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林跋涉

怔怔看著南卓離去的背影,澈蘇有點發呆。身後的山體並不陡峭,南卓簡單地找了一處就開始攀爬,健美頎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一片暗青色的山岩間。

一直目送著他的身影不見,澈蘇才獨自一個人重新來到機甲邊,重新爬進了機艙。整個駕駛室裏一片狼藉,無數□□的數據線和元器件**在外,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零件擺得到處都是,淩亂不堪。

這些天,星雲一號上所有可以利用的零件全都被他一一拆散了,和南卓的機甲上可利用的部分結合起來,正在如火如荼的維修著,遇見的問題不勝其煩——啊,不,是樂在其中。

就像眼前的這件螺絲,很明顯,聯邦機甲上的標準和他們帝國通用件的標準雖然相差不大,但是卻完全不能適用。眯著眼睛,他目測著螺紋孔徑和牙距,再一次舉起了手中的工具……

看上去並不陡峭的山峰,到了半山腰開始漸漸變得無處下腳。原先靠著手攀腳爬就能上去的地方,越來越多地需要用到定位的器具。

南卓手邊沒有專業的登山用具,好在從澈蘇不要的廢棄零件中找了個類似鋼鎬的部件,一路上靠著它,倒也有驚無險。

腿腳漸漸酸軟,腰力也有點跟不上。但是他卻越發不敢懈怠,足下加力,更加艱難地向上攀爬。——多天前的那場忽如其來的暴雨雷電,四個多月來,隻出現過兩次,後來的一次甚至時間更長,他和澈蘇一直在機甲中躲了將近兩個多小時,才等到了恐怖的雷電陣結束。

在這個星球上待的時間隻有幾個月,他們尚且完全摸不清這裏的天氣規律,誰知道什麽時候,忽然的狂風雷電又會突如其來呢?

看了看腳下這暗青色和灰綠色交織的岩礦,看著安靜無害,但是他心裏卻是雪亮。——假如現在來一場雷電,這腳下無處不在的輝鉬礦,就是最危險的聚雷陣。

瞬刻之間,他將會死無葬身之地,絕沒有任何懸念。

所以,表麵上安寧而靜默的山巒,甚至找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但用最快的時間盡快翻越這座礦山,無疑是最安全的。

重複的攀爬,偶然的失足滾落,不停歇的向上、再向上。實在太累的時候,就略略停下,在平坦的岩石上躺下休息一陣,再起來繼續。……整整二十個小時過去,南卓終於站到了山脊的最高處!

山頂有風。

陣陣涼風拂過,吹著他汗水狼藉的年輕臉龐,一股再愜意不過的感覺。

望著山巒另一邊無邊的景色,南卓悄然屏住了呼吸。……那是他從沒見過的奇異景色,現代建築取代了自然景色多年的哥達星、人口眾多的倫賽爾星、以及荒涼壯美的費舍星上,都從沒有有過眼前的這種奇觀!

層層疊疊的山!連綿不斷的山!他們所在的這一座,顯然隻是這個安靜的小行星上最普通的一道,站在它的山脊上,南卓能夠看見的,是無數座綿延疊嶂的山巒。

山不是重點,重點是山巒的顏色。——這些山巒的顏色,是這般五彩斑斕,就像是五色雲霞,又像是最絢爛的鳥雀翎毛。

有些山巒是蔥鬱的綠色,可以看出來那是正常的植被,可還有綠色明顯是孔雀綠色夾雜著寶石藍,一眼看去,就絕非是植物的顏色。除了這些,竟然還有些山脈呈現出鐵鏽紅的顏色、明黃和暗金混搭的亮色,還有一些純黑的山巒。

遠遠一望,地就讓南卓心頭猛然一跳,隱約猜到了那些顏色的由來。

珍稀的礦脈!隻有那些及其稀少的礦石,才會呈現出這樣顏色美麗到近乎詭異的顏色。就像他腳下的這座青灰色輝鉬礦一樣,這些珍稀礦脈就在這無人知曉的星球上安然遺世,無人曉,無人知。

站在山脊上,南卓忽然想起了澈蘇的臉。

剛剛確認輝鉬礦時,他滿臉激動,眼神晶亮,說過一句話:“假如這個小行星能夠被開采,該多好啊!”

是啊,假如這座小行星被開采,不僅費舍星那點儲量顯得無足輕重,恐怕滿足聯邦和帝國數百年的能源礦晶消耗量,也完全不成為問題吧?

平均分配一下,也足夠安撫雙方因為能源緊缺而帶來的不安全感了。

可是,他和澈蘇,哪裏有任何可能離開這裏、向世人告知這裏豐富的能量晶礦和儲藏呢?

靜靜佇立在空寂無人的山脊上,南卓心中忽然無限蒼涼。

這座靜謐富饒的小行星,難道,真的就是他和澈蘇的埋身葬骨之地嗎?……

辨別了山脈的走向,他向著綠色最多的西北方奔去。正常色調的綠色背後,往往是有植被甚至林木,也最容易有生命體存在,要想走的更遠,首先就應該向著這些區域進發。

果然,不過兩三天後,孤身一人的南卓就已經順利進入了一片密林。沒有他們哥達星上那樣人工培育的植株那麽美麗整齊,大多是更加原始的蕨類,可也已經開始見到了很多灌木和藤蔓。

行走在密林中,南卓靠著指南針一路嚴密記錄著自己的行進軌跡,雖然有心探險,可是他畢竟不是要孤身一路到底,必要的時候,他也一定會及時回頭,再和澈蘇匯合。

——假如沒有意外,搞不好,那個帝國的有趣少年,真的會是這個星球上唯一和他共度餘生的人。眼前浮現出澈蘇那認真而安靜的臉,南卓不由微微笑起來。

那麽俊美好看的臉,假如……是個女孩子就好了。在這孤單的小行星上,一男一女起碼有點事兒做,再生一窩十幾個小娃娃,慢慢養大,十幾個變幾十個,幾十個變幾百個,他們就是這篇星球上的亞當夏娃。哈哈哈!

啊……不行,他們生下的娃娃是絕對的近親,不能再開枝散葉的!

南卓翻了個白眼,心裏悲憤極了。別說開枝散葉了,那個澈蘇根本就是個男的吧!

兩個大男人相對無言,百無聊賴,真是太無聊了!

可再無聊,也總好過現在這樣,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吧。……孤獨地行進在叢林中的南卓,心裏忽然有點想念起那個帝國少年的臉。

不知道他一個人的時候,能不能照顧好自己呢?會不會等到自己終於回轉的時候,已經餓得麵黃肌瘦、奄奄一息了?

……

穿過第一片密林的時候,南卓花了四五天的時間。林中可以輕易找到水源,還有找到看上去就無毒的漿果,整個行進過程隻消耗了他少量的肉食儲備,這是一個極好的征兆。

再往前,他繼續翻過了兩座山脈。雖然對於地質學和礦物分布沒有什麽研究,但是南卓也能從那些明顯□□在地表的形狀分析出,那也是某種不可多得的珍稀礦藏。

在手邊的小記事本上詳細地記錄下這些礦脈的顏色、層次、他還學著澈蘇的樣子甚至用舌尖試著舔舐著這些礦石的口感。澈蘇說的極對,很多在顏色和性狀上類似的礦藏,味蕾上的反應時截然不同的。

加上這些口感的酸、澀、苦的表述,他相信,假如帶回去給澈蘇看一下,他說不定就能分析地八九不離十。

說道這裏,這個帝國少年機修師真的很是古怪。——他不就隻是一個十幾歲的機修師嗎?若是僅僅對機械方麵耳熟能詳也就罷了,他從哪裏學來這一大堆雜七雜八的知識呢?

南卓是真的有點困惑。

整整三個多月過去,南卓獨自一個人,默默地沿著隨機的前進方向,已經走得足夠遠。大約翻越了五六座不同的山脈,穿越了不少山穀和小片叢林,茫茫空曠的天地間,隻有他一個人躑躅前行的身影。

絕對沒有人類。至今也沒有發現任何哺乳類生物的蹤跡,更別提智商更高一籌的靈長類生物了。

這是南卓一路而來的結論。

雖然有點失望,但是也符合他和澈蘇事先的推測和判斷。

站在麵前一片格外黑綠的密林前,南卓猶豫了很久。

離開和徹底分手的山穀,已經整整三個月了。按照他離開澈蘇時的約定,現在甚至已經是回到那裏的時候。可一路上行進順利,甚至有驚無險的時候都不多,現在,要回頭嗎?

眼前的密林格外濃密,樹木高度比路上穿越的叢林明顯高出很多,站在林子的邊緣,都能聞到一種屬於密林的特殊氣息。腐朽的落葉、青蔥的樹枝、還有常年淤積的動物糞便的味道。

望著那片密林,南卓終於在心裏下了決心:最後一片征途,穿越後,就回頭!

高大的樹木遮蔽了天空,無聲的林間因為幽靜而顯得格外陰森。

踩著林間經年堆積的腐爛枯葉和鳥類糞便,南卓行進得非常小心。這種生命明顯更長久的森林裏一定有著更加豐富複雜的生物鏈,相對的,危險性也一定越高。

有毒的動物植物,都極有可能出現。

“沙沙”的腳步輕響,前方的蔓藤越來越多,他前進的步伐也越來越慢。身邊不時會有蟲類和鳥類被他驚起,瑟瑟疾躥。

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南卓警惕地在一片寂靜中筆直前行。果然,路上出現過好幾次被他驚動的異類動物,好在體積都不大,稍顯出攻擊姿態的,都被他手疾眼快斬於刀下。

這樣整整在密林中前行了三四天,中途曾經休息安睡了一次。再起身的時候,南卓開始覺得精神輕鬆了一些。

前行的路上,被驚擾起來的動物越來越少,密林裏,越發安靜祥和了。

……南卓眨了眨眼,覺得眼前有點模糊。大約是實在有點累,周圍的安靜已經持續了太久,有種引人疲倦的感覺漸漸浮起,抓牢了他的四肢。

好像,又該休息了。

他揉了揉眼睛,依舊覺得眼前的景物有點發白。找了棵粗大的樹木背靠著坐下來,他伸開筆直的長腿,閉上了眼睛。

昏昏沉沉的,四周太靜了,極適合安睡……真想就這麽一直、一直睡過去。

無邊的寂靜中,就要陷入沉睡的那一刻,南卓忽然猛然一個激靈,內心底處某種直覺類的驚恐忽然升起!

——霧氣彌漫下發白的景物,越來越少的動物,極度安靜的空間。

除了真正的安全外,似乎還有一種境況會造成這種無邊的安靜。

那就是極度的危險!

假如附近的生物都能感知到這種危險,那危險附近的地區一定比別處安靜而幹淨,少有活物出現。

猛然睜開眼,南卓被自己的潛意識驚醒的那一瞬,急劇收縮的瞳孔裏,已經映出了一道異色的影子。

身子瞬時彈跳而起,南卓手中時刻不收的軍刀揚起,對準已經襲到眼前的巨大陰影劈麵揮去!

滿眼金光點點,一條渾身纏滿暗金色鱗片的巨大生物似蛇似鱷,血盆巨口就在眼前,一排細密雪白的牙齒森然齜開,閃電一般避開了南卓的刀光,冷然疾撤,忽然定住了幾米開外,漆黑如豆的眼睛漠然注視著著南卓。

朦朧睡意全消,南卓渾身肌肉繃緊,驚愕無比地看著眼前的怪物。那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異種生物,足足有三四米體長,類似蟒蛇的粗圓腰身上金鱗閃耀,身下卻有隱約的幾隻短足,就在南卓隻來得及掃了它一眼的片刻,那生物已經再次暴起,疾如閃電,巨大的身子帶起一陣撲鼻腥風,向著南卓撲來!

那速度,已經超過了肉眼能夠反應的極限。南卓的汗毛幾乎瞬間豎了起來,麵前那張猛然張開的血盆大口就像忽然敞開的地獄之門,陰森森擇人而噬。

身子猛然一擰,南卓足尖在身後的樹幹上一點,靈巧如燕,以不可思議的角度躲了開來。腥風擦身而過,那怪物的利齒猛然合了個空,南卓的耳中甚至可以聽見一聲尖利的細牙咬空的一聲刺耳輕響。

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南卓不給自己任何停頓的時間,眼角餘光微掃之下,搶在那怪物發動攻擊之前,用盡全力,向著怪物的背脊撲去!

那不是蛇類,有背脊,騎上去!

軍刀銀光森然,血色猛迸,釘住了那隻怪物的身側,猱身而上,他全身的力氣掛在了軍刀上,就要欺身而上。可就在那同時,那怪物“嗷嗷”一聲嘶吼,被他的刀傷激起了極怒,迅猛無比地赫然轉身,粗壯的尾巴“唰”地狠狠拍在了南卓身上!

太重了,人類的身體,完全受不了這樣的重擊。……南卓踉蹌幾步,頓時胸口一悶,隻覺得心中煩惡,差點噴出血來。

死命定住身形,他再次向著那怪物的背上撲去。一人一怪糾纏鬥在一起,血光刀光,密林中無邊靜謐被南卓粗重的喘息和怪物的嘶吼劃破。

……不知過了多久,南卓隻知道自己已經揮了幾百刀!那隻怪物的身上被他刺傷了無數次,而他自己的身上也已經浴滿了自己的鮮血!

胳膊,胸前,背上,處處都是傷,那怪物的牙齒已經數次狠狠咬上了他的身體,每每若不是軍刀在手,硬撐著用刀逼退它鬆口,他早已經命喪九泉。右臂上有一處傷口已經洞穿,雖然沒傷到動脈,但是洶湧的血流也已經逐漸帶走了他的力氣。

一人一獸的身形,都在減慢。南卓用力眨眨眼,將掛在眉梢的一滴汗水甩落,帶著滿身的血跡,再一次急撲而去。目標依舊是那怪物的背脊!

狂吼一聲,那怪物低腰隆背,卻終於沒能躲過南卓的這一撲。歪歪斜斜騎上了它的背,南卓死死單臂摟住了那粗大的腰身,手中血刀對準了那怪物的脊梁軟骨,狠命一劃,就像在那片水域中捕殺小蛇時那樣,不偏不倚,開膛破肚。

他的眼睛已經模糊,他的肌肉已經**,渾身的力氣似乎也在隨著流失的血液漸漸變小,可是他的這一刀,依舊很穩,很凶狠。

血肉飛濺,金色鱗片紛紛,雪白的肌肉在那怪物背脊上裂開。

一聲巨吼,那怪物疼得瞬間暴跳如雷,南卓早已料到這反應,非但沒被震落,反而更狠更大力地抱緊了怪物的身體,任憑它翻滾狂跳,手裏的軍刀卻是毫不留情,繼續向著身子下的生物狂砍狂刺。

一刀刀、一下下!……

陰森的林間,終於再次重回了寂靜。

慢慢癱軟在了血肉模糊的巨大屍體上,南卓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胳臂上的血流還在流淌,沒有自行凝固。南卓咬牙按住了傷口附近的血管,正要掙紮著去撿掉落的背包,卻在一瞬間,心頭一震。

是錯覺,還是心有餘悸?

他隻覺得四周的血腥氣忽然凝固,壓力不僅沒有隨著身下怪物的死亡而消失,反而有種及其厚重的恐懼感悄然襲上心間。

閉了閉眼睛,他強壓下心頭的不好預感,慢慢回頭,向著身後望去。

……微微苦笑,他的心瞬間冰冷,仿佛沉到了海底。

四五頭同樣的異形生物,三大兩小,匍匐在不遠處。

金鱗閃耀,眼神邪惡,正在不遠處冷冷注視著他,林間的空氣似乎都被那仇視和冰冷的目光凍結,變得黏稠而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