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界的入口是一個與羅維想象中非常不一樣的地方。他原本做了很多種想象,譬如會是一個黑黢黢的像山洞一樣的入口,或者是一道散發著陰森之氣的大門。但實際上,鬼界的入口隻是一團淡紅色的煙霧,羅維看見有人走進那煙霧裏,然後失去了蹤影。

“如果我們也進去會怎樣?”羅維問道。

謝宛搖頭:“不知道。”

羅維看著謝宛:“你是想待在這裏,還是和我一起進去看看?”

“自然是進去看看。”謝宛說,“反正我們都已經死了,還懼它作甚?”

兩人相對一笑,羅維率先進入了淡紅色煙霧中,謝宛緊隨其後。

沒有遇到什麽阻礙,兩人很順利地一路向前走。羅維心中逐漸感到奇怪,應該不會有這麽順利才對,而且這團煙霧是不是未免有些太長了?

他立刻回頭看向謝宛,發現謝宛臉上表情不變,很淡定地向前走著。羅維說:“先等等,我覺得不對勁。”

謝宛卻像沒聽到似的,連表情都沒有動一下。羅維心中大駭,連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卻發現自己的手從他的胳膊裏穿過,才想起兩人都沒有實體。

他隻好跑到謝宛跟前,揮著雙臂,手舞足蹈:“停下!有沒有聽見我說話……嘿!”

謝宛猛地回過神來,詫異道:“剛才我怎麽了?我明明知道你在和我說話,但就像是鬼迷了心竅似的,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必須往前走,不能停下。”

羅維拉著謝宛往回走,隻跨了一步,就跨出了那淡紅色煙霧,回到了兩人進入煙霧前站的那塊地方。

羅維說:“果然是這樣,我們在煙霧裏好像是往前走了很遠,但其實一直在原地踏步。”

謝宛心有餘悸:“幸好你是清醒的,否則我們可能就要永遠在裏麵走下去了。”

“原本以為最可怕的事情不過是死,都已經死了還有什麽能攔住我們,原來真有比死還可怕的。”羅維苦笑著,想到如果自己在這淡紅色煙霧裏迷失心智,天長日久地走下去,一時間連心都涼了,隻覺得後怕。

兩人緩了一會兒,羅維道:“不知道為什麽我是清醒的,到底是偶然,還是因為我有妖族血脈?”

謝宛搖頭:“我也不知道。”

“要再試一次麽?”羅維說,被謝宛攔住了,“太冒險,而且也沒必要。”

“看樣子這東西不是那麽好蒙混過去的。”羅維看著眼前的淡紅色煙霧說,“除非我們真的把執念清除了,才能順利地通過,否則就難於登天。”

“一直沒問你。”謝宛清淡的眼神凝視著羅維,“你的執念是什麽?”

羅維猶豫了一下:“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如果真要說現在最放不下的事情,那就是陛下。”

“還真是伉儷情深。”謝宛收起清淡的眼神,抓了抓頭發,一臉正直的呆氣。

羅維說:“既然現在都這樣了,我也懶得再保守秘密,她是我妹子,親妹子,所以我放心不下,沒有伉儷什麽的。”

謝宛大吃一驚:“怎麽會有這種事?”

“說來話長。

”羅維說,“總之,就是這樣。我們名為夫妻,實則是兄妹。”

謝宛怔了半晌,總算回過神來,勉強笑道:“如果我還活著,一定會忍不住說出去。”

“如果你還活著,我一定不會告訴你。”

“……”

“對了,還有一件我一直耿耿於懷的事。”羅維說,聲音漸漸地低了下來,更加接近於自言自語,“就是我娘,她到底死沒死,究竟曾經做了些什麽,又究竟想讓我幹什麽?不搞清楚這件事,我哪怕是死了也不能安心。”

“可是你已經死了。”謝宛好心地提醒道。

“好吧。”羅維沒好氣地說,“我隻是表示強調而已。”

話雖這麽說,但羅維還真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不太相信自己真的已經死了,難道自己就這麽輕易地死了?從前那麽多次身逢險境,九死一生,最終都還是活了下來,現在卻這麽簡單地死了。

難道這種東西,就叫做命運嗎……

唯一讓羅維感到欣慰的是,死並不像是從前所想象的那樣,連意識也徹徹底底地從世上消失。至少自己的意識還存在於天地間,能夠獨立地思考,訴說。如此看來,似乎死與生之間的差別,並不像想象中的那麽大。

莊周夢蝶,不知究竟是莊周化蝶,還是蝶化莊周,不知醒著的時候是否真正醒著,也不知睡著的時候是否真正睡著。而生與死之間的差別,是不是也不外乎如此呢?

羅維對謝宛說:“難怪我總覺得你比從前睿智了許多,原來是因為參透了生死。”

謝宛神色不變,微微一笑:“看來你也明白了。”

“現在應該怎麽辦?”羅維看著淡紅色煙霧說。

“不知道如果我們假裝已經放下了執念,它會不會知道。”謝宛也看著煙霧,嘴裏無意識地喃喃自語。

一句話提醒了羅維,他猛地跳了起來:“對了,水木鏡心術!”

謝宛被嚇著,瞪著迷茫的眼睛,看著他。

“也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用。”羅維自言自語。

他手中隨即動了起來,艱難地凝聚著四周已經很稀薄的靈氣。這個地方畢竟不在三界之中,靈氣的規則也有些不一樣。但值得慶幸的是,羅維雖然已經變成了鬼魂,沒有實體,星力是肯定用不了了,但所幸仍然擁有凝聚法術的能力。

靈氣突然濃鬱起來,濃的過分,羅維猝不及防,半空中的水藍色鏡子“噗”的一下爆炸了,一股煙霧穿透兩人的身體,消散。

謝宛看得目瞪口呆:“這是什麽?”

羅維簡單向謝宛解釋了一下水木鏡心術。

“你的意思是……”謝宛瞪著眼睛,有些不能確定。

“我可以對你用這個法術,讓你暫時忘記摘星,如此一來,你的心境應該就和放下了執念沒什麽兩樣了,應該可以進去。”羅維說,“等進去之後,我再解開法術,把記憶還給你。”

“那……你呢?”

“這就是最困難的地方。”羅維說,“我不確定我對自己用這個法術能不能成功,以及進去之後,我還能不能記起來解開法術。”

謝宛一時間沒說話,神情陷入思索。

“試一試吧。”他最後說道。

羅維幾乎是有些抱歉地看著他:“如果我害你不小心丟失了關於摘星的一切……”

“那麽,這就是我的命運,是上天告誡我應該忘記她了。”謝宛孤注一擲地說,然後盤腿坐下來,“開始吧。”

“你確定?”羅維問道。

謝宛點頭。

羅維咬了咬牙,便不再說話,抬手開始凝聚起水木鏡心術來。

謝宛的記憶一幕一幕在鏡子中出現,羅維抽出了所有與摘星相關的部分,仔細地封印起來,埋在謝宛內心深處,就像當初對扶風所做的那樣。如此一來,不論經曆什麽,隻要羅維不施加化解之術,他就絕無可能再想起來。

結束了法術,謝宛睜開眼睛,似乎有點迷茫。剛被修改過記憶之後,總會需要一點把記憶重新組合的時間。

“你還好嗎?”羅維問道。

謝宛晃了晃腦袋,眼神漸漸有點清明。他應該是記起了方才的對話和所發生的一切,問羅維道:“我忘記了什麽?”

“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羅維說著顯而易見的謊話。

謝宛卻信服地點點頭。看來,他是真的把摘星遺忘了。

羅維指了指淡紅色煙霧:“去吧,再試一次。如果不行,我會叫你出來。”

謝宛站起來往煙霧中走。在腳即將踏入煙霧的那一刻,謝宛頓住了,又回頭問道:“真的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

“不是。”羅維鎮定地說,心裏卻覺得有些微微的不自在。這樣一個法術,對一個人而言,是有些太過殘忍了吧?

謝宛進入淡紅色煙霧中,羅維緊緊盯著他的背影。如果他還是在原地踏步,羅維會立刻衝進煙霧把他叫出來。

然而,謝宛的身影在煙霧裏一晃就消失了。

這算是成功了嗎?羅維迷茫地盯著煙霧看,但裏麵已經沒有任何東西。

羅維再次咬牙,對自己說:“好吧。”

他站了起來,沒有對自己施加水木鏡心術。在長久的思考之後,他還是覺得這樣太冒險了,自己把自己的記憶封存起來,這無異於是一個悖論,很可能會導致記憶崩潰。如此一來,不僅害了自己,連帶著謝宛也會再想不起摘星了,他不願意這樣。

羅維沒有忘記,自己在雁國地宮麵對“另一個自己”時,曾經用上了無與倫比的精神力,強迫自己暫時忘記了一件事,從而讓“另一個自己”無法從自己腦海中讀取關於這件事的信息。今日之事,可不可以依法炮製呢?

但這種方法也是冒險的,如果一旦不成功,自己在淡紅色煙霧中無止境地走了下去,謝宛也終究還是沒法找回剛被封印的記憶。

把兩種方法在心中權衡了一遍,羅維還是決定不用水木鏡心術。

他閉上眼睛,調動起所有精神力,聚精會神到了連腦仁都微微發疼的程度。他將精神力慢慢灌注於腦海之中,在心中默念:“我從來沒有妹妹……從來沒有……沒有……人世間已經沒有任何能讓我牽掛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