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蘭宵永遠忘不了, 他在“萬裏挑一”總決賽勝出的那一晚。。

全國總決賽。當主持人宣布票數,當全場觀眾尖叫鼓掌為他歡呼……他真的以為自己的人生走向巔峰。

但他仍然記得他和原鸞的約定。

舞台錄製結束之後,他被要求,前往後台接受媒體采訪。

這是正常的流程。其實之前每一次演出結束, 節目組都會安排采訪。不一定有媒體在場, 但一定會錄像。

和觀眾想象的有所不同, 這些采訪是會顧及到每一個人的。哪怕是已經確定要被淘汰的選手。

練習生們對此都非常感激。特別對那些淘汰選手而言,這是最後的曝光機會。

奚蘭宵一度以為這是節目組最後的溫柔。或者說,至少是為了製造“節目組很溫柔”這樣的公眾形象。

那時他還不曾料想過, 現實生活中會發生那麽可怕的事。

……

當奚蘭宵好不容易應付掉采訪, 本該到大禮堂去進行正式簽約了。

按照流程,在那裏他是可以見到原鸞的。

總決賽排名前十, 十個優勝選手都將在那裏, 和【原始湯】文化傳播有限責任公司簽約。隻不過合同內容有所不同。

冠軍奚蘭宵是出道約,而其餘九人,是被送往國外進一步深造的培訓約。

奚蘭宵沒有去禮堂。

他找了個借口,匆匆趕往約定好的後門。

一路上都遮遮掩掩。他不敢被被人看到自己的臉。

總決賽錄製結束,所有工作人員都歡欣鼓舞,在後台開香檳慶祝。

奚蘭宵從熱熱鬧鬧的人群旁快步走過, 心跳劇烈, 做賊似的趕去後門。

看到的卻是冷冷清清、空無一人的小巷。

原鸞還沒來嗎?

奚蘭宵調整了一下口罩,更好地遮住自己的臉。

他甚至揉亂了自己的頭發, 換了身衣服。他怕被人認出來。

如果被人看到該怎麽解釋?不去簽約,在這裏一個人站著。

……原鸞沒有來。

緊張不安地等了十幾分鍾, 原鸞始終沒有出現。

一個可怕的念頭, 烏雲般地掠過腦海。

——如果原鸞騙他呢?

如果那個不可言說的理由其實不存在, 原鸞語焉不詳, 隻是故意哄騙他不讓他去簽約……

不。

下一秒,奚蘭宵又自己將這個念頭否定。

不可能。原鸞不是那樣的人。

奚蘭宵深吸一口氣,抬起頭。

月色皎潔。是個很美的夜。

……原鸞約他在這裏相見,是要帶他去哪裏?

奚蘭宵不可避免地產生一些浪漫的遐想,盡管那並不能說得通。

他靠著這些遐想,熬過緊張不安的漫長等待。

終於,半小時後,他聽到腳步聲。

奚蘭宵欣喜,轉身。

看到的卻不是心心念念的人。

……

他被混有麻醉藥的毛巾強行捂住口鼻。

毛巾死死堵住呼吸道,他根本無法呼吸。

在他瀕死般的掙紮下,對方像是這才意識到自己手勁太大,於是稍微鬆開。怕他真的憋死。

奚蘭宵被迫吸入大量麻醉劑。在驚恐中失去力氣。

再醒來時,他已經被帶到一個金碧輝煌的大房間裏。

麻醉劑讓大腦遲鈍。奚蘭宵恍惚睜開眼,花了很久才意識到,耳朵裏窸窸窣窣的聲音,是有人在說話。

……

“李董吃肉,我們跟著喝湯,哈哈哈……”

“李董請,李董先請……我們回避?”

“不用。”

中年男人誌得意滿、大方豪邁的聲音。

是……誰……

奚蘭宵艱難地轉動眼球,終於看清自己的處境。

“……!”

淚水無法控製地瘋狂湧出。

他本以為這已經是地獄,未曾想惡魔還可以把他拖向更可怕的地方。

為了助興,那些人打開了電視。

巨大的電子屏幕就在奚蘭宵的正後方。他看不見,卻聽得見。

“五億七千萬票!”

“第一名!奚蘭宵!恭喜!”

歡呼。

全場歡呼。

鼓掌,尖叫。

……那是他奪冠的瞬間。

那是一個小時前,他在全球觀眾麵前,在攝像機閃光燈前,榮耀奪冠的瞬間。

屏幕裏,節目主持人不斷恭喜他。舞台下,無數粉絲和媒體人都站起來,為他鼓掌歡呼。

奚蘭宵渾身一顫。就連瞳孔都開始收縮。

“嗬嗬,你喜歡聽啊?”

被尊稱為李董的男人愉快地笑著,命令身邊的人把聲音調大。

“那就用這這個當伴奏……”

電視機裏大聲播放著總決賽的場景。

電視節目裏上萬名觀眾為他歡呼,慶祝勝利,慶祝他以第一名的成績榮耀出道。

屏幕裏他在舞台上萬眾矚目。

屏幕外他卻深陷地獄。

他想死。

卻連死都不能。

……

不知過去多久。

奚蘭宵恍惚而麻木的意識,被一陣急促粗暴的敲門聲喚醒。

有爭吵。很激烈的爭吵聲,震耳欲聾。來人非常狂躁,光是聽著那暴烈的怒吼都讓人害怕他下一秒就會撲上來,像條失控的瘋狗一樣咬人。

他看不清來人,但對方暴躁的吼聲令他重燃希望。

為數不多的微弱希望。

——至少,不是【原始湯】的人吧。和那個什麽“李董”,還有他身邊那群走狗不是一夥的人……

隻要不是一夥的,就還有希望!

他艱難地轉過頭去,幹裂嘴唇翕動,擠出喉嚨裏最後一絲力氣掙紮著想向對方求救。

聽到的,卻是比冰水澆頭更令人發冷的吼聲。

“你們這群傻逼!是沒長腦子還是在口口上長了個腦子?!”

“弄得這麽髒!怎麽吃?!”

“媽的你們倒是爽了,也不想想自己多大臉,這是給你們的嗎?!我們同儕會辛辛苦苦折騰這麽一大圈,這人是給你們派這種用場的嗎?!”

“嗬。洗幹淨就可以當做沒事發生了?!這他媽誰吃的下去!你們自己留著吧!王八蛋你們還好意思說?!我告訴你這話要是傳到上麵去,上麵當場弄死你們你們信不信!”

“真惡心……我都快吐了!”

“惡心!!!”

奚蘭宵躺在桌子上,緩慢地眨著眼。

是啊。

他也覺得很髒。

很惡心。

他想死。

為什麽不殺了他。

殺了他啊。

……

那些人終究沒有玩死他。

甚至還在第二天他腹痛難忍從昏迷中冷汗淋漓地痛醒時,把他送進醫院。

他被推進了手術室。

穿著綠色手術衣的醫生拿起CT片子仔細端詳,口罩後麵是一言難盡的複雜表情。

他像個待生產的女人一樣,躺下,張開在支架上。

截石位。

很久之後他知道那個叫做截石位,是方便醫生操作的醫療體位。

“可不可以……不要救我……”奚蘭宵躺在手術台上,對醫生哀求,“求求你……讓我死……不要救我……”

醫生護士們麵麵相覷。

然後對他道歉。

麻醉麵罩扣到他臉上。他回想起決賽那晚在舞台後門被人用毛巾捂住口鼻的場景。

帶著劇烈創傷的記憶狠狠向他重來。奚蘭宵本能地瘋狂掙紮,淚水狂湧。身體裏遭到重創的部位也開始劇烈地疼痛。濕漉滑膩的**不斷湧出來。

是血嗎?還是那些肮髒的——

奚蘭宵絕望的念頭剛一升起,就再次失去意識。

手術取出了那些人遺忘在他身體裏的小玩具。

也在他肚子上留下一條長長的疤。

很難看。太難看了。

像蜈蚣爬在他的身體上。

那些人也覺得很難看。

所以帶他去做了紋身。

形似女性子宮的豔麗圖案,是某種隱晦象征。

他從此以後都必須小心翼翼,不能在任何人麵前露出腰腹。

……

在那之後的一年他都渾渾噩噩,身體的掌控權完全被奪走,就連吃飯睡覺這種事都遭到控製。

失眠就掰開嘴巴硬塞安眠藥。

他已經很久沒有產出過自己的作品,不過這也沒關係,在商業包裝下他依舊是頂流。

曾經熱愛的舞台如今變得多麽可笑。

那不過是高層們操弄他時用來增加情趣的背景板。

原本連續唱跳演出兩個小時都能堅持下來,現在連在太陽下走路都會頭暈氣喘。

商業活動隻剩下拍廣告和上綜藝。

接的代言越來越大,上的綜藝越來越紅。

人卻在一天天死下去。

像一顆橙子,剖開第一刀時就被粗暴擠出幾乎所有汁液。剩下的不過是殘破之軀,早被搗爛的果肉長年累月地反複碾壓,擠出最後一點汁水。

他已經習慣於這種生活。不再像第一次那麽痛苦。

隻有一件事。

隻有一件事,他不敢去想。

卻每每在午夜夢回令他痛哭到醒。

——原鸞呢?

原鸞在哪裏?

為什麽一直沒有聽到他的消息?

為什麽在那之後就再也沒有見到他?

他出事了。

這是唯一的答案。

奚蘭宵從未懷疑欺騙背叛或是拋棄。他相信原鸞他知道原鸞不是那樣的人。

絕對不是。

所以原鸞,一定出事了。

因為出事了所以沒能帶他走。

因為出事了所以沒能來救他。

……原鸞到底怎麽了。

他在哪裏。

他經曆了什麽?

會是比我經曆的……更可怕的事嗎?

奚蘭宵不敢去想。

卻每每在噩夢中痛到窒息,哭到驚醒。

不知從何時起,他又有了活下去的念頭。

他想知道,原鸞到底,在哪裏。

他想找到原鸞。哪怕隻是一具屍體,哪怕會被告知更加可怕更加悲慘的真相……

他想找到原鸞。想和原鸞一起離開這個肮髒的世界。

……

新的一季“萬裏挑一”開始了。

奚蘭宵被安排參加錄製,在練習生首次評級時為他們加油打氣。

奚蘭宵是一個成功範本。是去年優勝冠軍後風光無限的現役頂流。

是所有人崇拜仰望的對象,是閃閃發光的idol。每天隨隨便便一個通告就是千萬,隨隨便便露一個臉就會收獲無數掌聲。

而當他轉過身,看到屏幕上那個所謂的現場連線時。

他哭了。

那是去年就錄好的視頻。是早在一年前就準備好的素材。

那不是真正的現場連線,隻不過是按照劇本對上台詞,是當著所有人的麵進行的一場表演。

奚蘭宵早就知道這一點。這一年來他經常在社交媒體上看到昔日夥伴。但他知道那不是真的,那些視頻,那些聲音,分明就是去年“萬裏挑一”節目裏早就錄製好。當時節目組以單人采訪為理由,收集了大量素材。奚蘭宵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那些素材是用在這裏。

原鸞,絕對絕對,已經不在了。

奚蘭宵早就猜到原鸞已經出事。

可為什麽在親眼看到那個視頻時還會哭到不能自已。

……他必須克製。

必須忍耐。

他想見他。

想見到原鸞最後一麵。

無論變成了什麽樣子。被沉進海裏被魚吃掉,被封進水泥無法分離。

哪怕隻剩零碎到無法拚湊的白骨。

他想見他。

他知道原鸞已經死了。

他隻是……想見他。

想帶他走。

離開這個肮髒的世界。離開痛苦,離開絕望。離開所有悲傷痛苦的噩夢。

……

奚蘭宵已經不抱希望自己被拯救。

這並不代表他能眼睜睜看著別人也跳進火坑。

因此,當那個名叫“錢有有”的男生誤打誤撞闖進來時,他努力勸說對方退出比賽。

那是個患有自閉症的孩子。奚蘭宵聽說他的首秀非常特別,也聽李董提及,同儕會的人在關注他。

奚蘭宵對於同儕會知之甚少。但在這種情況下得到過分關注,肯定……會發生不好的事。

不要進來。不要進來。

會被吞到連骨頭都不剩。

他盡力了。

然而,一段時間之後,他還是得到了錢有有進入決賽的消息。

他無力製止悲劇的發生。

他自己都不過是個苟延殘喘的行屍走肉。

但他,依然會為那個萍水相逢的人感到難過。

他依然希望別人,不要重蹈他的覆轍。

……

然後,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是誰?”

海島別墅裏,穿著高級定製西裝的肥胖男人在陽台上抽煙,無意中瞥見了庭院裏行色匆匆的幾個人。

那幾個人,手裏推著個輪椅。輪椅上坐了個相貌精致的少年,腦袋歪向一側。

輪椅碾過花園裏的石頭路徑,少年被顛得身體一晃。整個人微微下滑。身後的人眼疾手快,立刻撈了他一把,將他扶正。

那個少年應該是昏了過去。失去了意識,因此任人擺布。

……是像他當初一樣,吸入了麻醉藥嗎?

奚蘭宵心裏一沉。他注意到那幾人嚴肅緊張的表情。而陽台上,站在奚蘭宵身旁的肥胖男人卻咧開嘴。露出一口煙熏黃牙。

“帶上來。”位高權重的男人一揮手。

樓下的幾人接到指令,有些遲疑地對視一眼。

他們並不是【原始湯】的人。

他們效忠於【同儕會】。嚴格來說是【原始湯】公司更上層的一級組織,但發號施令的肥胖男人已是【原始湯】的最高層。是被尊稱為“李董”的超級富豪。

身份地位有差距。

不管怎麽說,在李董強硬蠻橫的命令下,那幾人還是乖乖把輪椅推了上來。

“……”奚蘭宵眼角肌肉一跳。

那果然是一個昏迷不醒的男孩子。

未曾見過,卻漂亮得讓人心驚。

男孩子的睫毛很長,鴉羽般投下濃密陰影。

他安靜地躺在輪椅上,被人推進來。呼吸均勻,和暢悠緩。比起昏迷不醒的病人,更像是一棵植物。

一棵安靜無害,脆弱易折的植物。

……是那些人最喜歡的模樣。

高層擺擺手,讓護送輪椅的人下去。

那幾人麵麵相覷,還欲再說,高層瞬間暴起,一個煙灰缸砸到他們頭上。

“別以為你們同儕會什麽人都能騎到我頭上!”

高層怒吼,“別忘了你們的資金有一大半還是我出的!”

那幾人沉默片刻,捂著血流如注的頭部退下了。

房門合上。

哢噠。

久違的厭惡感湧上心頭。奚蘭宵胸口一窒,咬著牙別過頭去。

“嘖,嘖嘖嘖……”

高層走到輪椅邊,居高臨下,低頭欣賞著少年的臉。

是他喜歡的款。

就是不知道**的反應如何……

“李董,這是【同儕會】要的人……”

奚蘭宵走到他背後,低聲提醒。

——去年的這個時候,當奚蘭宵被……分享的時候,那個穿黑紅製服的人,那個衝進來把所有公司高層都罵了個狗血淋頭的人,就是【同儕會】的成員。奚蘭宵對他印象深刻。

隻不過,他的身份遠比剛才那幾個運送人員高。

大概是想起了不愉快的經曆,高層臉色一沉,反手朝奚蘭宵甩去一個巴掌:“要你多嘴!”

奚蘭宵被打得整個人都歪向一側。臉頰很快浮起鮮紅掌印。他沉默地抿了抿嘴。

卻在高層把手伸向輪椅之時,再次上前。用他顫抖的身體擋在少年身前。

“李董,您不是說……隻要我肯好好伺候你……”

奚蘭宵聲音有些發抖,手指卻伸向對方的皮帶。

“您不是答應過我嗎?隻要我肯用嘴,隻要我會叫,您就送我一套別墅。”

奚蘭宵扯扯嘴角,勾出一個笑。

“哦?”

肥胖的中年男人終於被轉移注意。

驚訝而興奮的眼神在奚蘭宵身上打轉。

奚蘭宵沉默。

奚蘭宵不知道這樣做是錯是對。

他甚至不知道這個昏迷的少年是誰。

他並不是有多善良,見不得純真被玷汙。

他不過是……反正自己都髒了。

不差這一次了。

“**,看到新人來,終於有危機感,知道要爭寵了?”

肥胖男人愉快地笑著,用手拍拍他的臉。

奚蘭宵努力忍著扭頭躲避的衝動。

忽然。

空氣凝固了。

……這是一種很怪異的感覺。

如果沒有風,人類其實很難感覺到空氣的存在。

可是現在,奚蘭宵卻清楚地感覺到——空氣凝固了。

他麵前的空氣。

“……?”奚蘭宵怔怔地抬起頭,驚訝地發現,麵前沙發上肥胖高大的男人,不知看到了什麽,臉上竟露出無比驚恐的表情。

高層兩眼瞪大,眼球都微微突出。

他表情痛苦地捂住喉嚨,像被什麽看不見的大手掐住咽喉似的。

升高,升高。

直至身體離開沙發,兩腳在半空中亂蹬。

他的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掙紮聲。

“……”奚蘭宵茫然地回過頭。

正對上少年的眼。

明明是同樣的麵容,甚至根本就同一個人……但少年的氣場變了。

完全不是昏睡之時那種安靜無害的模樣。

少年雖然隻是隨意地站著,卻莫名有種千軍橫掃的氣勢。

他居高臨下。視線與奚蘭宵對上。

一觸即收。

“是他麽?”少年漠然。

奚蘭宵睜大眼睛:“什……”

少年沉默一瞬,淡淡道:“害你吃藥的人。”

奚蘭宵一怔。

藥?

這個從未見過的少年,為什麽會知道他在吃藥?

……這個人到底是誰?!

“你是誰……你……”

高層在半空中掙紮扭動著。表情扭曲。

少年麵無表情。

冰冷的視線在奚蘭宵臉上一掠,奚蘭宵隻覺臉上發燙。

那是剛才被高層掌摑的地方。

“是他麽?”少年重複一次。

“……是。”奚蘭宵啞聲。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說會有什麽後果,但他內心,久違地燃起一絲希望。

像火柴快要湮滅之時,黑暗裏那一點灼燙的希望。

他閉著眼,對少年點了點頭。

“奚蘭宵,你不必再委曲求全。”

少年淡淡道。

隨後,輕輕打了個響指。

啪嚓——!

火。

奚蘭宵瞳孔驟縮。

違背自然規律的火焰,騰地從高層身上燒起。

“啊啊啊啊啊——!”

高層爆發出慘叫,然而聲音……

聲音沒有傳出來。

奚蘭宵呆呆地看著麵前不可思議的景象:熊熊大火瞬間吞噬了高層,肥胖油膩的身軀當即燒得沸騰。

明明近在咫尺,明明火光灼然,高層張大嘴拚命掙紮慘叫。

可卻沒有聲音。

奚蘭宵隻是從他掙紮扭曲的嘴型裏看出來,他在慘叫。

……非但聲音,就連熱量,也感受不到。

仿佛被看不見的屏障阻隔著。

高層在半空中燃燒,像個油膩肥厚的烤肉。

沸騰的油脂滴滴答答地掉下來,並沒有掉在沙發上,而是停滯在距離沙發十幾公分的位置。

透明棺材。

奚蘭宵看著灼然搖擺的火光。看著那掙紮慘叫,被活活烤熟的肥胖男子。

心裏冒出的就是這樣的念頭。

像被關在透明棺材裏,受無盡烈火灼燒。

男人體脂率太高,自體脂肪很快沸騰,混合著血水劈劈啪啪地濺在那層透明格擋上。

奚蘭宵仍然呆呆跪在沙發前,目不轉睛,睜大眼睛看著這一切。

“奚蘭宵。”

一隻手按上他的肩膀。

奚蘭宵回頭,看到少年沉靜堅定的眼。

少年凝視著他,再一次地重複:

“你從此,不必委曲求全。”

“好好活下去吧。”

奚蘭宵心頭一**。

一直壓在心口的那座大山,忽然間粉碎。

奚蘭宵忽然意識到,原來,那座山是可以被打碎的。

原來他是可以,這樣輕鬆的。

……

少年並未透露自己的身份,也沒有解釋剛剛那超越人類理解範圍的一切。

他隻說,他叫“江耀”。

奚蘭宵努力回憶,試圖想起這個名字,卻一無所獲。

他並不認識這個人。

但當對方說出原鸞的名字之時,奚蘭宵立刻決定相信他。

“你能不能……”奚蘭宵下意識地拉住他的袖子。

眼角濕潤。自從原鸞失蹤後奚蘭宵就再沒露出過這樣脆弱的神色。

“江耀”回頭,看著他。

“你能不能……再幫我一件事……”

奚蘭宵聲音發啞,喉嚨裏像被什麽東西堵住。像從胃裏直到食管直到咽喉,深痛沉重地被堵住。

“幫我……找到他。”

“不論他變成什麽樣子……求你,幫我找到他……”

“我想帶他走。”

“我想帶他……走……”

奚蘭宵聲音發抖,抓著對方衣角的手指也在發抖。

用力到發白。

少年的視線從他指間抬起。

靜靜地看著他。

“好。”

……

如同少年所料,那幾個看守者果然很快回頭來找,而且氣急敗壞。

身後跟著那個穿黑紅製服的暴躁男人。

“李長虹,你特麽——”

暴躁的製服男子一腳踹上房門,正要破口大罵。

衣衫不整的奚蘭宵慌慌張張從門縫裏探出頭。

“李董他剛……剛忙完,已經睡了。”

奚蘭宵語焉不詳,麵色潮紅。

誰都能從他難堪而羞辱的表情裏,看出他不想對方被吵醒,生怕遭到更多折磨的恐懼。

“……”製服男子嫌惡地皺起眉。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壓著怒氣,“我的人呢?!”

“在這裏,還沒醒……”

奚蘭宵露出一副“原來你是說他啊”的表情,手忙腳亂地把輪椅推出來。

黑紅製服男皺著眉頭,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一下。

確認少年衣衫完好,並沒有被弄髒後,製服男不爽地哼了一聲,這才罵罵咧咧,把輪椅從奚蘭宵手裏接走了。

“……”

奚蘭宵呆呆地站在走廊上,看著一行人推著輪椅走遠。

“謝謝你……”

幹涸的嘴唇無聲翕動。

奚蘭宵閉了閉眼,轉身。

進屋去收拾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