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這樣在地牢裏過了兩天。第三天深夜,地牢的入口被打開了。
穿著鵝黃色紗裙的女孩慌慌張張的,左顧右盼確定無人,這才快步走到關著羅維和夏魂的牢房門口,輕聲叫道:“羅維,羅維!”
羅維驚醒了:“阿瑤?”
阿瑤噓了一聲,緊張地四處看看,實則黑漆漆的地牢裏什麽也沒有。
她向羅維招了招手,羅維看了看夏魂,見他還在熟睡,便來到牢門邊,與她隔著欄杆相對。
阿瑤帶著欣喜和感激看了看他,一把就握住了他的手:“你沒事吧?”
羅維下意識地抽回手:“沒事。”
阿瑤神情黯了黯,隨即很快轉為自責:“你生氣了吧,我那番自作主張……而且你大老遠地跑來找我,卻被門主關了起來,我真是對不住你。”
羅維想說自己並不是來找她的,但看著她帶著喜悅光彩的臉龐,實在是說不出口。
阿瑤低聲說:“不過,我雖然暫時沒法子救你們兩個出去,但還是多少能幫上點忙。我好說歹說,門主總算答應把小艾放出來了,現在她住在我的屋子裏,沒有一點損傷,你可以放心了。”
羅維聞言卻沒有多少高興,讓小艾和阿瑤住在一起,恐怕對她來說並不是件好事,畢竟阿瑤和自己……也許她反而會更願意待在地牢裏。
但他還是謝過了阿瑤:“太好了,我正擔心她。”
阿瑤聞言,終於還是沒掩住臉上的淡淡憂傷之意,美目倏地流過一道水光,連聲音都不由得低落了幾分:“你……你不怪我吧?”
“我能怎樣?”羅維苦笑說。
阿瑤咬了咬嘴唇,低下頭:“聽說你把龍炎神殿滅了,神雍城太平了,我……我真的很高興,謝謝你。”
羅維淡淡地說:“總之你的目的也達到了,我眼下是放棄皇位逃出來的,不打算回去了,還請你別見怪。”
阿瑤聞言一驚,抬頭看著他,翕了翕嘴唇,卻沒有說出話來。
“對了,你為什麽在這裏?”羅維問道。
阿瑤沉默片刻,說道:“你還記得在裘家時,我曾說是自己是做錯了事被宗派趕出來的嗎?”
“嗯。”羅維點頭說道,“難道是真的?”
“真假參半吧。”阿瑤低低地說,“你知道西極的皇位並不是嚴格的世襲……實際上,已經很久沒有世襲了,而聽香水榭現在的門主鏡冰荷,從將近十年之前就開始暗中掌控西極的皇權。”
羅維聞言不由吃驚,但仔細一想,卻也並非無跡可尋。至少在西極從沒聽說過皇親國戚這一說,這在慶國或雁國都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而阿瑤也從未提及西極的前任國主,言語之間,也不太像是公主。
“那你是……”羅維問道。
“我是門主派遣去做國主的。”阿瑤低頭說道,“原本她很信任我,所以就派了我去……這次我從皇宮出來,本沒有打算回來,不料被她知道了,抓了我回來……她很生氣。”
羅維見她舉手投足間不小心露出手腕上斑斑的青紫,
不由惻然,心想這門主的生氣也太能具象化了吧,難怪慶國皇帝不愛她要愛自己老媽……呃,自己在瞎想什麽?
阿瑤沒注意到他的想法,說道:“就是這樣……對不起以前沒告訴你。”
“你以前沒告訴我的也不算少了。”羅維泄氣地說。
他總算明白襄音為什麽要來聽香水榭了,原來聽香水榭才是西極國的幕後統治力量,龍炎神殿想把皇權收入囊中,自然要對付聽香水榭。倒是枉費自己一番奔波來此地找襄音了,不僅沒找到,反而還被關了起來,也不知小命能不能保住。
想到這裏,羅維不由得長歎了一口氣。
阿瑤小心地觀察著他的臉色:“你……找到襄音了沒有?”
“沒有。”羅維說道,隨後把襄音夜探西極軍營被自己放走一事告訴了她。
阿瑤眼睛睜得大大的:“你,你太魯莽了!她究竟是不是你的同窗還尚未可知,就這樣放走……豈不養虎為患?”
羅維想了想,還是沒把從龍炎神殿搜出自己的畫像一事告訴她,隻是說:“我確定就是她。”
阿瑤垂下眼睛,點點頭。
羅維便問她:“你知不知道她可能去哪裏?”
阿瑤搖頭說道:“我實則對她並不熟悉,所有的了解隻不過來源於道聽途說而已。”
羅維便換了個問題:“你對龍炎神殿殿主有多少了解?”
阿瑤怔住了:“殿主?從未聽說過,龍炎神殿的事務似乎都是歸海在打理。”
這是羅維意料之中的答案,但他還是皺了皺眉,說道:“這個殿主究竟有什麽樣的神通,我倒真是很想知道,怎麽能做到無論敵友,誰都不知道他是誰,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存在?”
阿瑤沉默了,片刻問道:“你為何問起他?”
“我想襄音是和他一起逃走了。”羅維說。
“你還真是執著。”阿瑤微微抬起眼睛,“她究竟和你有什麽關係……值得你這樣盡心盡力地尋找?”
羅維籲了一口氣說:“你不必多想,隻是因為我和她一向交好,當年因我疏忽導致她失蹤,一直於心不安。”
阿瑤低聲說:“我也沒有多想啊。”
話雖這麽說,但她咬了咬嘴唇,很明顯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羅維注意到了,便問:“那你為何這副表情?”
阿瑤說道:“我隻是覺得她……好像並不是過得不快樂的樣子。如果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你又何必把她拉回原來的生活裏呢?”
羅維猛地一怔,像被人在頭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那邊夏魂已經在睡夢中翻了一個身。阿瑤瞥了夏魂一眼,又擔憂地看了看地牢入口的方向,說道:“我得走了,我來看你並沒經過門主的同意,如果被她發現,以後要來就難了……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你可千萬不要急躁!”
羅維還處在愣怔的狀態中,阿瑤輕巧地跑遠,穿著鵝黃色衣裙的身影消失在地牢黑漆漆的通道裏。
羅維繼續默默地站著,想著阿瑤方才說的話,
不由陷入迷茫。
或許她隻是無心之語,也或許,女人的思維和男人就是有所不同吧。羅維覺得自己從始至終,都在考慮到底怎麽把昌若救回來,卻忘了想另一個問題,她到底需不需要自己去救她?
她看起來對龍炎神殿並非沒有感情。這有可能是因為她被強製修改了記憶,也有可能是,那裏的確有值得她付出感情和牽絆的東西。
聯係到在龍炎神殿發現的那張自己的畫像,羅維不由覺得,或許是後一種可能性比較大。或許她真的不是失憶了,而是裝作不認識自己。也或許她確實是失憶了,但她現在過得也不算壞。
如果她並不想回到原來的生活裏去,自己又何必管這樁閑事呢?
他倏然間有些迷失了方向,不知究竟該不該繼續尋找她。為了找她所做的一切仿佛都變得無意義起來。
不對,羅維突然想到了襄音臉上,那張嵌入血肉之間的,猙獰沉重的鐵製麵具。
那張麵具又是怎麽回事?究竟是龍炎神殿殿主,還是另有隱情……
一念及此,羅維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著心中的怒火。她曾經是個那樣純淨無暇,讓人由衷地感受到生命美好的女孩,究竟為什麽要遭受這樣的命運?
到底是誰會做這種事?龍炎神殿殿主究竟是罪魁禍首,還是拯救收留她的人?
而自己又究竟該不該插手,告訴她一切都是虛假的,把她強製帶回原本的生活?
聯想到小艾在被告知自己的記憶是虛假的之時,那驚慌失措的反應,羅維突然覺得,也許這樣做是非常殘忍的。
但那張猙獰的鐵麵始終卡在羅維的腦海中,讓他無法釋懷。
他就這樣日複一日地掙紮了許多天,而在他旁邊,夏魂該吃吃,該睡睡,絲毫沒有受到他情緒的影響。
“夏魂,你記得很多事情嗎?”羅維實在是找不到人可商量了,便問他。
夏魂怔了怔,點一下頭。
“真的?你這種笨蛋也會記得很多事情啊,改天可要給我好好講講。”羅維笑著說。
“不是,笨蛋。”夏魂很不滿地說。
“如果你有人告訴你,你記得的東西都是假的,你怎麽辦?”羅維又問。
夏魂立刻大驚失色,連手上拿著的筷子也掉在了地上。羅維連忙說:“不不不,我隻是打個比方,不是真的在說你。”
夏魂鬆了口氣,金色的眼睛眨了眨,說道:“不可能,的。”
羅維心道,就知道和你提這種假設性的問題是白搭。於是他又問道:“那如果有人要你現在回雲山去重新當凶獸呢?”
夏魂又大驚失色,拚命搖頭,表示自己並不想再過那種日子。
“不知道你的答案是不是有參考性呢?”羅維自言自語道,“好像情況也不是很相同……唉。”
“睡覺。”夏魂又眨了眨眼睛,倒頭就睡。
羅維轉念一想,反正被關在這裏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出去,準確地說,是還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命,想那麽多作甚?於是便也躺倒睡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