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敲打

一場大雪之後,隆冬的北京,早又一派冰雪世界。綠葉不見了,紅花不見了,從樓頂到樹枝、到地麵,一色的銀裝素裹,耀眼明晶,枯燥到是枯燥了,但卻純潔了,可這純潔卻隻是表相,任何嗅覺靈敏的人都能看到,現在的京城,現實上卻早就是一片暗潮湧動,這四九城中的平靜不過隻是暴風雪前寧寂罷了。

政事堂國務卿徐世昌來到居仁堂拜見大總統,隨行的還有左丞楊士琦,已經六十有餘的徐世晶,麵上早已呈現出老態了,一副疲憊像,眼神也顯得不足。他素常不是這樣,三十五年前,他和袁世凱結為盟兄弟,得袁世凱讚助北上應試,先中舉人,後中進士,後受翰林院的編修,在袁世凱小站練兵時,成為袁世凱的心腹謀士,兩人一文一武,互為同道。

兩年前,袁世凱繼任臨時大總統時,徐世晶力辭太保,前往青島觀望時局變化,在青島,他是處於“寧為袁世凱奪權,也不讓權落孫中山手”的激奮中,拒絕規勸,毅然在半年前出山,當他再一次來到京城的時候,他處於“袁氏天下究競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天下?“的迷惑之中。“五十而知天命”,徐世昌轉眼六十了,六十歲的應該知道自己的去從了,不會遇事慌慌張張,他是有這個能力的。

現在不同,他是去麵對一個央央大國的興衰,對待億萬黎民的生死存亡,一失足不是個人的千古恨,而是國家興亡。徐世昌是個讀過聖賢書的人,三歲的娃娃都懂得“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難道他這個知書達理的人不懂?

他懂,可有時候,並不是懂得一些事情,就行了,大約正是官大了。事多了,徐世昌的心思也多了。愁腸也多了。

做了國務卿之後的徐世昌,為了袁的統治,是費盡了心機的,每天按時到設於含殿後遐矚樓的政事堂辦公,各部公事。一切須經國務卿核準,各部長竭見大總統時,必要國務卿在座。國務卿比大總統還忙。當年一家京報曾作過這樣的報導:

國務卿之忙冗,實不減於前清兼管部之軍機大臣。據可靠消息。徐相國每日起身甚早,八鍾後盥漱洗完畢,至九鍾乃至總統府。至十鍾入謁總統,議論國事,十一鍾到政事堂辦公,十二鍾午膳,下午二鍾休息。至三、五鍾再起辦公,直繼續至十鍾前後,日以為常雲雲。

徐世昌雖然如此鞠躬盡瘁,但袁世凱對政事堂的控製卻十分嚴密,使徐難有所為。徐世昌暗下裏對知己們說:“往日閣員入閣之初。多所發表,而實質上則多一事不能行。今大亂之後。惟求休息,餘既未敢多言,惟擇其可行者行之,不可行者勿行,行而有成效者善也,否者即惡也,視其結果何如耳!會縱譏予無所表見,”徐世昌說的大真話,別人聽了他的“無所表見”之論,似乎看透了他的“無為而治”心地,最後,不能不說一句“徐世昌,天下最大的滑頭!”做了國務卿的徐世昌,並沒有能夠像他表白的那樣,“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無為而治”也並非那麽容易,就是他自認定的“無憂愁”的袁氏天下,也很不平靜。很多預想不到的事,都在接踵而至,就像現在,徐世昌卻不得不麵對,究竟是應該順大總統的意思辭職,還是堅持下去。

和袁世凱一見麵,徐世昌便依如往常一樣行禮說道:

“見過大總統!”

袁世凱淺笑著伸手示意讓坐。

“菊人兄,杏城、請坐。我正有事同你們商量那。”

徐世昌和楊士琦先是道謝,而後點頭最後方才坐下,兩人坐下之後,突的,卻沉默了下來,楊士琦是抱定心思,讓徐世昌開口,可徐世晶這會麵對著大總統,同樣也是自己的盟兄弟,又豈能主動說出自己不想辭職,顯出留戀官職的心思?

而袁世凱卻什麽都沒說,隻是半閉著眼睛喝著下人剛送上來的茶,同時又請兩人喝茶,對於徐楊兩人的心思,袁世凱可謂是再清楚不過,他們都舍不得。試問這天底下,有幾人能舍得到手的權勢?

一時間,三人就這麽沉默著,喝著茶,這居事堂內一時盡是鬧哄哄,除去杯碟碰擊聲外,卻是沒有任何聲響。

終究,在長時沉默之後,袁世凱還是首先打破了沉默。

“菊人兄應該看過外交部的演講,第四條談判,今天開始,估計十天半個月的,第四條就會談完,也是洋曆年年底的樣子,就會簽約!這外事算是定了!”

說這番話時,放下茶杯的袁世凱神情卻不見任何輕鬆之意,而且隨著話語神誌由輕而沉,雙眉也慢慢鎖了起來。

“今天看了報紙,是新聞記者采訪江蘇陸軍十一師,十一個師啊,一個師一萬七千人,這就是近二十萬軍隊那!我這大總統能調之兵,不過二十餘萬啊!扣除那些個雜牌,恐怕,哎,這大總統難當啊!真不知道,那一天會不會有人勸我把這大總統之位讓給他李致遠啊!”

徐世昌一聽,心裏一驚,他和楊士琦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讀出了慌色,他們沒想到大總統竟然會說出這麽一句話來。

徐世昌正想進言勸說安慰,袁世凱卻又說道。

“哎,為了國家大局,若是他李致遠想要這大總統之位,本大總統讓位於他又有何妨,這中國啊!再也亂不得了!”

語急如注,袁世凱明明白白地道出了自己的“心思”,現實上,袁世凱清楚的知道,他們不願意讓權,所以才有了這番表演,接著他又如泣如訴般的顯露一副慷慨之相。

“十幾年前,八國聯軍,讓我中華吃盡了苦頭,最後割地賠款,國力衰竭,十年苦心運營,方才恢複些許元氣。辛亥年,南方軍興。列強意欲幹涉,老袁我是不得不出山,維持局麵,後來為免列強幹涉,傷我中華元氣。南北議和,清帝遜位,我也就當了這大總統,這幾年。苦心維持,方才維持國家局麵不至崩潰,國家時局日漸好轉。此次歐戰,日人逼我,幸虧三軍將士效命,方才保得國家顏麵、權益於不失,這國家大局好轉。可偏生哎,……內局現又如此,我們又該怎麽辦好?一不小心,內戰再起,列強幹涉。又豈是中華之福?”

徐世昌沒有說話,楊士琦卻是如坐針氈一般。扣著茶杯,徐世昌仿佛是在思索著大總統的言語含意一般,思索著該怎樣回答他。

然而,這兩個人都是明白人,他們知道,袁世凱說這番話,實際上為了堵他們的下一番話,他是為李子誠“進京”做清道工作,可袁世凱說的這個理由,卻又上人無從可駁,他是為了國家大局,若是他們兩人道出相駁的意義來,那豈不就是說他們兩貪戀權勢到了即便“引內戰也不辭”的地步。

見他們兩人沉默不語,不想再磨蹭下去的袁世凱站起身來,然後歎息著,顯露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現在,外夷、內寇都十分猖獗,倘若國家在我輩手中喪失,我怎麽對得起先民,怎麽對起全國百姓,隻是別人看不到這一點,我想兩位是會明白我的心思的!”

話音落時,袁世凱便直直的看著兩人,那意思似乎是在說。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該怎麽辦,你們兩人應該知道了吧!”

徐世昌朝楊士琦看一眼,然後在心下苦笑著,袁世凱終歸是袁世凱,話裏話外,全未給別人留下一丁點餘地啊!看著楊士琦目中閃動的無奈,於是便說道。

“大總統,切不可讓職於李氏,況且,李氏意也不在大總統之位,還請大總統三思!”

就在這時,忽有人進來。

“演講總統,宣武上將馮將軍來謁。”

聽說是馮國璋來了,袁世凱一愣神,然後一邊答應“有請!”一邊對徐世昌、楊士琦說道:

“菊人兄、杏城,你們先到我辦公室坐坐,我應酬一下就來。”

在兩人離開後,想著他們兩人已經明白了自己話裏話外的意思,袁世凱的心裏還是稍覺安逸些,他知道,不出半月,徐世昌就會請辭讓賢,至於楊士琦,他又豈不明白事理,到時看看給他們尋個什麽féi差,對他們也算是有所交待了。

心想著,袁世凱便朝居事堂外走去,迎馮國璋到了內院,爾後才請馮國璋進入居事堂,兩對麵坐下後,馮國璋先開了口。

“大總統,國璋想近日南反,特來向總統告辭!”

在北洋諸將之中,最鬱悶的怕就是馮國璋了,動“二次革命時”,原本想打下南京以為江蘇都督的馮國璋,並沒能如願,最後反倒讓李致遠落了便宜,最後隻落得一個江淮巡閱使、宣武上將的虛名,還是客軍駐於倪嗣衝主掌的安徽。

“為什麽這麽急?”袁世凱急聲問道。“我還有事想同你商量呢?”

“我也有事!”

馮國章直截了當的說道。

“想跟大總統說明白,然後再走!”

袁世凱原想隻是自己有事同馮國璋談,沒想到馮國璋也有事找他,難道也是為了那件事?重設國務院,看似簡單,實際卻是牽扯到各方利益,對於政事堂諸人而言,牽扯到他們的職位,對於軍中諸將,卻是牽扯到“交兵權”。

那件事看似做的隱蔽,可袁世凱卻知道,那事裏的事,是瞞不住人的。這樣想著,袁世凱便有意借話叉開,想旁敲側擊,慢慢氣氛,說道。

“你和道如來京城好幾天了,我們還未曾好好談談,道如這一走,就是年餘,你們就晚走幾天吧!”

馮國璋的新夫人周砥周道如,原本是袁世凱的家庭教師,袁世凱不斷以家人對待,後來,引見給了馮國璋,其意圖,自不用多言,今天他就以至親的口氣挽留這位江淮巡閱使。

而馮國璋卻說道。

“現實商談不完,那是要多住幾天的,若是無事可做,還是早回去的好!”

馮國章不待袁世凱搭話。便又說道。

“有事件,我想向大總統照實稟告。近來有傳言道,大總統練新軍,請李致遠進京,都是為了收軍權於中央,不知此事是真是假!若是大總統欲收軍權。隻需一個電報,國璋絕不不敢不從!”

說著,他便把一雙遲疑的目光投給袁世凱。

原本袁世凱就是想征得馮國璋的支持,來對付其它人。一聽他的這套話,心裏登時涼了半截,也明白。這“收軍權於中央”,無論阻力再大,也要辦下去了,於是便說。

“華甫,看你說的。這國務院不是沒有過,當初一個個總理的,又妨著什麽大局了,重設國務院,隻能說是時所需。勢所逼!”

看著馮國璋,袁世凱卻想到“難道有人做馮華甫的工作。特地讓他來試探自己的口風,對付自己?”

“重設國務院,任李致遠為國務總理,一是國之所需,李致遠之才,天下誰人不知?這樣的人不用,豈不顯得中央量小,有才不用?二嘛,現在法蘭西邀我國派兵法國,且指名江蘇陸軍,所以才要留李於中央。至於那新建軍,亦也是為歐戰所備,至於收軍權於中央,華甫,地方省軍,焉有不收之理,至於華甫,你是我之心腹,堂堂中央陸軍宣武上將,統率又為中央陸軍,豈有交兵權之說!”

接著,袁世凱的臉色一沉,先是悄然咳歎一聲,然後又自哀自怨的說道。

“哎,“大風刮梧桐樹——長短自有人去量”,我心中是安然的,若是他人疑惑,就由他人吧!”

說罷,袁世凱便端起茶杯,像是要喝水,但馬上又放下,順手又拿起一支雪茄煙,點燃後吸了起來,臉色一陣比一陣難看,且難看的臉色中盡是哀痛之色。

馮國璋卻被袁世凱的這番話和表情弄的有些摸不著頭腦。馮國璋是袁世凱的三大支柱之一,和段祺瑞、王士珍齊名,並稱“北洋三傑”,跟袁世凱有生死之交,當初,袁世凱發跡時,馮國璋是為他立下了汗馬功勞,馮國璋最早投奔的是淮軍聶士成,甲午戰爭後,聶士成推薦他擔任清國駐日使臣的軍事隨員,在日本,馮國璋和日本將領福島安正和青木宣純結識,相外甚洽,於日本,他不斷留神調查日本的軍事狀況,積累了較豐富的資料,編成陸軍教材數冊,回國後,他把自己編寫的陸軍教材,作為酬禮獻給聶士成,誰知聶士成並不欣賞,看都不看就完璧歸趙了,而後,馮國璋便把教材呈現給袁世凱,那時袁世凱正在天津小站編練新軍,求才求知,如饑似渴,看了馮國璋的兵書,視為“鴻寶”,更稱馮國章為“軍界之學子,無逾公者”,隨後留馮擔任督營務處幫辦、兵兵學堂監督,不久又升他為督營務處總辦,而袁世凱治軍典,又多出自馮國璋之手,能夠說袁世凱對馮國璋有著知遇之恩,後來,袁世凱更將熟師周砥引見給馮作如夫人,以表示親近。

而後來,馮國璋更在是武昌起義時的,以抗命請袁出山報其知遇之恩,後來陷漢陽,隔江炮擊武昌,能夠說為袁世凱成為大總統,立下了汗馬功勞。

這會看袁世凱態度真誠,馮國璋也以坦誠之心說道。

“大總統欲派兵參加歐戰,調動江蘇陸軍前往歐洲,能否需要地方著手布置,還請預先秘示!”

馮國璋的話卻讓袁世凱搖了搖頭說道。

“無需如此,無需如此,李子誠,貴在一個誠意,若是以陰謀待他,勢必引其反心,與其示其陰謀,不若示其以誠,他李致遠愛惜聲明,若是中央欲派部隊往歐洲,於地方之時,他尚有言語可堵,可若為國務總理,卻不得不考慮國家大局,到時,其必為表先,而介時……”

接著袁世凱緩聲道出了自己的打算和計劃,無非就是以國事迫使李子誠同意派出江蘇陸軍參戰,以為表率,再以中央之命,要求各省派出軍隊,與中央陸軍合編整訓後派往歐洲。

最後袁世凱看著馮國璋,故意顯出幾分難色來。

“哎,這編新軍,之前是為防禦日本,而現在,卻是為向各省表示,中央絕無私心,地方派出一兵,中央派出兩兵,如此,方才將各省省軍擰成一股繩兒,派往歐,待他日歐戰結束之時,遠征軍自需裁撤,地方省軍自然消彌於無形之中,如此,方才得啊!可惜大家夥都不明白,都以為我這是私心作怪啊!又豈知本大總統為難之處……”

見袁世凱“無意”收軍權,馮國璋在鬆一口氣時,也就順水推舟的送了個假人情。

“他日若是大總統有意派兵歐洲,欲從中央陸軍中抽調部隊,以安各省之心,我那,大總統隻管抽調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