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院內大梧桐樹的樹葉一天天地凋零下去,羅維意識到,又是該過新年的時候了,星元三四七八年即將來到。

他記得三四七六年的新年,自己在被指控叛國之中,悄悄蹲在羅府的屋頂上看羅仲與老仆人在屋內回憶自己,悄悄地掉淚;也記得三四七七年的新年自己還在天武聖山之中,和清平公主牽扯不清,和追捕自己的九天眾人捉著迷藏。

轉眼間又是一年,過了新年他就十九歲了,經曆過人生最大起大落的變故,最熾烈的情緒和最悲痛的失去,如今已經心如止水,毫無畏懼。

神雍城中開始張燈結彩。貧瘠的西極之地中,這個都城算是能讓民眾十分安居樂業的所在,此時戰事也已暫時消弭,人人臉上都掛了喜氣洋洋的神色,開始為即將到來的新年忙碌起來。

花燈,舞獅,廟會……不管是在北慶還是西極,永亙不變的是人們慶祝新年的方式。

這天已經是除夕夜,羅維在府中修煉了一天,肚子有些餓了。

仆役端了飯菜進來:“大人,修煉辛苦,您先吃飯吧。”

羅維看著那豐盛的飯菜,卻沒有多少食欲。他眨了眨眼睛,隨即道:“你們分著吃了吧,我出去一趟。”

“大人您不吃了?”仆役詫異道。

話音剛落,羅維已經從窗戶跳了出去,仆役舉著餐盤愣在原地。這位大人什麽都好,待人也是毫不苛責,隻是性子多少有些跳脫,不按常理出牌。

羅維來到大街上,神雍城張燈結彩,人聲鼎沸。置身於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濃烈的生活氣息暫時驅散了他心中那股總是找不到歸宿的不安感。

西極幹旱少雨,新年放花燈的風俗也與別處有所不同,不是在河邊放,而是集中在一處廣場之上,像放孔明燈一般讓花燈升入空中。

羅維靠在一邊的牆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放著花燈,一股世俗的溫暖之感油然而生。

各色花燈接連不斷地升空,將西極暗紅色的夜空映照得恍如白晝,連漫天的星光也黯淡下去。

有多久沒在人群中感受到這股世俗的暖意了……恐怕以後也不會有很多機會了吧。

“大哥哥,你要花燈嗎?”一個賣花燈的小孩兒拉住了他的衣襟。

羅維搖頭笑著說:“我已經沒有放花燈的理由了。”

小孩兒撅起了嘴,泫然欲泣。

羅維給了他幾塊碎銀子,把花燈全部買了下來,抱在懷裏。

小孩兒破涕為笑,拿著銀子跑了,羅維繼續看著放花燈的人群。

仿佛就是頃刻之間,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捕捉到了一個穿著火紅色衣裙的身影,一閃而過,如夢似幻。

他腦中立刻嗡地炸開了,不顧一切地追了上去:“阿九!”

身影頓住,回頭了,卻是個陌生的少女。

羅維愣在原地,這才發現其實對方的身形和林少艾有很大差別,不如她高,也不如她纖穠合度……隻是自己潛意識中實在太希望她沒死,竟然產生

了錯覺。

“對不起,認錯人了。”他淡淡地說。

紅衣少女見這少年抱著一捧花燈,俊臉上流露出十二分的失望,被微紅的火光照得十分好看,不禁連心都化了,嬌笑著說:“認錯人也是可以的。”

說著,向他眨了眨眼睛。

羅維卻覺得興味索然,不欲與對方調笑,隻說:“對不住,先告辭了。”

說著,轉身而去。

沒有了再看燈的心思,羅維機械地抱著手中的一捧花燈,往回走去。

有兩人從斜刺的小巷裏急急忙忙地衝了出來,將羅維手中抱著的花燈撞了一地。

羅維剛俯身拾起一盞魚形花燈,兩人就連忙向他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是我們跑得太急了。”

“沒事。”羅維眉眼微微舒展。

兩人見他十分和善,不像要找麻煩,放了心,其中一人便笑著說:“兄弟,你可知道我們為何跑得這麽急?今日坊市之中有奴隸拍賣,據說為了慶祝新年,今天有極品的貨色壓軸,無與倫比的大美女!”

另一人附和著說:“是啊,坊市中一早就放出消息來,吊足了大夥兒的胃口。你若是有興趣,不如我們結伴一道去看看。就算買不起,也多少見著了世麵不是?”

羅維雙目微凝,美女……

他心中倏地燃起了一分希望。

然而,希望極其渺茫,如果再次失望的話……他覺得自己要有點承受不了了,這般情緒的大起大落,還不如心如止水來得幹淨。

兩人看他臉色猶豫,以為他不好意思,便拍了他後背:“唉呀,男子漢大丈夫,人之常情嘛!走!”

兩人就熱情地簇擁著羅維往坊市中走,不給他反駁的機會。

羅維一路深深吸氣,不停地告訴自己,除非天降神跡,否則不可能是林少艾。她那樣的人,除非死了,否則是絕不會任由女皇拿走自己的九轉聚星石的。

來一趟也隻是徒增失望而已……羅維閉上眼,又睜開,看見了前方熙熙攘攘的坊市。

人群太過擁擠,帶他前來的兩人很快在人群中被擠散了,都失去了蹤跡。

羅維提著魚形花燈,舉重若輕地走著。似乎壓根沒有費什麽力氣,就這樣一路從擁擠的人群之中靈巧地穿過,來到了人群最前方。

那傳說中的壓軸拍賣時間卻還沒有到,隻是有些其他的男奴女奴被綁成一排在高台之上拍賣,其中不乏好貨色,或健壯,或漂亮,紛紛都拍出了很高的價格。

奴隸販子笑得見牙不見眼,露出嘴裏鑲著的大金牙,反複地數著手裏的銀子,不住地說:“感謝各位闊氣的老板,感謝。”

西極之地不比中土,慶國和雁國都是禮儀國度,早在數千年前就廢除了公然買賣奴隸的風俗,而西極卻一直延續了下來。西極的眾人也不以為意,反正一切都是憑實力說話,沒有自保的能力自然會被賣為奴隸,要不就幹些粗重活,要不就以取悅主人為生,沒有什麽好說的。

羅維也不知出於

什麽心情,一直默默地等待著最後的壓軸商品出場。雖說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林少艾,但萬一就是她呢……自己豈不追悔莫及。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坊市中懸掛的巨鍾再次被敲響了,在眾人希冀的神情中,敲足了十二下。

“子時啦!”眾人歡呼起來,“星元三四七八年萬歲!”

煙火從神雍城的四處倏地升了起來,在上空徐徐炸開,將龐大的城市映照得仿若不夜城。

對新的一年生活的由衷希冀之情,洋溢在人群之中,雖然身處於這個貧瘠的國度,但人們臉上的笑容卻是一般無二。

“任金牙兒,快把你的壓軸貨色拿出來呀!黃花菜都涼了!”有人高聲地叫道,立刻引起了一陣轟然的附和。

任金牙叼著煙鬥直笑,非常果斷地一揮手,命人把台上沒賣掉的奴隸都帶了下去。

“好啦,不會讓你們失望的。”任金牙咧起大嘴,聲音在嘈雜地人群中竟然顯得十分清晰,準確地鑽入每一個人的耳朵。

羅維凝神而聽,知道做這種買賣之人如果不是有大背景,便是實力高強,否則做不了幾個月便要完蛋,看來這金牙屬於後者,並且隱藏得極好,看起來隻像是個普通的市井漢子。

任金牙顛著腿,對身邊的隨從說:“去,帶上來。”

人群聞聲安靜了,一個個都屏住呼吸,隻想看看那傳說中的絕色美女究竟是什麽模樣。

“我說大金牙,你早兩個星期就放出了消息,可吊足了大夥的胃口。如果不能名副其實的話,大夥不介意一齊揍你一頓。”一個與任金牙相熟的市井潑皮笑道。

任金牙嗬嗬一笑:“那是自然,自然,不會讓大家失望的。”

說話間,幾名隨從扶著一個人影走上高台。

人群頓時鴉雀無聲,一個個都屏住了呼吸。

一看之下大家卻是十分失望,原來那被人緊緊扶住的女孩蒙著麵,雖然能看出身形玲瓏有致,但臉卻被黑紗遮住,無法瞧見分毫。

羅維腦袋卻立刻像被大錘狠狠地敲了一下,他對林少艾的身形太熟悉了,簡直是……一模一樣。

他不禁緊緊握住了拳頭,周身月力波動起來,引來周圍人紛紛側目。

羅維略微低頭,麵容隱在黑暗之中。但周圍人卻是已經看出來,此人不是好惹的貨色,紛紛推搡著向四周散去,在羅維身邊形成一片真空區。

羅維沒有動,隻是用隱藏在黑暗中的雙目緊緊盯著台上的人影,蓄勢待發。

小小的**過後,人群又活躍起來,有人笑罵道:“大金牙兒,這就是你與我們說的絕色美女?休怪我們打斷你的金牙!”

任金牙連聲告饒:“各位爺,各位爺,稍安勿躁,我這不是怕有歹人看見了她的相貌,要搶了去嘛。我這生意不好做,花了大工夫找來的貨色,可不想竹籃打水一場空。”

眾人笑道:“你也忒小心哩,千萬雙眼睛在這替你看著,還怕丟了?趕緊讓我們看看臉蛋是正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