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晚歸
“您問。”
“殿下怎麽會懷疑費舍星上這場爆炸是我策劃的?按說這主意太膽大妄為,甚至有些喪心病狂,很少有人會懷疑到是帝國人自己導演的,對不對?”
“怎麽元帥您也知道這計劃有點喪心病狂嗎?”弗恩殿下柔聲道,眼神卻冰冷。
“您還沒有回答我的疑問。”奧騰元帥微笑著道。
“那場實時轉播看上去不過是巧合,可是也有些奇怪的地方。”弗恩殿下淡淡道,“畫麵雖然不是頂級高清,可是已經纖毫畢現,我記得以前的電視節目沒有這麽高的清晰度。”
他接著道:“炮彈落下的時候隻有幾秒鍾,可攝像頭當時沒有拍人拍景,恰恰對準了天空,攝影師的手比任何時候都穩定。”
“電視台早在幾星期前就升級了播放設備,專業攝影師有捕捉突發事件的天生敏感。”奧騰元帥揚起眉,“這些小疑點實在不算什麽。”
“對,可您不該太過謹慎,以至於在旅遊團回返途中,就迫不及待地殺人滅口。”弗恩殿下認真道,“假如先前的小小疑點的確不算什麽,可查出來那個導遊和攝影師同時死於流彈時,叫人不疑心就很困難了。”
奧騰元帥長長歎了口氣:“我也知道這樣做反而會引人疑心。可是事關重大,他們畢竟知道這是一場預先導演的慘劇,留著就是最大的後患。”
“所以您不僅殺了他們,當得知我開始調查時,第一時間就開始暗殺這次事件的軍方知情人。”
“原本知情人就很少,我也隻殺了四個軍官而已。”奧騰元帥輕描淡寫道,露出一絲惋惜,“隻可惜佐伊少將還是被殿下的人捉住,功虧一簣。我本以為他對我很忠心,看來您還是撬開了他的嘴。”
“佐伊少將對得起您。”弗恩殿下簡短道,“他剛被捕時就企圖自殺,經過幾天嚴刑逼供也沒有供出您來。”
“帝國情報署的手段我略略了解,經得住幾天拷打,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奧騰元帥歎息,“那麽殿下究竟怎麽令他開了口?”
微微僵直了背脊,弗恩殿下沉默一下才淡淡道:“隻要是人,就有弱點和缺口。”
鷹隼一般老辣的目光盯著年輕的英俊皇子,奧騰元帥忽然縱聲大笑:“帝國將來的君王,很顯然比我想象中更有雷霆手段,也更冷血。”
弗恩殿下眸子一縮,奧騰元帥的話似乎刺中了今天以來心中一直的隱痛。“論到冷血,誰比得過元帥您?!”
“不不,殿下請息怒。這是真心的欣慰和讚美。”奧騰元帥笑著看著年輕的皇子,“您是要做君主的人,無謂的仁慈和隻會造成您的軟弱。這一點,您比您的父親做得好很多。”
靜靜地望著他,弗恩殿下目光微凝:“父皇有些優點,或許我一生都無法企及。”
“是的。所以我才會用一生向他效忠。”奧騰元帥居然點頭悵然讚許,“年輕時我也曾經常和皇帝陛下爭執,反對他那些中庸的主意。可是這幾十年過去,我發現事實證明,他好像才是真正有遠見的人。——瞧,他的不治而治之下,這幾十年的帝國是如此安樂平靜。”
“既然這樣,元帥為什麽還要這樣做?”弗恩殿下眼中終於露出踏進這裏的第一縷怒色,“您明知道,這是陷帝國和父皇於不仁不義!”
“哪有什麽不仁不義?”奧騰元帥詫異之極似的,“這件事永遠隻會埋藏在曆史裏,我們打仗有著充足的正義理由,不會有人出來指證這場戰爭其實是帝國自導自演的卑劣把戲。”
微笑著搖搖頭,他柔聲道:“怎麽,難道殿下您會站出來揭穿?不,您絕不會。睿智如您,內心裏很清楚帝國已經禁不起聯邦的步步緊逼了。”
意味深長地歎息一聲,他道:“……我隻是不得已。”
“不要和我說什麽不得已,您明知道這都是人為慘禍,哪裏有什麽不得已!”弗恩殿下赫然站起身,英挺麵孔上一片激怒,“戰爭的動機是一回事,您的殘忍和驕縱是另一回事!”
單手解下腰間的熱線槍,他手法精準而迅疾地拉開保險,冷冷扔到奧騰元帥的麵前,發出一聲沉悶響聲。
“元帥,您手上有三萬多帝國子民的性命和鮮血,我絕不會容忍您安然脫罪。”皇太子殿下的眼神銳利威嚴如年輕的雄獅,冷傲地看著帝**權最重的男人:“自盡吧,元帥。我會保全您死後的聲名,也保證父皇永遠不知道這件事。”
奧騰總元帥終於收起了眼神中的輕慢和笑意。他正色望著弗恩,緩緩道:“我早抱著必死之心。也從來沒有想過脫罪。”
“我也從來都知道您沒有任何私心。”毫不退讓,弗恩殿下身板挺直,和肯特皇帝陛下酷肖的麵龐上少了悲憫,多出了冷厲,“可是您一定要死。”
緩緩拿起熱線槍,奧騰元帥像他一樣熟練而飛快地瞄準、虛按扳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準了弗恩的眉心。
“殿下堅持要殺我,究竟有沒有別的原因?例如憤怒於我的肆意妄為,驚訝於軍隊裏我過大的權利?”頭發微白的帝國元帥舉槍的動作穩如磐石,絲毫不像一個五十多歲的人。
冷冷看著他,年輕的皇子就像根本沒有察覺到眉心微熱的聚光點。
傲然仰起頭,他優美的嘴唇吐出肯定的話語:“沒錯,戰爭在即,做出最終決策的隻能有一個人。從今以後,帝**隊需要的是絕對服從命令的軍人,而不是元帥您這樣可以隻手遮天的人。”
逼視著老元帥,他道:“父皇這些年給了您太大的權利和信任,所以才會導致您今天的膨脹和殘忍。我絕不會容忍這樣的人留在軍隊,無論是前線還是後方。”
“那麽現在您不怕我殺了您,造成軍中嘩變?”奧騰老元帥微微一曬,“你剛剛也說了,我在軍隊中的權力膨脹得厲害。”
弗恩殿下一字字道,“殺我?臨戰前皇太子殿下忽然被帝**隊元帥所殺,馬上就會舉國嘩然,您費心策劃的戰爭部署也會立刻被打亂。”
“可我可以活命啊。”奧騰元帥淡淡道。
“您要的是帝國最大的利益,而不是您個人的得失,這一點,我從來懷疑。”弗恩殿下望著他,蔚藍色的眼眸裏竟似有點微微的憐憫和敬意。
對於他的調查早就心知肚明,整個元帥府沒有一點兵力駐守,早早開了人生中幾十年未嚐的美酒自斟自飲。……眼前的男人,恐怕早已真的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果然,奧騰元帥輕輕一笑,收起了手中的熱線槍,還給了弗恩。
“殿下真的要我現在就死?我本希望親自去往費舍星前線,帶領帝**隊作戰到戰爭結束的。”他平靜地懇求,“請殿下考慮一下,容我稍後再死。”
凝視了他很久,弗恩殿下終於緩緩搖頭:“不行。……”
苦笑一下,奧騰老元帥淡淡道:“也對,我也怕在前線假如和您產生分歧,我會舊疾重犯,罔顧您的指揮。”
轉身從茶幾下的小小暗格裏取出一個盒子,按鈕輕輕打開,一根注滿淺藍色**的細小針管赫然平躺在絲絨底層。
“殿下,用槍自盡不是好主意。您在現場,最終總會有風聲傳出,讓人產生不好的聯想。”他平靜地道,“我準備了這個,請容我今晚自行注射,死後的症狀很類似心髒病突發。”
弗恩殿下震驚地看著著這早已備好的針劑,久久不能言語。
“好,我允許。”他低聲道,舉步欲行。
“殿下,我和您一起走。”奧騰總元帥在他背後道,眼神中是一片平靜。“我想進皇宮一趟,最後見一見皇帝陛下。”
凝視著他,弗恩殿下沉吟:“您不會打向父皇求情的主意,對不對?”
奧騰元帥安然一笑,素來陰戾冷硬的神情變得溫和無爭。
“殿下,就算孤吝殘忍如我,也會想在死前看看老朋友。”他微笑,“皇帝陛下是我一生甘心效忠的人,也是我奧騰唯一的朋友。”
……
第六章
夜色已經極深,從自己的防彈專車上踏下來,弗恩殿下仰起頭,習慣性地向二樓邊上的窗口望去。果然,有燈還亮著。
不是書房,是他原先的主臥室。低頭看看腕表,已經是淩晨一點多,澈蘇居然還沒有睡。
快步走進大廳,他將厚厚的披風脫下,交給迎麵走來服侍的溫柔侍女。走上二樓,他路過了自己原先的主臥室邊,從虛掩的門縫中看去。
調得很暗的床頭燈下,一個少年斜斜歪躺在床頭的皮質靠背上,安靜地一動不動,身上卻衣著整齊。
皺著眉頭,弗恩殿下輕輕推開門走進去。
走到近前,終於可以看床邊澈蘇的臉,如畫的眉目間有點淡淡的疲倦,幾縷黑發搭在了光滑的臉頰邊,正在沉沉安睡。
這些天都早出晚歸,趕往基地親自帶領一個幾十人的機修中隊主持培訓,一向靦腆而稍顯內向的澈蘇,想必是十分勞累。弗恩殿下無聲地注視了澈蘇一會,才小心地拉過被子,輕手輕腳地扶住澈蘇的身體,想要把他放平。
手腳再輕,還是驚醒了原本就睡得不深的人。微一蹙眉,澈蘇恍惚地睜開了眼,黑漆漆的瞳仁有點迷蒙。
“殿下……”他揉了揉眼睛,還有點不太清醒似的,“天亮了麽?”
“還沒有。”弗恩殿下簡短地道,“我剛回來。”
“啊……”澈蘇終於看到了牆上的壁鍾,已經淩晨時分了!
“既然醒了,就好好脫衣服睡。”弗恩殿下看著他一身整齊的軍裝,不太讚同地道,“這樣入睡第二天起來不是更加疲倦嗎?”
“嗯,我等到十二點就回房了,本以為您也快回來了,就沒有脫衣服。”澈蘇撐強撐著就要閉上的眼皮,含糊地道。
“你在……等我?”弗恩殿下輕輕問,心裏某種異樣的溫暖情緒漾起,一天以來的極度疲憊似乎莫名地減輕了幾分。
“嗯?想和您打個招呼再睡的。”澈蘇完全沒有意識到弗恩殿下那忽然專注起來的眼神,無心地點點頭,接連打了幾個哈欠。“沒想到就歪著睡著了。”
頭一點一點的,他迷迷糊糊地舉手去解軍服的扣子。很快,墨綠色的軍裝上裝脫去,隻剩下合體的小背心。修長的上臂露出來,光滑的肌膚上有著少年特有的潔淨和淺淺色澤,正和胸前那猙獰的賤民烙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正要接著去脫下身的褲子,他住了手,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弗恩殿下。
“哎?殿下您怎麽還在這裏?”他眯起眼睛,終於從無邊的困意中掙脫開來,困惑地看著靜立不動的弗恩殿下。
燈光晦暗不明,暈黃光線中的皇太子殿下身上,似乎有種奇異的感覺縈繞著。踏前一步,他用手勢示意澈蘇向床裏麵移了移,然後就那樣也衣著整齊地靠上了床頭,和澈蘇並肩半靠在柔軟的靠墊上。
閉上了眼睛,他默默地似乎在閉目養神。
疑惑地側著臉,澈蘇這才從他那緊閉的眼角和抿著的雙唇中讀到了一絲不一樣的情緒。似乎是極度的身體疲勞,又似乎是心靈的倦怠,弗恩殿下一向神采奕奕的臉部線條顯出一絲奇怪的頹廢
不知道該如何勸解,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隻是簡單地需要幾分鍾的休憩,澈蘇悄悄注視了弗恩殿下一會,想等待著他慢慢入睡。
“澈蘇?……我身上,有沒有什麽味道?”弗恩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帶著些許嘶啞。
“嗯?什麽?”澈蘇一愣,有點摸不清頭腦。殿下是說他回來後尚未洗浴,怕身上有汗漬的異味嗎?
弗恩閉著眼睛緩緩道,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比如鮮血的味道。你能聞到嗎?”
訝異地盯著弗恩殿下的側臉,澈蘇屏住了呼吸。
睜開眼睛,弗恩殿下那蔚藍色的眸子在咫尺之間,沒有溫度,銳利無比。看著身邊幹淨純良的少年,他用緩慢而沉澀的聲音緩慢開口:“我今天,對一個無辜的女人施行了烙刑。”看了看澈蘇肩頭的圓型烙印疤痕,他神色冷漠,“就像你身上的一樣。”
……呼吸微微急促起來,澈蘇明淨的目光鎖住了弗恩的臉。
“殿下為什麽要這樣做?您說了,她是無辜的。”
“因為我要對她的丈夫逼供。”弗恩冷硬地道,“我甚至接著用那個人的幼齡稚女來威脅他——假如他不開口說出我需要的東西,同樣的烙鐵就會落到他的女兒身上。”
澈蘇愕然地盯著燈光下弗恩的臉,那張英俊陽剛的皇族臉龐上,又露出了某種他熟悉的冷酷和殘忍。
“殿下不會真的對一個小孩子下手的。”他勉強地搖頭。
“我一定會。”弗恩冷冷道,看著澈蘇,“不用幫我辯解,你親身嚐試過,我的心有多硬。”
澈蘇怔怔地發著呆,有點茫然的不知所措。和這些天他見到的溫柔比起來,今夜的弗恩殿下身上,有種奇怪的傾向——似乎想把自己身上最可怕最陰暗的部分剖出來,逼迫著露在他麵前似的!
“然後你知道我做了什麽?”弗恩忽然短促地冷笑一聲,“我緊接著去了一位老人的家裏,親口告訴他,他今晚上必須自盡。假如他不自盡,我想我一定會叫士兵射殺他,然後布置偽造一場意外的現場。”
澈蘇震驚無比地呆住了,頭腦中一片混亂。
“殿下……為什麽對我說這些?”他艱難地道,心裏忽然一陣刺痛。
“瞧,你幾天前還在說我是一個好人。”弗恩唇邊露出一抹明顯的諷刺,“我隻是想告訴你,你這種幹淨得像水晶一樣的笨蛋,其實不過是喜歡自欺欺人而已。”
凝神迎著他拒人千裏的表情,澈蘇發了好一會呆,才低下頭去。在某些方麵聰明得近乎天才的腦袋,這種時候總是有點不太夠用。
“殿下,被你逼供的人,還有被勒令自盡的人……都是罪大惡極的人,是嗎?”他小聲問。
“你被我用槍指著眉頭時,是不是罪大惡極的人?”弗恩冷笑,“澈蘇,你什麽都不懂。除了那些機甲,你還懂什麽?!”
呆呆望著他,澈蘇有點難過地垂下頭。是的,他好像除了那些機甲、數據和程序,就真的什麽都不懂了。從小到大,他會的,隻剩下服侍霍爾莊園的小少爺。
可是……弗恩殿下那冷漠又刺人的話語卻沒有讓他憤怒,卻依稀覺得有點傷心,為自己,也為弗恩。
“殿下您心裏也不好受,對不對?”沉默了良久,澈蘇才輕聲問。
惡狠狠看著他,弗恩忽然立起上半身,咬著牙:“你哪裏看出來我不好受?!”
澈蘇怔怔看著他,似乎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了色厲內荏:“假如您的心冷酷到覺得這些都是理所當然,就不會需要找人傾訴了。”
一臉冷酷凶狠的弗恩殿下,忽然僵硬了表情。瞪著澈蘇,他似乎想反駁,又似乎是想撲過來封住澈蘇的嘴。可是,拿什麽堵呢?!
終於控製不住自己,他猛然伸手拉過澈蘇,心中有種壓抑不住的暴躁和壓力,緊盯著麵前那張秀美而嫣紅的嘴唇,他忽然就想狠狠地吻下去,是的,就這樣,堵住那張吐出太多不敬言辭的小嘴!
……呆呆看著他,澈蘇完全沒有任何躲避危險的預知能力,困惑地看著弗恩那咬牙切齒的閃爍眼神,他天真地凝視著,企圖用自己的安靜安撫著麵前暴躁的男人。
畢竟什麽都沒有做出來,弗恩殿下眼中焚燒的火焰終於慢慢熄滅,臉上的偽裝也終於頹然褪去,半晌後他默默重新靠向床頭,閉上了眼睛。
還是沒有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