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老爺子下葬了,墳塋也立起來了,而這張家的獨子還是個大孝子,遵從禮製,在父親的墳墓旁邊搭起來一座簡陋的棚子,住在裏麵,準備為父親守孝三年。
明朝重讀書人,重禮製,便是朝廷命官,若是家中父親或母親離世,都要辭去官職,回家守孝,一般是三年,這便是丁憂了。當然,也有例外情況,比如說皇帝覺得這個臣子太重要,朝廷離了他不行,便會強逼他留在朝堂上,這就叫奪情。
如果聞安臣記得不錯的話,等到明年,也就是萬曆五年,張居正的父親就會去世。而到時候,朝堂上就會出現一場幾乎席卷整個朝堂的絕大風波。風波的中心,就是張居正的奪情。皇帝,馮保,李太後以及張居正自己,都是不願意看到張居正回老家丁憂三年這個情況的。因為一旦張居正回家了,這三年的時間,首輔之位虛懸,就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情來。而很多人,則是希望張居正趕緊離開朝堂,最好一輩子都回不來才好。
這位孝子既然有為父親守孝三年的舉動,那麽在鄉間,是被鼓勵,被讚揚的。
這三年期間,不但要吃素,更不能有男女敦倫之事,也就是說,他那位剛娶進門,還沒來得及同房的新娘子,起碼得獨守三年的空閨。
那孝子在墳墓旁邊結廬而居,而他的老母和媳婦兒,則是住在家裏,他家正房三間,中間一間是客廳,兩邊臥室,倆人一人一間。
大約過了三個月之後,就在前幾天,出事兒了。
那孝子的老母有一天晚上起夜,忽然聽到媳婦兒屋裏傳來一陣聲音,她心裏大驚,趕緊瞧瞧的摸上去聽,結果聽見屋裏一男一女正在調笑,那女子的聲音很熟悉,就是自家兒媳婦兒的。但那時那男子的聲音,卻很陌生。然後沒多久,就聽到兩人上床歇息了。
孝子的老母氣的渾身發顫,但卻沒當場揭破,忍了下來。
第二日清晨,孝子的母親問自家兒媳婦兒,昨夜是誰。兒媳婦兒一開始還不說,後來架不住她再三逼問,最後沒辦法,才說了
事情。孝子的母親本以為兒媳婦兒會慌亂之極,卻沒想到,兒媳婦兒隻是害羞,並非慌亂,言道是那張家獨子也就是她丈夫晚上回來了,跟她親近。而張家獨子生怕老母親第二日發現了責怪他,便天不亮就走了。
孝子的母親聽了,也懷疑自己昨晚上是不是聽錯了。她問兒媳婦兒,這事情有多久了,兒媳婦吞吞吐吐的說,差不多從半個月前,她丈夫就每日晚上回來跟她團聚。
孝子的母親聽了大怒,覺得兒子守孝之心不誠,便去質問兒子,結果兒子說根本沒離開過這墳墓旁邊的草廬,更別提晚上偷偷回家了。
於是當天晚上,張家獨子偷偷躲到自己房子窗戶底下,果然見半夜時分,有一個黑影摸進了自己家裏。
等那人進了屋,他大叫一聲,便要去抓那奸人,結果那奸人受了驚嚇,拔腿飛奔,張家獨子一把拽住了他的衣服,那人幹脆把外衣給脫了下來,然後飛奔而去。張家獨子趕緊去抓,結果沒抓住,等他回到家的時候,卻發現房梁上忽悠悠的掛著一個人正在晃**。
原來新娘子看到這一幕,也猜到了前因後果,覺得自己失了貞潔,羞憤之極,直接上吊自殺了。
那孝子回去之後,眼見妻子已死,心中悲愴,隻覺得生無可戀,就在妻子旁邊,也上吊了。
孝子的母親一直在假寐,但外頭的動靜兒卻是聽得一清二楚,她是不想露麵,免得兒子兒媳婦兒尷尬,結果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外頭沒動靜了。
老太太走出來一瞧,頓時呆了,然後便是一陣哭天搶地的大哭。
孝子的母親也是個性格堅韌的,立誓要給兒子兒媳婦報仇雪恨。天剛放亮,她就去找了身為裏正的牛昶畊,並且帶去了那奸人唯一留下的證據。
那是一件孝服。
之所以兒媳婦被那奸人哄騙的以為回來的是她丈夫並且對這一點深信不疑,除了因為她跟張家獨子之前幾乎沒見過麵,對聲音也不熟悉之外,還有非常重要的兩點:其一,那奸人每次來的時候都是半夜,
走的時候天還沒亮,根本看不清。其二,他衣服外麵套著孝服。
那奸人逃命逃得倉皇,孝服被張家獨子給抓住了,恐懼之下,直接把衣服給脫了。而那孝服裏頭,還套著一件兒衣服。
是一件紅胖襖。
這東西正式的名稱叫鴛鴦戰襖,是明朝士兵的製式戰袍,紅色,裏頭塞的是棉花,保暖性很不錯,長及膝蓋,袖子比較窄,方便活動。因為其顏色,許多人管這衣服叫紅胖襖。
“就是這個!”
牛昶畊舉著手中一件兒衣服,朝著聞安臣和楊誠晃了晃。兩人看的真切,正是一件兒紅胖襖,半新不舊的,上麵沾了點兒土。
“能給我瞧瞧麽?”楊誠伸手道。
“不成。”牛昶畊想了想,還是拒絕了,道:“大人恕罪,小的實在是不敢輕易把這唯一的證物交出去。”
顯然,他對楊誠是不大信任的。
楊誠苦笑一聲,沒再說什麽。牛昶畊的心情,他也理解。
牛昶畊繼續道:“就是昨晚上出的事情,張家嬸子今日一大早就來找我了,跟小人說了事情的原委。”
“小人趕緊帶著人收拾了屍首,然後四處尋找,看看能不能尋到什麽東西,興許那奸人能留下什麽線索。結果卻沒想到,抓住了他!”
他指了指那軍兵,臉上滿滿的都是憤怒之色。
“他就在張家旁邊張望,小人等抓住他的時候,他滿臉都是慌亂之色,問他為何來這裏,他也不說。當小人等提到張家娘子的時候,他卻是臉色大變,想來,此人就是那偷偷潛入張家的奸人!而且,小人命人把這件紅胖襖套在他身上,一看合身的緊,應該就是他的!”
他指了指那軍兵:“這廝是嫌犯,小人等人實在是不敢放啊!”
楊誠默然不語。
這事兒不好辦了!
沒人能想到,牛昶畊這麽一個鄉紳,竟然有這麽大的膽子,敢去鎮城告狀。此人性子這般執拗,看來想要讓他回心轉意是不可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