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徐醫生不是陸執】為前提來討論, 那麽很多事情就好理解了。”
秦無味說。
江耀點點頭。
徐醫生不是陸執,所以江耀一開始沒有認出他。
哪怕擁有著同樣的麵容,同樣的聲線,江耀依舊在潛意識裏對徐醫生有排斥。始終無法與他親近。
徐醫生表麵上溫和無害, 甚至如同溫嶺西一樣處處關心他, 但如今想來, 徐醫生反而是引發江耀暴走的罪魁禍首。
“難怪我那時候就看他不順眼!”方警官恍然大悟,“他嘴上說著讓他不要在你麵前提你家裏人——我一開始還有點愧疚呢,我以為是我給你看了照片你才崩潰成那個樣子——原來是他自己!一會兒說帶你回家, 一會兒說我可能會被你害死什麽的, 這不就是在故意刺激你麽!”
方警官沒學過心理學,但在刑警大隊摸爬滾打那麽多年, 對於話術也十分了解。
“那你暴走的時候, 為什麽會跟他回來?”秦無味問。
江耀暴走期間,秦無味和秦無垢被收容在封禁區域。當時的具體情況他並不知悉。
【……食物。】
這一次,是心裏的人給出了答案。
江耀其實已經不大記得了。有些疑惑地重複:“……食物?”
秦無味眯起眼睛。
【你當時力量失控,到處去吃變異種。但挨餓太久,一下子放開後反而越來越餓。像無底洞一樣填不滿。】
心裏的人平靜地敘述著當時的情形。
【然後你就聞到了味道。】
味道……
對。
江耀想起來了。
那段記憶很模糊,隻是隱隱約約的一點影子。
但他想起, 在極度饑餓之時, 他忽然嗅到了食物的氣息。
那種食物很不一樣,不是【主食】, 也不是【營養品】。
是一種讓他唾液橫流無法自製,讓他瘋狂想吃幾乎喜極而泣的東西。
世界級汙染物。
【蝸牛】的氣息。
“難怪你會主動出現在吳放小隊的麵前……”
秦無味恍然大悟, “我看過那次行動的記錄。他們本來找不到你, 是你主動來找他們……原來你是被徐醫生吸引過來的!”
“所以徐醫生真的就是那個什麽……【蝸牛】?”方警官撓頭, “可是他爸媽不是……”
聽到“爸媽”二字, 江耀臉色倏然一變。
他當即起身,抬手,憑空劃出一道黑色裂縫。
——【序列019·空間】。
江耀一閃身,人已經消失在裂縫裏。
方警官正要跟上,卻被秦無味伸手攔住:“你留在這兒。接觸太多天賦對你不好。容易汙染。”
秦無味說完這句,就跟著進入裂縫。
黑色裂縫隨即如同拉鏈拉緊般一下子合上。消失無蹤。
方警官:“……”
不禁再次開始懷疑自己所處的這個世界到底是不是真的。
……
【空間】的另一頭,是徐醫生父母家。
那個位於宜江市市區的老房子。
秦無味走出裂縫的時候,看到的是江耀靜默不動的背影。
他當即心下一沉:“怎麽了?”
江耀背對著他,沒有說話,隻是抬手指了指前麵。
秦無味眯起眼睛。
老房子裏沒有開燈。
此時天色已晚,整個房子黑漆漆的,像深山老林裏的冰冷岩洞。
秦無味並不像江耀那樣擁有夜視能力。啪的一聲,他打起個響指。
龍息自指端噴發。灼灼火光照亮全場。
“……!”秦無味瞳孔猛地一縮。
他看到了兩位老人。
兩位老人,一男一女。年紀都在五六十歲。衣著幹淨整潔,頭發也梳理得一絲不苟。
兩人一左一右,坐在沙發上。布滿皺紋的手掌都各自放在膝蓋上。
電視機沒有開,茶幾上也無茶水。
兩位老人就這樣靜靜地坐著,眼睛望著前方。
空洞的眼睛裏,黑漆漆地沒有神采。
哪怕是房子裏突然出現兩個不速之客,老人們對此也無一點反應。
如同木偶。
【不是木偶……】
心裏的人低聲。
江耀沉默,鴉睫緩慢眨動。
——是【大腦廣播】。
受過【大腦廣播】操控的人類,腦部會受到不可逆的損害。
變成白癡。
【甜食狂熱】裏,那個被啃掉十根手指的店員,最終就是這個樣子。
“……走吧。”江耀感到喉頭幹澀。他微微偏過頭,再開口時,聲音卻清晰而堅定,“回管理局,去找他。”
“好。”秦無味麵無表情。墨鏡之後的眼神,異常冰冷。
在空間裂縫開啟的同時,秦無味已經取出安瓿,啪啪啪地掰開。
——大戰,一觸即發!
……
夜色深沉。一輪明月掛在當空。
今天是滿月。
滿月的時候,星星總是格外黯淡。好在有月光。
柔和月光照亮天際,是一種很溫柔的皎潔。
如果此時身邊有人陪伴,應當是極其浪漫愜意的場景。
徐醫生站在診室窗前,嗅吸著手中的咖啡。
今天的咖啡豆,名為“月神”。糅合了肉桂、紅茶、柑橘的風味。
是非常應景的香氣。
徐醫生在煮咖啡上一直很有耐心。
或者說,他對所有事情,都很有耐心。
手衝咖啡的步驟其實很繁瑣。
首先要溫熱器具。用適量的溫水,把濾杯和咖啡壺氤氳到溫熱。
濾紙也是一樣。少量的熱水浸潤,可以更大地保留咖啡原本的風味。
磨粉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步。
不同的研磨工具,不同的力道,粗細,都會影響最終出品。
然後就是衝泡。磨好的咖啡細粉加入濾紙,還是先用少量熱水潤濕,使之膨脹。這時候就已經能聞到咖啡濃鬱的香氣。
打著圈,從裏到外,一點點地注入熱水。咖啡粉會在熱意中微微鼓起,悶蒸。一點一點,被迫浸透出全部的精華。
隨著黑色**的滴落,咖啡豆的全部價值都被掠奪。
然後就變成無用的廢物。
從食材,到食物,再到廢渣。
需要很多步驟,更重要的是耐心。
而耐心,一直是他所不缺乏的東西。
徐醫生站在窗前,將雪白的陶瓷咖啡杯湊到鼻前,輕輕嗅吸。
濃黑透亮的**,蒸騰出馥鬱微苦的香氣。
徐醫生眯起眼,享受地嗅吸。
卻並不喝下。
饑餓。
他感到饑餓。
那是一種等待太久,也忍耐太久的饑餓。
好在,快要結束了。
他的食物即將準備妥當。完成從食材到美味的蛻變。
隻需要,再耐心一點點。
“徐醫生。”
青澀柔軟的聲音,從背後響起。
讓人很快聯想到那細軟脆弱的喉管,大口大口,吞咽粘液的畫麵。
徐醫生轉過頭,臉上露出驚訝。
他隨手把咖啡杯放在桌上,用不疾不徐、恰到好處的步伐,走到那個人麵前。
“江耀?這麽晚了,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徐醫生微笑地望向他。
假裝沒有看到他全副武裝的戰鬥服。
也假裝沒有察覺到,四麵八方,方圓五十公裏內被提前撤離的平民。
以及天羅地網般密集的戰鬥人員。
“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江耀微微仰著頭——徐醫生比他高一些,他隻能這樣仰視著,與徐醫生對話。
然而氣場卻絲毫不弱。
江耀已經不是那棵脆弱無助的植物了。
充沛的汁液撐起了他的莖條,銳利的尖刺連葉片都已長滿。
黑色霧氣在他周身凝聚,飛快地化為實體。以哪怕是人類都可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扭曲,咆哮。
“你在說什麽?”徐醫生仿佛對此毫無所察,隻是一臉驚訝,十分詫異地問他。
“你不是陸執。”江耀盯著他,聲音平靜,清晰,如有實體,泰山壓頂。
“所以,能不能請你,告訴我。”
江耀雙眸雪亮。沉靜地,緩慢地,無比清楚地表述著自己的話語。
“——你到底,為什麽要冒充陸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