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這些孫家人也意識到不能再這麽下去了,於是便積極尋找生財的門路。
還別說,當真讓他們找到了。
他們發現川北山地這邊,巨木眾多,因此便開始做木材的生意。
他們在山林之中伐木,將砍下的木頭順著溪流放下來,一直在溪流中飄上幾十裏。到了水流和緩的地方,再將這些木頭攔截下來,而後從水中撈出,運到岸上,再搬到馬車上,運到城中。
說起來容易,但做起來卻是極為困難。
而其中最為困難的一環,則又當屬攔截那些大木。讓大木順著溪水漂流而下,這是整個伐木運送的過程中,最為取巧,最為巧妙的一環。
因為,這大木在水中漂流的一段兒,剛好是從山中飄到山外。如果不是順水漂流,而是用人力運送走陸路運送的話,花費不知道要多少。而且山路艱險難行,隻怕還要賠上性命,若是走陸路,那麽,運送的成本將會數十上百倍的提高。
如果說用這個法子進行水運,一根木頭花費的運輸成本是十兩銀子的話,那麽走陸路,花費的運輸成本至少是五百兩銀子,甚至上千兩。
但這樣取巧的方法,真要實行起來,卻也不是那麽容易,還其中還有相當大的風險。
試想一下,上千斤的大木,順著湍急的水流從上流奔馳而下,聲勢是何等之險惡,力道又是何等之巨大?
攔截之人若是不通曉其中的訣竅,不會那些技巧,就這麽直直地迎上去,隻怕當場就給撞得筋斷骨折,飛出十幾米外吐血身亡了。
孫家的人為了琢磨出其中的技巧方法,也是送掉了一條人命。這生意剛做的時候,也真真是篳路藍縷,舉步維艱。
但孫家終歸是找到法子了,終歸是支撐下來了,終歸是賺了銀子了。
他們從永樂年間開始做這個生意,一直做到嘉靖年間。等到了嘉靖年間的時候,已經是成為了這龍安府中數一數二的大戶,不敢說是家資巨萬,但家產幾萬兩銀子,那是一點兒都不誇張的。
伐木、運送木頭、攔截木頭這樣的活兒,早就不用孫家的人親自動手了,他們手底下雇了幾十上百個壯丁,分成好幾班,各司其職,效率頗高。
他們的生意不斷擴大,不但已經坐到了龍安府以及周邊的幾個府,甚至都擴展到了川南,甚至聽說連成都的蜀王爺重修青羊宮的時候用的木頭,有一部分都是從孫家這兒購買的。
且不說這話是真是假,哪怕是假的,但既然有這樣的傳言冒出來,也說明孫家的實力不可小覷。至少也說明,孫家確實是有資格給蜀王府供應木材的。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孫家會一直都是龍安府的豪門大族,就這麽維持下去,估計一直會等到明朝末年張獻忠席卷四川的時候,到了那會兒才有可能回受到波及,會遭遇屠刀。
但是,嘉靖二十六年的一場變故,卻是讓孫家一蹶不振,就此衰敗下來。
這件事情的起因,是因為有人害了紅眼病,眼紅孫家的錢財,眼紅孫家的生意。
孫家的生意做得這麽大,銀子如流水一般流到他們手中,自然就有人起了覬覦之心。
孫家做這門兒生意一二百年了,在這漫長的時間裏,也碰到過不少的人,隻不過最
後他們都是被孫家給擊敗。擠垮,被從龍安府中給擠了出去。但是這一次,來的這個人,來頭卻是不小。
這個起了覬覦之心的人,是當時擔任龍安府知府的那一位大人的侄子。
時至今日,那位大人的名字,甚至他侄子的名字,都已經被龍安府的人給忘記了,但是他們對此事卻都是記得很清楚。
那位知府大人的侄子,想把這塊兒生意從孫家手中奪過來,先是直接上門大咧咧地討要,讓孫家以極低的價格把這份產業轉讓給他。對於孫家來說,這是祖宗傳下來的基業,怎麽可能就輕輕易易地轉掉?
隻不過,他們卻也知道此人是他們得罪不起的,便奉上一大筆銀子,隻求能夠破財免災。
隻不過他們卻是低估了知府大人侄子的胃口。
這位知府大人的侄子一見孫家回絕了他,覺得丟了麵子,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立刻便使出種種手段。一時間孫家頗有些應付不急,狼狽不堪。
隻不過孫家也當真不是吃素的,立刻就開始在龍安府周圍散布消息,言道,當今知府大人的侄子,要吞並他們家產,眼紅他們孫家的生意等等。
反正就是把這位知府大人的侄子給傳的很是不堪。
而偏偏這位知府大人又是一個很傳統的讀書人,正兒八經的進士出,很是注重名聲氣節,聽聞此事之後立刻把他侄子叫到麵前,狠狠的訓斥了一通,並且勒令他在自己任期之內,不準在龍安府做生意,更不準打著自己旗號行事。
知府大人這位侄子,雖然品德有虧,不過也當真是聽話。果真,在他叔叔擔任龍安府知府的這幾年之內,他一直呆在老家,根本就沒有涉足龍安府,更別提在這兒做生意了。
孫家本以為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結果卻沒想到,那位知府大人才剛一離任,他這位侄子立刻就要回來了。而且他還放出話來,就是要在這了龍安府做木材生意,非要將孫家給擠垮不可。
原來,這位知府大人的侄子,當初被自己叔叔訓斥一頓,引以為奇恥大辱,更是對孫家狠之入骨,竟是立下誓言,這輩子一定要在不借助他叔叔權勢的情況下,將孫家給搞垮。
所以他叔叔一離任,他便卷土重來。
一開始的時候,孫家並未把他放在心上。在他們看來,此人不過是個毛頭小子而已,沒有見識過世事深淺,隻是仗著他叔叔的權勢一路順風順水,又哪裏知道做生意的艱難?等他吃些苦頭,自然就知道厲害了,隻怕想起今日這話來,他自己也會覺得可笑。
但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這位知府大人的侄子,竟然是一位經商的天才。再說了,他雖然說是不借助他叔叔的權勢,但是他叔叔在龍安府當了這幾年知府,也留下許多的人脈,而由於他身上有著這一層身份,那些跟他叔叔有些關係的人,都對他頗為照顧,所以做起事來自然就事半功倍。
用了大約三年的時間,孫家在龍安府的生意,竟然被他搶去了一大半。而且是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就是在生意上一步一步的排擠孫家。
孫家沒有料到竟然會出現這種情況,頓時便慌了手腳。他們想要全麵發力,跟知府大人的侄子競爭,但這會兒已經晚了,無論如何都是爭不過了。
於是孫家在木材生意
上的比例越來越小,收入越來越少,家族發展的頹勢也是越來越明顯。孫家已經沒了辦法,或者正確的說,應該是沒了上得了台麵的,屬於正常手段的辦法。
要說陰險的手段,總還是能夠耍的出來一些的。
一看正常手段不管用,於是孫家心一橫,幹脆便用了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說來也是可笑,之前是知府大人的侄子用陰謀詭計算計他們,而現在輪到他們用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段去算計人家了。
孫家買通了一個商人,讓這個商人假裝做買家,去跟知府大人的侄子,談生意,言道要做一筆大生意,要從他那兒購買數量相當大的木材。這位知府大人的侄子自然很是高興,如數按時將木材運到了那個商人的指定地點,但是這會兒,那商人卻是消失了。
自然而然的,這筆生意知府大人的侄子就做賠了,損失了一大筆錢。
不過,以他這種背景,怎麽可能善罷甘休?
暴怒之下的他,立刻動用一切關係調查,很快,那個商人便是在成都府被抓到,而他也是招供出來,指使他這麽做的,正是孫家家主。
於是,龍安府知府發出牌票,著衙役去拘拿孫家家主。
孫家家主倒是也光棍兒,見衙役上門,便知事情敗露,老老實實的就跟他們走了。結果,人還沒到衙門呢,在半路上卻是突然死了。
這一下,孫家可是炸了鍋了。
孫家的人自然不肯善罷甘休,直接抬著孫家家主的屍體,跪在府衙之前喊冤,言道,是孫家家主在去衙門的路上,跟衙役起了衝突,被那幾個衙役給打死了。
而押解孫家家主的那幾個衙役卻是矢口否認,言道根本就沒有這回事兒,至於孫家家主為什麽會突然死亡,他們也不知道。
當時這件事鬧得很大,沸沸揚揚的,不但整個龍安府知道了,甚至都驚動了四川布政使司的人。
龍安府知府也是被這事兒弄的心焦力竭,方寸大亂,他在審案的時候胡亂動刑,屈打成招,打的那兩個衙役承認是他們打死的孫家家主。
本來到了這兒,這案子,該當算是完結了。
結果卻沒想到,案子發到四川提刑按察使司之後,卻是被上官認為其中疑點頗多,於是四川提刑按察使司也專門派了人,去往龍安府查辦此案。
結果提審那兩個衙役的時候,那兩個衙役卻又是翻供,說他們是被屈打成招,根本就沒有動手打過孫家家主。於是此事,便越發的撲朔迷離了。
四川提刑按察使司的那些人,在龍安府查了半年多,最後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
那衙役先是認罪,後來又是翻供,而也確實沒有什麽證據可以證明是他們打死的孫家家主,於是隻能將他們無罪釋放。
但是把他們放了,孫家可不敢,立刻又告到知府衙門去。
而此時四川提刑按察使司的那些人已經回去了,上一任的龍安府知府,也因為辦案不力,製造冤獄,而被降職調任他處。新上任的這位龍安府知府,根本就對事情不了解,聽孫家這麽一說,立刻又把那兩個衙役給拘來、而那兩個衙役已經是見多識廣,不慌不忙,應對從容,於是案子查下去,又是沒查出什麽。
從此之後,這案子就成了一個懸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