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紅樓夢》人物,賈寶玉的四個大丫環之一。
我是一名奴婢,伺候賈府二公子的生活起居就是我的工作。
我在很小的時候,被撫養不起的父母賣給賈府。像所有的出身貧寒,掙紮在城市的女孩一樣,我對自己得來不易的工作很珍惜。所以我會低眉順眼,我會忍耐,我會壓抑自尊和個性地夾著尾巴做人。
終於我被分配到賈寶玉的房裏作丫頭。在大觀園裏,賈寶玉的丫頭可不是一般人能做上的,他的房裏一共4個丫頭:襲人、我、麝月、秋紋。我穩坐了第二把交椅。第一把交椅是襲人,其實我從心裏是瞧不起她的,為了討好賈寶玉,竟不惜獻身。我可是憑著真才實學一路拚殺出來的。
在別人眼裏,我混得算不錯了,但我卻對我的前途感到很渺茫。俗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繼續混下去,最多像襲人的理想一樣,做個二奶,一輩子受大奶的氣,看看林黛玉和薛寶釵,哪個是盞省油的燈?幾年以後,我們會被小輩內心鄙夷無比地稱為花姨娘、晴雯姨娘;也或者我們會連稱謂都沒有,我們隻有代號:賈甲賈乙賈丙賈丁。
這些都是我不情願看到的。
但是像襲人說的:我們不做二奶,又能做什麽呢?
有一天,寶玉的一件名貴衣裳,據說還是外國名牌——雀金裘,被手爐裏的火燒了一個手指大的洞眼。寶玉派人找遍京城的裁縫繡匠,竟沒有一個敢補的。我開始說話了,我說:拿來我瞧瞧。
那天晚上我將衣裳的裏子拆開,針繃在背麵,再將破口四周用金刀刮的鬆鬆散散的,用針納了兩條,分出經緯,然後用孔雀線來回織補。這是個複雜繁瑣的技術活,我忙活了一夜。當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照亮我的窗子時,我補完了最後一針。第二天早上,那三個丫頭“哇”地驚歎:足以亂真了。
我揉揉發澀的眼睛,得意地笑了,我覺得我忙活得很有價值:一是讓包括襲人在內的三個丫頭對我刮目相看,二是賈寶玉陪我在燈下坐了一晚上。賈寶玉是誰呀,他是大觀園被人寵壞的男人,就是這個被人寵壞了的男人對我說,燈下看美人,晴雯,從那天晚上起,我愛上你。
自從我把寶玉的雀金裘縫補好了之後,他的朋友再來找他玩,他賈寶玉總是把我們4個攬在懷裏說:看看,我的“四美”,漂亮嗎?
我們就偎依在他的懷裏,配合著他,做千嬌百媚狀。
看著朋友一副豔羨的模樣,寶玉隆重介紹我:這是二美——晴雯,手可巧了。他吩咐襲人把那件雀金裘拿出來,又說:我這件俄羅斯的名牌,有個洞眼,就是我的二美把它補好了,你們找找,那個洞眼在哪裏?哈哈,看不出來吧?
賈寶玉炫耀的結果是:他的朋友紛紛拿出名貴的衣裳讓我縫補。
我隻好整日坐在燈下補衣裳,日久天長,我的眼睛都近視了。襲人說:晴雯,你的眼睛好有朦朧美呀。
我沒好氣地說:你們不但不同情我,還說風涼話?
襲人說:你是人才嘛。
聽著襲人酸溜溜的話語,我心一動。
以後,再有賈寶玉的朋友送衣裳來,我都婉轉拒絕。但是暗中卻把他們的姓名都記在紙上。
這時,大觀園發生了一件眾所周知的大事,這就是著名的“大觀園檢抄事件”。我簡述如下:傻大姐兒在園子裏揀到一個繡有春宮圖的香囊,賈寶玉的娘王夫人大怒,下令搜查所有主子女仆的箱子。那天,檢抄的隊伍來到了我們房裏,襲人一等戰戰兢兢地打開了箱子,任他們搜查。輪到我了,我挽著頭發,闖進來,豁朗一聲,兩手提著底子,往地下一倒,將所有之物盡數倒出來。
她們雖然沒從我這裏查出什麽,但我分明看見了王夫人那衝我冷笑的臉。
襲人說:晴雯,你怎麽了?這麽輕狂,對你不好。
我嘲笑她們:你們害怕什麽?最多被趕出去罷了。其實那樣還絕處逢生呢。
好好,你是個不畏權勢的丫頭,吃虧的還是你自己。
我置若罔聞,接著我做了另一件輕狂的事情。那天我說我喜歡聽扇子撕破發出的“嗤嗤”聲音,賈寶玉為了討好我,竟拿來一把把扇子讓我撕。那天我身邊的女人們足足圍了一周,都來看我撕扇子。那天我盡量把撕扇子的動作做得風情萬種,我媚眼如風,手起扇落,瞬間,地上躺了數把壞扇。寶玉見我沒過癮,還奪了襲人和麝月手中的扇子一並讓我撕。我終於累了,就笑了。寶玉竟說:千金難買一笑,幾把扇子能值幾何?
我看見襲人的臉都氣白了。我知道當時大觀園所有的女人都在嫉妒我,賈寶玉何時如此討好過她們?我知道在那一瞬間,我樹敵無數,感到四周女人的眼神像小李飛刀一樣嗖嗖地刺向我。
後來襲人果然去王夫人那裏告了我的黑狀。那次她告我的內容我不知道,但她回來的時候,臉上喜滋滋的,無非王夫人口頭答應讓她做二奶了。然後,我看見她滿懷內疚地看了我一眼。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終於有一天,我被王夫人冠以“狐狸精”的罵名,趕出了大觀園。
那天天陰,我正淒慘地歪在哥哥貴兒家裏的**,寶玉來了。他說:你等著,等天好了,等我娘消消氣,我再把你接回去。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不時扭頭看窗外,看天色什麽時候好轉,很著急的樣子。
我把指甲咬下來,和我的貼身紅綾襖一起送給寶玉,我說:早知如此,我就和你好了,何必擔這虛名?我輕輕地說著,如同一縷輕煙,很淡很淡。
寶玉看見我披頭散發雙眼無神的樣子,哭了。愛,也許就是噙在眼中的一滴淚水。我相信,在這一刻,寶玉對我時真心的。
寶玉哭著走了。
也就這樣了。
這樣也就不錯了。
寶玉走了,我從**下來,活動有點麻木的四肢。哥哥疑惑地問:晴雯,你是真病還是假病?
我說,我如果沒病,王夫人怎麽會把我趕出大觀園?她寧可讓我做個粗使的丫頭折磨我。
你的那些輕狂之事也是故意的?
我若不扮輕狂,王夫人又以什麽理由趕我?你若贖我,還要花一大筆銀子呢。
你以後有什麽打算?
我要開個縫補店。我從懷裏掏出一張紙,對哥哥說:這些人的家裏,都有名貴的衣裳破了,你先去把這些活拿來,我做著,就夠咱們花一陣子了。
我們兄妹倆相視一笑。
(原載《齊魯晚報》2005年3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