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一算,這場仗快要打一年了。在這一年之中,羅維自己的事情全部被擱置一邊,包括星力修習之上,也沒有時間下太大的工夫,夏魂也仍舊封印在玉佩裏,歸海的仇也沒有時間報,就連林少艾也沒有消息……起初羅維會著急,會覺得時間又過去這麽久了,該做的事還是被耽擱了。但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逐漸也覺得沒什麽了,自己橫豎是攝政王,不用親自動手,實力境界其實不是那麽重要。並且,為自己的親生妹妹和故土盡力,他覺得挺安心的,不會因為任何事而迷茫。

如果不是五月發生了一件事,羅維以為自己也許就會一直過著這樣的生活,永遠將二十歲以前的一切經曆和往事拋在腦後,永遠忘卻從前那個提著桃木劍劍浴血奮戰的自己,永遠做一個高坐王座之上,不讓別人猜出心思的攝政王,永遠守著一場有名無實的婚姻……然而,現實的世界沒有如果。

在五月,發生了一件事。

這件事是羅維沒有預料到的,如果再重來一次,他理清自己的思路,把目光多一點放在自己身上,少一點放在戰事上,也許他可以預料到,這是遲早的事情。然而……現實的世界沒有如果。

五月廿二日,一群不速之客出現在慶軍大營中。

羅維還在營中休息,小兵慌慌張張地跑來告訴他。羅維納悶,說道:“什麽人?如果是來鬧事的,趕走就是。”

小兵吞吞吐吐地說:“可,可是,他們說事情非常緊急,和您有關。”

羅維無法,隻得點頭,說道:“我隨後就來。”

他把手中的加急文書攤開放在桌上,準備回來之後還要繼續看。

當他走到大營門前的時候,看到的是一群記憶中熟悉的身影。

應瑜,胖子,帶小胡子的中年人。還有許多曾經在天武聖山中追蹤過他的人。

甚至……還有施小煙,穿著和以往風格很不一樣的衣服,帶著麵紗,一時之間讓人無法辨認出她身為雁國皇後的身份。

羅維突然皺起了眉頭,一股頭暈目眩的感覺侵襲了他,他不由得抬手揉了揉額頭,臉上卻故作鎮定,問道:“諸位是誰?來此有何貴幹?”

一群人聞言,紛紛對視一眼。胖子懶洋洋地道:“嘖!總算找到你了。”

“休得對攝政王如此無禮!”旁邊守衛兵士立刻喝道。

胖子笑了:“放心,你很快就不會這麽說了。”

羅維心中一股不祥預感升了起來。他早知道世間有這麽一群人的存在,但他們,見過的隻是“牧仲”,應該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才對,怎麽會找到這裏來?

此時,當值的幾位將官也聞訊趕了過來,其中有摘星,紛紛站在羅維身後。摘星說道:“各位莫不是雁國派來的?有什麽事直接說便可,不必如此遮掩。”

她突然看見了人群裏的施小煙,眉頭不禁蹙了起來,想要看清楚這是不是自己曾經見過的雁國皇後,卻又無法辨認出來。

應瑜

搖頭說:“非也。我等乃是三千年前鎮妖之戰中,鎮妖宗派‘九天’留下的傳人,以清除人間一切不潔之物為己任。王爺,你在人間逍遙日子也過得不短了,我等竟是一直沒有察覺,如今才找到你,這是我等的疏忽。”

“什麽亂七八糟的。”一名將官喝道:“你們在胡說八道些什麽東西?世上哪有什麽妖?”

說著,轉向羅維:“王爺,眼下戰事吃緊,這些人搞不好是南蠻子派來蠱惑軍心的,不如把他們亂棍打出去……王爺?”

羅維猛地回過神來,機械地應道:“哦。”

旁邊一排守衛士兵齊齊舉起了兵器,小胡子的中年人突然大聲喝道:“誰敢過來!”

他周身突然散發出一種凜然不可犯的氣息,神情持重而嚴肅,唬得眾守衛都猶豫地放下了兵器。

中年人看向羅維,嘴角揚起一抹氣定神閑的笑容:“妖物,你已經為害人間多年了,如今竟然還帶領人類自相殘殺,安的究竟是什麽心?還不速速來受死。”

摘星冷冷地說:“我看你們是瘋了。別以為自己編出一些無稽之談,就可以拿來動搖我軍根基。”

她抽出長劍抖了抖,一股強烈的威壓如水紋般徐徐彌散開來。

中年人突然喝道:“不信的話,就先問過它們!”

隨著這聲清喝,應瑜突然“錚”地抽出背上的金蛇重劍,胖子拿出了一柄鑲玉的短匕,兩件武器隨著與空氣的接觸,突然爆出強烈而悠長的蜂鳴,刺激著每一個人的耳膜。

慶軍眾人起初以為他們要動武,不由得都是神請一凜,刀槍亮了出來。然而,聽到兩件武器刺耳的長鳴,眾人都有點發怔,動作不由得停頓下來。

羅維心中突然升騰起一股荒謬之感,他忍不住地有點想笑:是啊,你們正義,你們大義凜然,你們是為人間清除異物的衛道士,隻消把“蒼生”“大義”搬出來,沒有人敢阻攔你們。那我呢?我背負著慶國千萬子民的希望,和雁國打了一年的仗,不僅沒有時間做自己的事,並且心力交瘁。難道這些都不算什麽,隻需簡單的一句“妖物”便能解決麽?

羅維心中升騰起一股異樣的感覺,異常的冰冷而黑暗,想把所有東西都破壞……他生生地打了個寒顫,覺得自己此刻的臉色必定非常難看,非常符合一個妖物被人揭穿時的表現。因為身邊眾人看見他的臉色,神情已經開始猶疑不定起來。

應瑜和胖子兩人突然把兵器收入鞘中,長鳴聲這才隨之中斷。

中年人輕輕地笑了一聲:“方才那兩件兵器,是初代‘九天’傳下來的鎮妖神器,一旦接近妖物便會發出刺耳長鳴。死物不會說謊,尊貴的慶國攝政王殿下,你還有什麽要說的?”

羅維沒有說話,摘星卻開口說道:“死物固然不會說謊,但活人卻會。這兵器究竟什麽時候會發出響聲,都憑你一張嘴說了算,我不信你的說法。另外,那位夫人,別藏在後麵了,您不是雁國的皇後娘娘麽?我曾見過您。”

躲在眾人身後的施小煙聞言一凜,而慶軍眾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過去:“雁皇後和他們在一起!”“這麽說來,他們果然是要來擾亂軍心的。”“好險,剛才我差點信了……”

中年人不慌不忙:“姑娘,你看錯了,她不是雁皇後,隻是我們的一個同伴而已。”

“你,”摘星不由大怒,她突然發現自己沒有證據證明這個女人就是雁皇後。

而羅維握緊了拳,嘴角又露出一抹嘲諷的笑容:不是掃除妖物的正義之士麽,為何可以如此麵不改色地說謊?

時至今日,羅維發現自己已經有些分不清正義與邪惡的邊界。

摘星清喝:“你們還愣著幹什麽?把這群裝神弄鬼的神棍趕出去。”

中年人舉起一隻手,打斷了摘星的話。

“為何這麽急著趕我們出去?倒顯得好像心裏有鬼。”中年人微微笑著說,“如果眾位果然是對攝政王深信不疑,不如給在下幾分鍾時間,讓在下證明自己的說法。如果無法證明,我們這一群人,任諸位要殺要剮都可以。”

摘星畢竟單純,被人拿話一激便上當了。她心中以為羅維絕對不可能是什麽妖物,便往後退了一步,說道:“既然如此,那你請便就是,一會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摘星身為羅維欽定的統帥,也是一眾慶國將官中的主心骨。見她這麽說了,其他人便也都向後退一步,一副等著看他們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樣子。

隨著他們的散開,羅維頓時覺得自己像是一個被削了皮的蘋果,突然暴露在空氣中,迅速地氧化,很難看,很無助。

他在衣袖下緊緊攥著拳頭,手腳冰涼,耳中甚至能聽見自己心如擂鼓的聲音,連移動也困難。

中年人回頭,向自己的身後說道:“有勞你們了。”

隨著這聲說話,從中年人背後走出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瘦削修長,臉色蒼白,女的嬌小可人,乖巧靈秀。

慶軍眾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有人止不住地驚呼出來:“樞密都承旨?”

“那個女娃子不是他妹妹麽?”

“是鍾將軍的一對兒女……”

“他們不是被通緝了?怎麽會在這裏?”

一名慶國將官率先反應過來,說道:“那小胡子,你莫不是要用這些叛國逆賊的話,來證明我們王爺是妖物吧?別開玩笑了行不行?”

“是啊是啊。”眾人也七嘴八舌地說,“他們本就深恨王爺,說的話做不得數。”

“在下自然沒有那麽愚蠢,隻憑一句話就下結論。”中年人笑道,“諸位放心,稍安勿躁,他們會證明的。”

說著,又對鍾氏兄妹倆點點頭,說道:“有勞。”

鍾玉和鍾靈沉默地走上前來,鍾靈安靜的眼瞳微抬,望了羅維一眼,潤澤的黑色眼瞳裏含著一抹複雜的神情。

這一刻,羅維仿佛聽到心裏有一個小小的聲音說:“羅維哥哥,對不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