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商的結果, 是方警官暫時保留記憶,陪江耀調查陸執的事。
而徐醫生作為關鍵人物,暫不陪同。
為了表示自己的配合,徐醫生主動提出, 他會留在刑警大隊裏。等待方警官的調查完畢。
“請您千萬注意, 不要讓他看什麽刺激性的畫麵, 還有盡量少提及他的家人。”
臨近分別前,徐醫生十分不放心地,對著方警官低聲囑咐, “他對那些事情有PTSD……噢, 就是創傷後應激障礙。一些小事都會引發他的應激反應,如果他突然喘得很厲害, 張口呼吸, 您就讓他放慢呼吸。雖然剛開始會覺得很悶很難受,但隻要放慢呼吸,或者實在不行就拿個紙袋子套在他的嘴上,這樣慢慢冷靜下來就會好……如果遇到您無法處理的情況,您立刻聯係我,我馬上趕過來……我的手機號碼是……”
“知道了知道了。”方警官沒好氣地擺手。心裏忍不住腹誹:你還知道他有PTSD啊!
是誰先在他麵前提他的家人?!
不管怎麽說, 此時此刻, 仿佛徐醫生才是那個老母雞。
在親手把江耀送到方警官車上以後,徐醫生才歎了口氣, 又揚起一個溫暖燦爛的笑容,對江耀揮揮手。
“去吧。注意安全。”
警車緩緩駛離警隊。
至於徐醫生, 則在另外幾名刑警的陪同下, 進入警隊大樓, 接受保護和常規問話。
雨停了。
方警官關掉的前擋風玻璃的雨刮器, 順手把暖空調開大幾格。
“你冷不冷?”方警官問。
江耀搖搖頭。
咕咚。
他捧著一瓶很大很大的、像牛奶一樣的**,正在咕咚咕咚地喝。
據說是……san值穩定劑。
不懂,應該是某種藥物。
方警官沒有被告知太多的東西。反正按照商量好的,查完陸執的事,他也要主動去那個什麽清場部,接受記憶清除。沒必要被告知太多。
他隻能陪江耀走這一小段路而已。
徐醫生和那個神秘組織的成員都沒有向方警官透露太多。沒有意義。
因此方警官隻知道,江耀正在喝的這一大瓶東西,是清場部專門帶過來,用來穩定他精神狀態的。
他們似乎有一個儀器,可以隨時測定人類的精神量值,並且實時同步上傳到某個地方。
方警官多年刑警,對這種細節非常敏銳。已經大致推測出這個神秘組織的一些規則。
——應該就是江耀右手上戴著的那個、類似於運動手環的東西吧。
方警官注意到,那些穿著白色防護服的“清場人員”,雖然防護服鼓鼓囊囊,看不到右手,但活動時隱約露出手腕上形狀特殊的突起。應該也佩戴了和江耀一模一樣的手環。
……那個組織到底是什麽來頭?
還有,剛才那個姓徐的說,秦無味出事了。果然被他猜中了,是秦無味出事了,江耀才會失魂落魄地來找他。
秦無味那小子,雖然當起爹來不靠譜,但,還算是個好人。
而且還是江耀的監護人。
不知道有沒有什麽能幫上忙的。
方警官一邊開著車,一邊在心裏默默盤算著。
耳朵裏咕咚咕咚,都是江耀在大口吞咽那瓶san值穩定劑的聲音。
“你要喝多少?”方警官在紅燈前停下車,忍不住側過頭,有些心驚。
……江耀已經喝了差不多整整一升的**下去了。
就連肚子都肉眼可見地微微鼓起,而他居然還捧著那個巨大的容器,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喉結滾動,不斷地喝。
乳白色的神秘**,一滴不落地吞進肚子裏。
像個填不滿的無底洞。江耀機械性地吞咽著,眼睛緩慢眨動。仿佛同一時間隻能做“喝藥”這一件事,大腦沒有辦法處理更多的項目。
“江耀?”方警官終於忍不住了,皺著眉頭,把那個巨大誇張的容器從他嘴裏奪下來,“他們給你這一桶隻是讓你帶在身上備用吧?沒讓你一口氣全部喝光吧!”
這一桶足足有五升。
江耀能單手把這個桶拎起來,方警官已經夠震驚的了。沒想到上車不過幾分鍾,江耀噸噸噸噸,已經把桶裏的**喝掉了五分之一。
別說是藥了,就算是水,一口氣喝下去這麽多也會中毒的啊!
方警官強行奪走那桶**,並且當著江耀的麵擰上蓋子,把桶扔到車後座去。
江耀的目光一直追隨著那個捅。像一隻跟主人玩球的大狗狗,就差跟著桶一起飛撲向車後座了。
“我沒有好。”江耀忽然說。
“什麽?”方警官疑惑。隨手扯了張紙巾,讓他擦拭嘴角殘留的藥水。
“謝謝你。”江耀精神仍然恍惚,但良好的家教令他在接過紙巾的時候,本能地道謝。
“你什麽沒有好?”方警官有些擔心地看著他鼓脹起來的肚子,生怕車子一顛就把他的胃袋脹破。
江耀抬起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清楚楚地倒映出方警官的臉。
“我沒有好。所以,不夠。”江耀斷斷續續的,說著短句。
方警官勉強聽明白了。意思是,那個藥吃下去以後他沒有好轉,所以藥量不夠,所以要繼續吃。
“你這不對。”方警官糾正他,“都吃了這麽多,還沒好,說明這藥沒用。別吃了,是藥三分毒,何況你已經吃了這麽多。再吃下去你不被毒死也要撐死了。”
江耀:“……”
他不是不知道沒有用。
在匆匆趕來的那幾名執行者的提醒下,他才知道自己san值掉了。雖然掉得不多。
但現在的問題是,升不上來。
作為臨界變異者,他最大的問題就在於san值。
如果san值持續穩定,那沒什麽,他還可以作為執行者繼續活躍在人類陣營。
但如果他惡墮了呢?
san值滿格是100。管理局將人類san值分為四個等級。
90-100:正常。
70-90:輕度崩壞。
50-70:崩壞邊緣。
50以下:理性崩壞惡墮。
江耀目前的san值是78。再往下掉一點點,就進入崩壞邊緣的範疇了。
這可是大事。
更要命的是,江耀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掉san。
一般來說,人類掉san主要是因為接觸到汙染物。汙染物濃度越高、接觸時間越長,san值就掉得越厲害。
但今天一整天,江耀都沒有接觸過汙染物。封禁區域自不必說他,肯定不會有。刑警大隊門口也沒有,如果有的話江耀立刻會感知到。
那就隻有另外一種可能了。
——單純的精神刺激。
這也就是為什麽,san值穩定劑無法幫助他回升san值的原因。
畢竟san值穩定劑是基於阻斷汙染物對大腦的影響來恢複san值。江耀並沒有遭到外界汙染,穩定劑對他當然無效。
……可是除了狂灌穩定劑,江耀實在是找不到其他辦法,讓自己好起來。
他知道不可以。
不可以再掉了。
再掉就要壞掉了。不可以的。絕對不可以。
但是該怎麽辦?
潛意識深處有個聲音在呼救。他想要找人救他。
可是那個本該一直陪伴他的聲音不見了。
不對,不是不見了。
而是換了一種形式……從一個活人,一個原來就認識的人的喉嚨裏,清晰而現實地吐露出來。
為什麽呢?
為什麽,徐醫生會有他的聲音。
而且徐醫生還有陸執的臉。
徐醫生……就是陸執嗎?
那我心裏的那個人,是誰?
江耀的思緒如同陷入黑色旋渦,不可避免地又進入了死循環。
直到右手移動終端發出尖銳刺耳的鳴笛聲。
“滴滴滴!”
江耀渾身一震,下意識側目。這才注意到,表盤上的數據不知不覺,又下降兩格。
75了。
他的san值掉到75。
還在掉。還在掉。還在掉。
為什麽?
不可以。
不可以再掉了。
再掉就要壞掉了。不可以的。絕對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江耀忽然不安起來。他解開安全帶,努力爬向後座,伸手去夠那瓶被方警官扔得遠遠的san值穩定劑。
“江耀?!”方警官正在開車,被江耀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當即一腳刹車,臉色大變,“你幹嘛!坐回來!危險!快坐回來!”
“我不可以……”江耀恍惚自語著,拚命伸長手,去夠那個巨大的容器瓶。
手不夠長。
那就把手變長。
手臂自然而然地向前延伸,變長。
像麵條一樣拉伸成兩米。
夠到了。
“我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江耀像個壞掉的機器人,眼神空洞,嘴裏不斷重複著這個句子。
手已經抓到那個容器瓶。他坐回到座位上,擰開瓶蓋仰起頭,又開始咕咚咕咚地喝。
咕咚。
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咕咚。
喝得很急,很快。
幾乎恨不得把喉嚨撕開了直接把整瓶**往裏灌。
方警官把車停在馬路邊上,眉頭緊鎖,沉默地盯著江耀。
這一次,方警官沒有阻止他。
因為方警官意識到了,這是應激反應。
江耀正處在某種非常強烈的情緒中,無法自製,隻能通過狂灌穩定劑的方式試圖讓自己冷靜。
雖然那是無效的。
雖然無效,但如果不讓他做,他隻怕會崩潰得更快。
可他到底……是因為什麽而崩潰呢?
方警官長長歎了一聲。
在確認江耀隻是抱著容器猛灌穩定劑、並沒有進一步作出更多舉動之後,方警官打亮轉向燈,把車重新開回到馬路上。
踩在油門上的右腳一點點用力。加速。
得抓緊時間了。快點弄清楚陸執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然……江耀……
可能真的要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