉他穆延章為她效力了。

“對了。”左相忽然又吹胡子瞪眼起來,“殿下那個小未婚夫,究竟跑到哪裏去了,不打算回來幫忙了?”

“我也不知道他去哪裏了。”清平公主輕輕地說,“不過他應該會回來的。”

左相對清平公主的態度有些無可奈何。

“殿下還是太仁善了。”他說,“依老臣的意思,沒有了利用價值的人……”

“祖父。”摘星忽然出言埋怨道,“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情,您又不明白,就別摻和了。”

“好,好,我不明白。”左相見自己的孫女也不向著自己說話,隻得悻悻地閉了嘴。眼角笑紋一眯,又是那頭千年老狐狸穆延章。

管錚擎著亂花弩倚坐在房梁上,身形隱在天花板下的黑暗中。

做暗衛做久了,他早已明白什麽話可以聽,什麽話不該聽。此時聽見三人談話,不禁想到羅維上次暗中傳信給自己,言語中的意思,似乎已經不在慶國國境內了。

管錚不由納悶,他會去哪裏?

但同時,他也暗自慶幸,幸好公主殿下沒有向自己追問羅維的行蹤。否則,麵對這個全身散發著無與倫比威壓的少女,他還真有可能一個哆嗦就說漏了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