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少爺

清晨,東海縣浦口,人來人往間,太陽一曬,空氣中帶著一絲魚腥味,靠海又臨河口,這裏到處都是漁民或者販水為生的人戶。

八月裏的天,早都已經熱透了,這會小碼頭上的那些苦力們,早已甩開光著膀子幹起了活來,一代代魚幹、尤其是附近鹽場的海鹽,被苦力們抬上小舢板,百多年來,這裏一直如此,似乎從未有多少改變。

浦口鎮北,一座高門樓,後麵是二進式的宅院,那門樓帶著門廂,黑漆底子鑲銅釘子的厚實木門,門上的匾額從右向左右橫書金字“世代書香”,門廂上的對子字字飄逸。

“向陽門第春常在,積善人家慶有餘”

這門這書,似乎都在提醒著,這戶人家和周圍那些依鹽而生、依漁而生的大戶人家有何不同,至少這門,這書都表著這家是書香人家,在東海縣,有誰不知浦口孫家是耕讀傳家,雖居於商口,卻從未涉及商事。

正堂上,孫老爺正在喝茶,五十幾許的人了,卻也是精神矍鑠,瘦而不柴。前額光亮,耳際以後,花白頭發向後歸去,頷下細長花白短須,端坐在椅子上,身板很直。

此時他坐在那裏,放下茶杯之後,眼睛不時的掃著站在麵前的長子,臉色變得越發的嚴肅下來。被爹這麽上下打量著,孫益存心裏多少有點發毛,也跟著看自己,沒啥毛病啊?

於是便就衝爹笑笑。

“益存,你這回來也有些日子了”

“滿算三月正”

孫益存連聲應了句。

“那,這衣裳總該換一身了”

低頭看著自己那身西裝和錚亮的皮鞋,再看看這屋子,孫益存終於知道是那裏惹爹不高興了,原來就是自己的這身衣服。

“不瞞爹爹,這不,今個要去徐州,找洋行買窯場的機器,換了,就讓洋人輕看咱了”

哼一聲,抬眼看著自己這留洋留了一半,就帶回來一個大肚子日本媳婦的兒子。

“不想讓洋人看輕了,不是看你的衣裳、皮鞋,更不看錚亮的像牛添似的頭發和金邊眼鏡,靠的是本事,隻要要本事強了,洋人自然就不敢小瞧了”

這話說的是有理,可聽到孫益存的耳中,卻隻讓他的臉一陣燥紅,爹這不是明著說自己嘛

放下茶杯,盯著兒子。

“這可是咱孫家第一次涉足商海,若非……”

若非當初朝廷取消了科學,自己這兒子又咋會去日本,孫家又咋會涉足商事。

“這次咱家那幾千畝地沒了孫家可就全指往這了”

孫家的在河南的地,都被鐵路公司征了,就隻有河北還有百多畝地,家裏沒個進項可不行,最後,還是自己眼裏這不成哭的兒子指了條道兒。

“爹,您就是放心”

孫益存沒個正經的笑笑。

“現在這連雲港在那大興土木,這用的洋磚,除了六合自己的磚廠產的,剩下的可都是從上海運來的,就是附近的那些土磚廠,磚價也是一天一個見漲,別說咱們建一個磚廠,若是照六合這麽辦下去,怕就是再建十座磚廠,也不見得生意就差了,再說咱們造的洋磚,那磚燒的結實,產量大,到時六合公司自然會用咱們的磚,而不用土磚”

“那六合他們自己的磚廠呢?”

“爹,六合那是什麽樣的公司,像這樣的大戶,現在之所以自己燒磚,那還不是因為這連雲港沒有洋磚廠,照我說,隻要咱們的磚廠一辦成,到時保不齊擠了那些土磚廠不說,甚至還能把六合的磚廠買下來。”

瞧著兒子說的那般自信,孫老爺子點頭嗯了一聲,他之前曾去那裏看過熱鬧,幾千人,上萬人幹活的場麵,這輩子,他還是第一次見著,雖說,這個兒子不成器,可再怎麽說也留過洋,而且,任何人都知道,隻要這六合公司建火車站,蓋房子,就需要磚瓦,若是真建了洋磚廠,怕這生意還真不錯。。

“成,那你去,不過你要記住一句話”

一抬眼,放下手中的水煙袋,孫老爺子的方臉上顯出了一絲不怒自威氣質來,雙眼直盯著兒子,他卻又突然歎了一聲,接著又說話時,聲音卻並不大。

“咱們孫家打從大明朝起,就是耕讀傳家,雖說家訓無禁商之訓,可咱孫家這書香門弟,在這蘇北,也算是世人皆知,雖說,現今孫家將涉商海,然你需計一句話,做人憑良心,做生意更得憑良心,人無良心,無立於世間”

說罷,孫老爺子喟然長歎,眼中似有淚意,向外邊看著。

“益存,咱辦廠的這一萬五千大洋,除了家裏原本存的,還有賣地的,還有---你舅的五千大洋,這錢看來不多,你可要知道,虧得你姥爺在前清做官,留下點積蓄,要是種地,從咱們蘇北的這劣地裏刨這五千大洋,那是好幾輩工夫呀!就是這些……那也是好幾輩子省吃儉用省下來的,孩子,好好珍惜呀”

聽著這話,孫益存連忙低下頭來,不再言語。

“去”

擺擺手,孫爺子又低著頭吸起了水煙袋,似乎沒說過先前那番話一般。

清晨,在徐州唯一的一家西式餐廳內,孫益存坐在餐桌,雖是盛夏,但他卻依然穿著薄西裝.打著領結,襯衣雪白,抽著香煙,手搖著紅酒,偶爾的,他會把視線投向飯店外,看著這徐州城,感歎著城市的差距,在他的眼裏,這徐州除去這間西餐廳之外,並不見得比東海縣強多少,這中國,若是論起城市,恐怕也就隻有上海了。

嗯那還得是租界裏頭。對頂多還有一個青島

昨天,不過是剛到徐州,他便同步其洋行徐州分行簽定了輪窯合同。

“三座十八門輪窯,年產一千五百萬塊紅磚……”

此時合計著未來磚廠的規模,他顯得有些得意,他甚至看到那些一窩蜂似的要土窯廠的土財主們,到時候哭的模樣。

“一群沒見識的土老財”

心裏這麽想著的時候,恰好一個女侍應生走過去,孫益存連忙地用眼追著看,這正是他選擇在這裏吃飯的原因,不僅僅隻是因為這裏的西餐,更多的還是因為這裏的服務員是女人,女人總比那些店小二更讓人賞心悅目。

似乎覺察到有人在看自己,女侍應生回頭一笑,而孫益存則連忙舉杯還禮。

“叮……”

這時,飯店的門突然推開了,聽著那輕脆的風鈴聲,孫益存朝著門外一看,隻看到先走進來的是一位穿著長袍的四十幾許的中年人,接著又有一位十六七歲模樣的少年走了進來,那少年隻是一進屋,孫益存便傻了眼。

雖說那少年穿著一身衣袍,可看在孫益存眼裏,雖是一襲青衣袍,可卻能顯出幾分風度來,準確的來說是氣質,他舉手投足間,都帶著大家公子才有的那股味,直到他們坐下的時候,見那少年把視線朝自己投來的時候,孫益存連忙移開了視線,可耳朵卻是堅起來聽著那邊的動靜。

“明泰,知道為父為何讓你與我一起來這嗎?”。

將手中餐薄遞給服務員後,中年人笑看著那少年。

看來這是一對父子,孫益存在心裏嘀咕一句,這會他能感覺出來,這一對父子,怕不是什麽簡單人物,視線朝飯店外投去,一輛西式馬車停於路邊,馬車邊還站著兩個人。

“爹自然有爹的安排”

少年輕語一聲,臉上還帶著笑。

瞧著這父子兩的那副樣子,這會孫益存整個人變得都極不自在,人家身上的那……嗯,那味,可和自己這刻意拿捏出來的東西不一樣。

“說是為了生意,可之所以讓你來這,是想……”

這會那中年人語稍頓,輕啜了一口茶。

“上次他在京城時候,沒有機會去拜訪他,當時是不得其門啊”

中年人自嘲一句,接著又是一笑。

“這不,兩月前,他派人來天津洽談業務,所以,這才有了機會”

見兒子似乎沒什麽興趣,中年人卻依然帶著微笑。

“這次,之所以帶你來這,就是想你見一見他,跟在他身邊學學,總能學著些東西,要知道,如此年青,便成此事業之人,豈是常人,明泰”

跟在他身邊學學?

瞧著這父子兩的氣質,一時間孫益存還真不知道,像這樣的人,來徐州和誰學個什麽。

“是明泰一定不會讓爹爹失望”

那少年語中盡是恭意,這倒是讓孫益存想起留洋前的自己來,那會自己不也是這樣,對爹的話極為順從。

“老頭,你也就這兩年的好日子”

想到這公子哥兒不出幾年,沒準就當真成了一位公子哥兒,孫益存倒在心下一陣偷樂,這人那,總會變的,這會越是順從,過幾年,就越會……

孫益存在心裏偷樂的時候,女侍應生已經把上了主菜,這會突然傳來的一句話,差點沒讓他笑噴出飯來。

“明泰,來告訴為父,這刀叉,應該怎麽個使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