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刈葦道:“昨日父親去往洛城東,宿在草民的第四房姨娘許氏處。今日卯時,草民忽然被人吵醒,原來是許氏派來的人,言道父親大人不行了。草民心中惶急,趕緊趕往許氏處。進了房中,隻見父親躺在**,許氏隻在一旁啼哭,草民見父親死狀異常,心生疑竇,便將父親屍體抬到衙門!”

說到此處,他的臉上露出濃濃的悲切之情,眼圈兒也紅了,眼淚簌簌而下,忽然跪地磕頭道:“我父死的蹊蹺,還望各位老爺給主持公道!”

聞安臣聽了,不由得微微有些詫異。

這個時代講究的是人死為大,尤其是長輩死了之後,哪怕是認為長輩死的不明不白,也很少會有晚輩會主動抬著長輩屍體去衙門的。尤其是這尹家,還是秦州城的豪門大族,更是丟不起這個臉麵的。

卻沒想到,尹刈葦會這麽做。

而且這個人做事很幹脆利索,他是卯時得到的消息,也就是淩晨五點,然後趕到洛城東,著人抬了屍體,又趕到衙門,現在才不過是辰時剛到而已。這一切,他隻用了兩個小時。這麽殷切,甚至可說是急切,那麽他會不會有所嫌疑呢?

按照這個時代的思維習慣,這種案件,往往直係親屬及配偶是嫌疑最大的人,因為他們有作案的能力和時機,也有動機——別忘了,尹家是富商。為了錢,父子兄弟殘殺的事情還少麽?

聞安臣不由得用懷疑的眼光看了尹刈葦一眼。此人長相端方,氣度凝練,單看表麵是看不出什麽來的。

他沒在多問,隻是道:“先等仵作來,驗過屍體再說吧!”

少頃,仵作急匆匆趕來,先給幾個人行了禮,而後帶著徒弟驗屍。好一會兒之後,老仵作道:“此屍,口眼開,麵青色,唇紫黑,手、足指甲俱青黯,口、眼、耳、鼻間有血出。”

他頓了頓,道:“當是中毒亡無錯。”

聞安臣問道:“可能驗出中毒時間?”

老仵作看了半響,有些為難道:“當是昨夜,隻不過小人也無法說的太過精準,隻不過,當在亥時或是子時。”

能做到這一點已經不錯了,畢竟這個時代,限於條件,很多東西無法做到精確。亥時或是子時,也就是說,死亡時間大致在昨夜九點到今日淩晨一點這一段。

聞安臣向尹刈葦問道:“令尊可是和人結過仇怨?”

“仇怨。”尹刈葦沉思許久,道:“家父坐了幾十年生意,雖說處處與人為善,但要說沒有對頭,那是癡人說夢。對頭肯定有的,但隻怕還到不了要人命的程度,而且,就算是對頭想要毒殺父親,也未必有法子。”

“嗯。”聞安臣點點頭,而後又是細細的問了許多問題。

尹刈葦顯然很有耐心,一一作答。

徐惟賢在上麵聽的有些不耐煩,扭了扭身子,恨不能趕緊完事兒好回去。

聞安臣發現尹刈葦神色有些猶豫,似乎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問道:“你可是有什麽隱情?”

“這個……”尹刈葦猶豫片刻,最後還是咬咬牙,道:“說出來,未免有些家醜之嫌疑,但草民覺得,這件事可能是導致家父之死的重要原因。”

聞安臣心裏一振,道:“請說。”

“家父死於許氏房中,而這許氏……”尹刈葦歎了口氣:“本是鞏昌府青樓出身,行事頗有些不檢點。那一日,草民去往洛城東客棧辦事的時候,正撞見她在和一俊美公子調笑。不知……”

雖然他話沒說完,但聞安臣和黎澄都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兩人對視一眼,神色都很是振奮。有了這麽一條線索,那麽這個案子就明朗許多了。很大可能,這就是真相!

倒是不能怪他們慣性思維,實在是因為在這個時代,一旦出了這樣的案子,多半都是奸夫**合夥殺夫。

“許氏在何處?”黎澄問道。

尹刈葦道:“在洛城東後院宅子裏,草民安排人看管住她了。”

看來他對這位姨娘是早就心存懷疑了,不過這樣也好,更方便抓人了。

黎澄立刻下了牌票,讓皂班去拿人。

尹刈葦遲疑道:“大老爺,此中可能還有一些不妥。”

黎澄對他今日總是吞吞吐吐的很有些不滿,擰著眉頭道:“如何不妥了?”

“那位姓張的公子,可能身份很不一般,草民瞧他氣度穿著,非富即貴。而且他身邊還有護衛,瞧著是練家子。若是貿然前去那人,恐怕不會那麽順利。”尹刈葦道。

“本官管他是什麽來頭!”黎澄毫不畏懼,冷笑一聲:“便是家中巨富,亦或是大員之子,甚或是公侯出身,在本官轄境內犯了案子,本官也要拿他!”

他本就是那種頗為剛猛淩厲的性子,此時被尹刈葦不知

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激了一下,便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他身在局中沒感覺出尹刈葦在激他,但聞安臣卻看出來了,狐疑的看了尹刈葦一眼,不知道此人是何居心。

黎澄又讓快班班頭卓安平帶著幾個精幹捕快去抓人,聞安臣也一起去,主持大局。

一行人在尹刈葦的帶路下直奔洛城東而去。

此時的洛城東,一切如常,繁忙依舊。

按理說早晨在外頭吃飯的人少,但那是對別家而言,洛城東的早點是秦州城出了名的,每日來吃早點喝茶的人極多,而且多半是有些身家的。

老板娘今日沒露麵,但大夥兒對此也並不感到奇怪。這洛城東名義上是許氏掌管,但其實她隻是掛了個名頭,按時分紅利而已,這也是尹家家主寵愛與她,給她的額外優待,別的妾侍,都是拿閱曆銀子,哪裏有這額外收入?洛城東的事情,許氏是不怎麽管的,也不需要她管,這裏另有二掌櫃三掌櫃,這才是真正做事的。

雖然說尹家家主死在了洛城東後院兒的宅子裏,但由於尹刈葦已經把知情人都給控製住,並且派人看守,封鎖了消息,是以就連洛城東的掌櫃夥計們都不知道近在咫尺的所在發生了這等大事,一個個混不知情。

說書先生王鐵嘴已經開講了。

在台下,一幹人聽的有滋有味兒。

張公子赫然也在其中。

他麵前桌子上擺了幾盤兒頗具秦州特色的點心,吃著點心喝著茶,聽著故事,倒也是頗為的愜意。懷慶站在他身後,懷裏依舊抱著那個又長又大的包裹,身板兒挺得筆直。

“我說懷慶啊!”張公子回頭咧嘴一笑:“你也坐下吧,戳那兒累不累啊?”

“主仆有別,公子麵前,哪有我坐的道理?”懷慶很是生硬道。

頓了一下,他忍不住又勸道:“公子,咱們今日一定要走了,不然耽擱了回去的時間。隻怕老爺到時候會責備。”

“好,好,好!”張公子以手扶額,無奈道:“我這不是為了聽完這故事麽,不聽完了就走,心裏老是癢癢的,跟貓撓也似。聽完‘聞安臣智破案中案’這最後一段兒,咱們就走啊!”

他嬉皮賴臉的笑著,讓那懷慶一肚子的氣最後隻得化作了苦笑。自家這位公子,還真是不穩重,本來昨天就該走了,結果他為了聽故事的結局,硬是又拖了一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