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換上了一身灰不溜秋的長衣褲,頭發包在帽子裏,混雜在亂哄哄的船員之中,悄悄上了船。

船艙內,鍾靈坐在羅維身邊,在紙上快速地寫下細秀的小字。

“所以我就上你家去了,想找羅世伯問問有沒有你的消息……”

“正好有隻小紙鶴飛了進來,羅世伯嚇了一大跳……我就告訴他,肯定是你弄的,你一向有辦法……”

鍾靈抬頭看看羅維,大眼睛裏蘊著一汪笑意,低頭繼續寫著。

“羅世伯要去找人雇船,我跟他說,都包在我身上啦,不用他操一點兒心……”

“然後我就帶著很多千裏星石,偷偷出城了……”

“瞞著爹,跑到大陸南邊的海港,從鍾家的產業裏調了一艘船……我和他們說,要去海島上收魚……”

寫罷,她搖搖羅維的胳膊,指著船艙外。

羅維看了出去,果然見一桶桶的鮮魚被抬了上來,衣服上繡著鍾氏字樣的船員,忙碌地跑來跑去,和島民說著話。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鍾靈,難以想象這樣一個長在深閨中的柔弱少女,是如何孤身一人穿越廣闊的大陸,做到上述的所有事情的。

鍾靈看見羅維表情,卻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用手指卷著頭發,又寫道:“你是不是覺得這艘船……我都和他們說過,不要這麽誇張的船了……”

羅維搖頭:“不,隻是以前沒發現你這般厲害。”

鍾靈一震,流露出不安的神情,寫道:“你不喜歡嗎?”

“不是。”羅維撫了一下她柔順的長發,“隻是不希望你冒險。”

鍾靈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寫道:“羅維哥哥,我不喜歡冒險,但如果是為了你,我下火海都心甘情願。”

羅維心中彌漫起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片刻才輕輕說道:“那麽,你喜歡我冒險嗎?”

鍾靈怔住,眼中流露出複雜神情,有一絲甜意,卻也隱隱夾雜著一絲傷心。

片刻,她才寫道:“那不是我有權利幹涉的事情,我隻要等你回來就可以了。”

羅維輕聲歎氣,躺了下來,把頭枕在鍾靈腿上,閉上了眼睛。

在經曆了一連串的事情之後,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感到,眼前纖細柔軟的少女,是可以讓他安心的港灣。

鍾靈靜靜地坐著,直到羅維陷入沉睡,才小心地在他腦後墊了一個枕頭,取出薄毯蓋在他身上,悄悄地走出船艙。

她來到甲板上,查看船員們收魚的情況。賬房拿著賬簿子來到她身邊,報告著賬目。

一名船員對她鞠躬道:“大小姐,可以開船了。”

鍾靈看了看賬簿,點頭說:“好。”

船員們喊著號子,拉起風帆,準備返航。

不遠處,澄心悄悄看著這高貴而耀眼的少女,再看看自己身上灰撲撲的衣服,不由得自慚形穢地躲進了角落。

她可真好看,就像公主一般。難得的是那弱柳扶風的氣質,每一個瞬間都優雅得無懈可擊。

相比之下,在海島上被眾人誇讚漂亮的澄心,被比得像粗陋不堪的村野丫頭。

這時,有人發現了她,見她衣服上沒有鍾氏的標記,便皺了皺眉,問:“你是誰?”

澄心一抖,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對方更起疑心,拉住她的胳膊要搜身,唯恐這來曆不明的人要對大小姐不利。

澄心用力掙開,擦了擦臉,猛地從桅杆後跑了出來,撲通一聲跪在鍾靈麵前。

鍾靈嚇了一跳,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旁邊人立刻上前驅趕:“去去去,哪裏來的野小子,快滾開,別驚擾了大小姐!”

澄心立刻扯下帽子,一頭茂密黑發在風中飄揚,眼睛看著鍾靈。

鍾靈一怔,擺手道:“等等,我先看一看她。”

說著,走上前,蹲下身去,手指輕輕拂過澄心脖頸上纏繞的黃色綢帶。

“這是怎麽了?”鍾靈溫和地問道。

澄心低下頭說:“有個印記,大小姐。”

鍾靈點頭,又問:“你找我有什麽事?”

澄心雙眼立刻放出了光芒,急切地說道:“大小姐,求求您帶我去中土吧!我從小生在這裏,從未見過中土是什麽樣子……您隻要帶我到中土,就不用管我了,求您了!”

鍾靈一怔,旁邊賬房立刻喝道:“你這丫頭好大膽,不知道大小姐是什麽身份嗎!別髒了大小姐的眼睛,快走開!”

鍾靈微微皺眉,說道:“呂賬房,可見你是在外邊鋪子裏呆得太久,都不知道規矩了。”

賬房這才想到,無意間竟然搶了大小姐的話頭,連忙俯身道:“屬下該死。”

澄心被訓斥得差點哭出來,淚眼朦朧間,見鍾靈對自己點了點頭,說道:“那你就在船上呆著罷,等船靠了岸,我把你放下來。”

澄心連連磕頭,鍾靈低聲說:“你起來。”

說罷,她轉過身,回了船艙。

鍾靈並不是很喜歡這個海島上來的女孩。稱不上厭惡,但看著她,總感到有幾分說不出的不自在。

但她生性善良,並未想得太多,順口答應了對方的要求之後,便回到了羅維身邊。

回到大陸上的海港邊,鍾靈遣了船員,把澄心也放下了船,才叫醒羅維,雇了一輛馬車,要去最近的傳送星陣。

羅維上了馬車,見鍾靈將一切安排停當,便向她一笑,說:“你最好了。”

說罷,倒頭就睡。

鍾靈無奈,知道他必是幾個月來從未安心睡覺,累得狠了。

她見羅維桃木劍杵在身後,怕硌得他不舒服,便伸手取了下來,抱在懷裏。

馬車搖晃著,一副溫馨美好的畫麵。

在這時,澄心正一個人默默地走在海港邊,摸著衣兜裏僅有的幾塊碎銀子,茫然地看著人來人往。

她從未離開過海島,隻因為一時衝動,不要命地上了船。此時隻覺腳下這片地方,不知比自己從小居住的海島要大上多少倍,心中一陣一陣的慌張。

黃綢帶在風中飄揚,迎著烈日,澄心慢慢地走向不可預知的未來。

“不行嗎?”

鍾靈低下頭,喃喃地念叨著,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失望。

羅維看到她表情,就站了起來,說:“走吧。”

這是他們回到天都城的第二天。

如他所預料的一般,城中的大夫對他的耳朵都是無能為力,隻說是被某種不

可知的力量所震,看不到外傷,卻是絞盡腦汁也不能讓他恢複聽力。

羅維自己,對能恢複聽力的希望,也逐漸淡了。雖然極不方便,並且會令他的警覺性和戰鬥力大大下降,但是,日子總是要繼續過的。

鍾靈卻沒有放棄。

“我一定要讓你重新聽見。”她在紙上寫道。

此時羅維才知道,素來嬌生慣養,仿佛什麽也不操心似的鍾靈,竟然也在鍾府中,擁有一股自己培植的秘密勢力。

像暗流入水一般,這股勢力慢慢從天都城開始鋪散出去,四處尋找靈丹妙藥。

回到書院後,羅維已經錯過了升年級測試,教習們單獨給他進行了測試。

他已經達到宙星七階境界,是足足可以連跳三級,直接畢業的水準了。但他並不想招搖,隱藏了一部分實力,跳了兩級,進入七年級。

同時從四年級直升入七年級的,還有鍾玉。

一切之外,有件奇怪的事,一直縈繞在羅維心頭。

他自從回到天都城後,怕羅仲擔心自己的耳朵,一直隱藏行跡,隻和鍾靈一道尋醫問藥,沒有和任何人接觸。

直到回到定南書院,他才第一次進入自己久違的人際圈子。沒想到院生們一見他,都露出奇怪的表情,眼裏透出幾分防備和鄙夷,暗地討論著什麽。

羅維不明就裏,十分困惑和惱火。

但人們都像唯恐不及似的避開了他,他一點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鍾靈也出天都城尋藥了,不在書院。

他去找宗政,才知道宗政見他一直沒有回來,終於按捺不住,避開秦副院長安排的人手,溜出書院去找他了。

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幾個人,此刻都不在,昌若也沒有蹤跡,羅維開始深刻感到單打獨鬥的無力。

胸中憋著一口氣,他獨自離開了書院,重新進入天都城,開始自己的布署。

他用分筋錯骨術,化身成皮膚微黑的十八九歲少年,找到天都城中一家經紀行。

“我要買一間鋪子,多少錢無所謂,位置要好。成交之後,給你的傭金隻會多,不會少。”

他把一疊銀票甩在櫃台上,壓著嗓子說道。

掌櫃見是大主顧,連忙點頭哈腰地請他坐下,倒上茶水,嘴裏說著話。

羅維不耐煩地指指耳朵,扔過一支筆。

掌櫃一愣,立刻反應過來,連忙提筆寫道:“請問尊姓大名?”

“名字?”羅維下意識地抓抓頭發,他倒是一時沒想到,有了新的身份,還要有新的名字。

“牧仲。”

兩周之後,在天都城西商業區最為繁華的一條街道上,一家裝潢一新的醫館開張了。

偌大的鋪麵之上,懸掛著精致的牌匾,上書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一杯月光。

這家新開的醫館,最惹人熱議的,除了它奇怪的名字之外,還有它打出的廣告語,無論什麽樣的疑難雜症,不用抓藥,隻需要每天來醫館中喝一杯水!

城中人議論紛紛,但沒有一個人膽敢前去一試。

醫館中,皮膚微黑的年輕人托腮而坐,麵前裝模作樣地放著一本醫書,嘴角勾出氣定神閑的笑容,等待著自己的第一位病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