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探見狀,也不由得輕輕歎了一口氣,說道:“陛下,十八年了,不料還能得到她的消息。”

皇帝心神劇震,許久才漸漸平靜下來。合起畫卷,問道:“你怎麽看?”

密探答道:“您在技術上可以這麽認為:寧遠將軍與衛夫人之間,至少存在血緣關係。”

皇帝對自己生性嚴謹的屬下有些無可奈何。

“你直接說他是衛夫人之子便是了。”他說道,“朕比較願意聽到這個。”

“沒有確切依據,屬下不會做任何結論。”密探搖搖頭,說道。

皇帝歎道:“連你也不願給朕一個痛快。”

說著,他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

“衛蘅。”

他從齒縫間吐出這兩個字,唇齒纏綿,愛恨交織。

“你這種人,也會生兒子,朕著實不信。”

皇帝喃喃自語道,聲音低得隻有自己能聽見。

然而,距離他足足十步之遙的密探,嘴角還是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

“那麽寧遠將軍和清平公主的婚事……”密探不由說道。

皇帝道:“無妨,朕原本就有此打算。”

密探躊躇半晌,終於道:“難道陛下不怕,寧遠將軍是……”

皇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可能。”皇帝歎道。

密探眼中漸漸露出震驚之色。

“莫非陛下沒有……”

皇帝臉上,不由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怒。

密探連忙低下頭,假裝什麽也沒說。

“辛苦你了。”皇帝幹咳一聲道,“下去罷。”

姬府中,右相與姬子修相對而坐。

“陛下他,竟然如此說?”

姬子修臉色發白,額頭上青筋迸出,雙拳攥得緊緊的,整個人仿佛搖搖欲墜。

右相歎道:“也不知那個小子是如何迷惑了陛下,令陛下一意孤行至此。更奇怪的是,清平公主竟也不反對。她不是一向眼界最高,誰也看不上嗎?”

姬子修聽到清平公主沒有反對之語,更加如遭雷擊,銀牙咬碎。

“父親休要再提清平公主那賤人。”他恨恨地道:“至於羅維,陛下再如何的提拔他,他終究隻是個卑賤的私生子,沒法飛上枝頭變鳳凰!”

“當心隔牆有耳。”右相不由得看了看窗外,“如今陛下正寵信他,我們再多說什麽,陛下也必聽不進去。”

“兒子卻聽聞他已經辭官離開天都城,不知前往何方了。”姬子修冷笑道。

右相一怔,恍然道:“難怪這幾日上朝不見他。但他婚事初定,就撇下清平公主出城,要去幹什麽?”

“不知。”姬子修搖頭道,“但陛下竟會允準,也許他是去為陛下辦事也未可知。”

“如此不正說明他正受陛下寵信?”右相道。

姬子修沉默半晌,臉色變了又變,終於說道:“父親,兒子有個大膽的提議。”

“說。”右相道。

姬子修湊近了右相,低聲說道:“反戈一擊!”

右相眼神漸漸凝了起來。

“你是說……”右相皺眉道。

“一直以來,兒

子隻道陛下為了壯大清平公主的勢力,必會將公主下嫁姬氏。”

姬子修冷冷道:“不料陛下還未年老,卻已經糊塗了,竟將公主許配於那背景及其薄弱的小子。恕兒子說句不中聽的話,這婚約一經締結,公主的贏麵,已經大大降低。姬家再與公主綁在一起,隻會自食惡果。”

“說得有理,不愧是我的兒子。”右相頜首道,“實則我近日也在做如此打算。那你便說說,而今應如何行事?”

姬子修便在右相耳邊,低聲說著。

右相邊聽,邊不斷點頭,臉上露出讚許之色。

是夜,一身便裝的姬子修,悄然敲開了鍾府大門。

沒過幾日,一向與鍾將軍不對盤的右相,突然一反常態,開始在皇帝麵前力保鍾將軍。

“是的,清涼殿失火之時,鍾將軍已從二殿下宮中歸來,正在臣府邸處議事,陛下若不信,可一問臣府中人便知。”

右相道:“因此鍾將軍,絕不可能是在清涼殿縱火之人。之前臣並不知陛下降罪鍾將軍所為何事,如今知曉,必要將臣所知道的說出來,還鍾將軍一個清白才是。”

皇帝眉頭慢慢皺起。

“姬愛卿,朕記得你與鎮國大將軍關係極差,他怎會上你府中去議事?”

右相神色淡定:“那日恰巧邊境有報告呈上,說是舊南靈國餘孽作亂,鍾將軍與臣關係再不好,也決不會因此耽誤國家大事的。”

皇帝道:“依你說來,是清平放火要燒死自己?”

“臣決不敢做如此想法。”右相道,“許是哪個糊塗宮人,不小心引發了火災,也未可知。”

“那卻也死無對證了。”皇帝眼睛眯了起來。

“臣很遺憾。”右相答道。

一陣沉默。

皇帝緩緩道:“姬愛卿,你是否因朕那日所說的話,心有怨懟?”

“臣不敢。”右相微微低頭。

空氣立刻陷入凝滯。

皇帝雙眼緊緊盯著右相,而右相眼簾略微垂下,避開了皇帝目光。

兩人都沒有再開口,氣氛靜得能聽見一根針掉落的聲音。

君臣二人無聲對峙,平靜的空氣中,夾雜著微小的危險因子。

右相一動不動,氣息平緩,除了眼簾偶爾翕動之外,幾乎像一座雕像。

“父皇!”

門外忽地傳來少年清脆的喊聲。

“我要見父皇,你們別拉我。”

“小祖宗,您可別進去呀,陛下在議事……”

一陣不滿的嘟囔和掙脫之聲,門猛地被推開。

昔日的二殿下,今日的臨江王趙拓,手裏抱著一個食盒,一頭撞了進來。

臨江王身後跟著一幹神色慌張的宮人,一見皇帝和右相目光都投了過去,立刻大驚失色,齊刷刷跪了一地。

“陛,陛下,王爺跑得太急,臣等攔不住……”為首的宦官結結巴巴地說。

皇帝道:“下去罷,沒你們什麽事。”

一幹人如蒙大赦,立刻退了出去。

“拓兒。”皇帝沉下臉道,“你這莽撞的性子,該改了。”

臨江王扁了扁嘴,磨磨蹭蹭地走了過來,偷眼看皇帝,見皇帝並沒有真正生

氣的意思,立刻又笑逐顏開。

臨江王府正在緊鑼密鼓地修葺,在完工之前,他還需在皇宮中住上一陣子。

“父皇父皇,您看,皇姐給兒臣做的點心。”臨江王像獻寶一樣打開食盒道,“兒臣舍不得吃,特地拿來與父皇分享。”

皇帝向食盒中一看,隻見偌大一個食盒中隻剩了五六塊點心,哪裏是臨江王所說的“舍不得吃”,必是忍不住吃了大半,才拿著過來的。

饒是皇帝再想緊繃著臉,也忍不住笑了出來,說道:“清平給朕也送了一些,這些你自己留著吃罷。”

“哎?”臨江王頓時露出失望神情。

他看見一旁右相,眨眨眼,說道:“父皇與右相在議什麽?”

皇帝自然不方便說是在討論你舅父是否曾縱火要燒死你姐姐,便道:“朕與右相閑聊而已。”

臨江王哦了一聲,拉著皇帝衣袖笑道:“恰好兒臣有事要與右相說,父皇,可不可以啊?”

皇帝覺得新奇,道:“你能有什麽事同右相說?那你便說罷。”

“也不是什麽大事。”臨江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轉向右相。

“那日舅父在我的臨安殿待了不到一下午,急急地要整理衣裳去右相您府中,好像把我最喜歡的那枚翡翠別針也戴走了。可我後來問他,他卻說找不著了,也許掉在您府裏,您能否幫我仔細尋一尋?”

右相躬身道:“王爺有吩咐,臣一定照辦。”

“如此便多謝了。”臨江王笑逐顏開。

皇帝聞言,不禁皺起眉,向臨江王道:“你說的是哪一日?”

“咦?就是清涼殿失火那日,好像……”

臨江王回憶著,忽然跳起來道:“是了!那日皇姐也來到臨安殿中,才喝了兩杯茶,就嚷著說困,進內殿睡覺去了,舅父還問兒臣,皇姐是否近日有些累呢。皇姐睡後,舅父也走了,還拿走了兒臣的翡翠別針。”

“可朕聽清平說,她在你宮中睡著,醒來卻莫名其妙地到了自己的清涼殿中,還被人放了火?”皇帝道。

“不,不是失火……嗎?”

臨江王一臉震驚,看起來絲毫不知鍾將軍因縱火一事已被降罪。

隨即,臨江王神情有些驚慌起來。

皇帝見他神色不對,再次沉下臉,道:“怎麽回事,照實說。”

臨江王眨著潤澤的黑眼睛,低下腦袋,支支吾吾地囁嚅道:“是兒臣想晚上出宮去玩兒,又怕皇姐知道了訓斥兒臣,就著人把她,送,送回清涼殿去了。”

說著,眼裏開始迅速地凝聚淚水,撲通跪了下來,哽咽道:“後來兒臣聽說清涼殿起火,幸而皇姐毫發無傷,心中便有些驚慌,怕皇姐知道是兒臣送她回清涼殿,險些害死她,因此也沒和皇姐說明白……可,可是,皇姐也沒問……”

“王爺。”右相插嘴道,“公主殿下沒問您,是因她以為是鍾將軍將她送回清涼殿的,意在縱火謀害她。”

“舅父,舅父決不會這麽做!”臨江王驚慌地搖頭,說道,“在皇姐睡著之後,舅父就去右相您府中了,您可以作證不是嗎?”

“確然,鍾將軍來臣府中時,天色還未暗,而清涼殿卻是深夜失火。”右相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