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撤離後的城市。
無數車輛被遺棄, 歪歪扭扭地亂停放。
人群已經撤離,城市卻並不空曠。因為有無數昏頭昏腦、沒能保留理智的廢物變異種,正在四處遊**。
奇形怪狀的變異種們,到處尋找著可以吃的對象。
人類是最好的, 可惜難得遇上一兩個躲在犄角旮旯裏拒絕遷徙的人類, 很快就會被變異種們一擁而上, 鯨吞蠶食。
找不到人類的時候,變異種隻能互相吃。
有些變異種保留了很低程度的智力,懂得挑選對象。它們隻對比自己弱小的、更垃圾的變異種出手, 而一旦遭遇強敵, 就早早地躲起來。
像極了電影裏的喪屍圍城。
——那我算什麽,喪屍精英小隊長?
空曠的馬路上, 一名青年緩慢獨行著。
兩旁高樓林立。商業大樓投下的陰影, 將這段馬路完全覆蓋。
這是不會被陽光照到的角落。
青年的皮膚不適合照射陽光。
講道理,身體變異之後,白化病也應該跟著痊愈。
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一直……不願意多曬太陽。
可能是心理作用。
那位先生說。
啊……那位先生。
真的懂得好多。
無論是實戰還是策略,就連心理學都頗有研究。
他還很擅長煮咖啡!
不是普通人在家裏隨便衝一衝泡一泡……他是真的很懂。
白的嘴角不禁浮起一抹笑意。
但很快的,他又打了個寒噤。
因為, 某些疼痛的記憶, 隨著“咖啡”這個關鍵詞,一同浮上腦海。
……其實對他來說, 也不是多大的傷害。
變異之後的身體,恢複能力強悍。隻是被熱咖啡燙傷而已, 並不會影響到什麽。
主要是……燙傷的部位, 比較脆弱。
是平常自己不會去碰的地方。
白還記得, 那位先生拎著咖啡壺, 很隨意地把滾燙**傾倒在他身上時的表情。
“你不恨我嗎?”那位先生說。
白的回答毫不猶豫。
不恨。
白想說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想說我的身心都屬於您,您對我做什麽我都心懷感激。
但是那位先生並沒興趣去聽。
他很明顯地露出了那種表情。
那種,索然無味,不願意再多看他一眼的表情。
然後拿起毛巾,溫柔地對他說:“對不起,弄痛你了嗎?去上些藥吧。”
……白一直在思考,怎麽樣才是“不無聊”的。
怎麽樣才能討那位先生的歡心呢?
白化病的青年,慢悠悠地在空馬路上走著。
大樓的陰影遮蔽了一切,冰冷的穿堂風吹起他的風衣,他很隨意地踢起一塊石頭。
把石頭踢進下水管道裏。
幹涸的下水管道裏,發出石頭不斷滾動的響聲。
白並沒有在此停留,而是繼續慢悠悠地往前走著。
漫無目的。
附近的所有街區都已經被變異種占領。都是垃圾,沒什麽可以利用的。
咆哮聲,鬥毆聲,血肉骨骼撕裂咀嚼聲,亂七八糟。
但那都是遠處的事。
白所在的這條馬路,整整一條街,都沒有一隻變異種敢靠近。
哪怕是毫無理智、完全像白癡一樣憑本能行動的最底層垃圾,也出於本能的恐懼,不敢靠近。
喪屍精英小隊長的待遇。
白自顧自地笑了笑。
下水道裏的小石頭,已經滾落到了盡頭。
應該是撞上防護網了吧。
白心想。
果然管道裏麵有防護網,用來防止石子雜物掉進管道深處。
但是,那塊石頭一定還是會掉進去的。
白不清楚具體過程,他隻知道這塊石頭一定會到達那個地方。
【天賦序列003·導引】。
可控的蝴蝶效應,一切隨機性不複存在。
無數迷宮分支,在他眼前猶如被標記好的地圖。
所有巧合對他來說都是必然。他清楚知道每個結果是出於什麽原因,即便那個原因尚未發生。
類似於【057·預知】,但其實原理是相反的。
他不是【預知】到了未來。
他是主動在無數隨機可能性裏,選擇了某一個未來。
人類管理局的天賦序列表上,實際上並沒有這一項。
這個世界的人類,非常無知。他們對前10位的天賦幾乎一無所知。
噢,其實也不能這麽說。
其實不是這邊的人類無知,是那位先生太厲害了。
那位先生是真真正正擁有【預知】的。
不是提前知道彩票號碼這種低級的程度。
那位先生,甚至可以看到尚未升起的【塔】。
“新的機械齒輪之塔即將升起。”
那個夜晚,漆黑夜幕中已經沒有月亮,隻有無數黑色球體無聲佇立。
那位先生微微仰頭,遙望夜空。
白順著他的方向看去,看到的隻是那座齒輪都被卡住的破塔。
破舊的機械齒輪之塔。
已經存在三百年了,當然已經破舊。
白有點好奇自己的塔在三百年後會是什麽樣子。
雖然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三百年。
他會死,會成為那位先生的食糧。
這是他主動的選擇,是他利用【導引】,認真走出每一步,所必將導致的結局。
他為之欣喜,為之狂亂,為之甘之如飴。
他甚至為此幸福到落淚。
——唯一的遺憾,是他至今不知道那個人到底是誰。
……那個夜晚,先生不知為何,很難得地對他多說了一些話。
他說你知道塔的不可預測性是什麽,是當你作出某件事情某個決定,那導致你終將成為塔。從這一刻起你就已經從因果律裏脫離,因為你擁有了改變萬物法則的力量。
他說人類嘴上說著倫理道德,背地裏卻還是做著這種研究。其實想來也很可笑。機械齒輪之塔是人造的塔,他們做到了。他們真的用自以為幹淨的手段,把人類變成怪物。隻不過不是他們定義裏的怪物。本質上有什麽區別?
……
新的機械齒輪之塔。
白聽到這句話時,心裏突地一跳。
他想起一個人。
想起一個,不可以在先生麵前提的人。
他知道提問的後果,他會遭受一些身體或者精神上的痛苦。但他還是問了。
“是那個人的塔嗎?”白站在那位先生的身後,小心翼翼地抬起頭,身體不由自主地發抖。
但還是問了。
“秦……”
先生沒有回答他。隻是笑了笑,很突兀地說:“你有沒有見過純白的塔?”
白愣住。
“純白的塔,很美很美。”
那位先生終於轉過身來,將目光投向他。
“為什麽你的塔不是純白的呢?”那位先生問。
……
秦、無、味。
白聽到咯咯咯咯的聲音。是他的牙齒彼此摩擦,劇烈作響。
為什麽?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執行者,甚至隻是A級,沒有戰鬥力也沒有潛力。他隻靠一塊小石子就可以把那家夥幹掉。
為什麽先生會那麽在意他?!
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憑什麽!
就連我……就連我都……
白實在是無法理解。
秦無味是這個世界的人。在黑球降臨之前,那位先生甚至沒跟他有多少接觸。
哪怕在上一個世界……白無論怎麽回憶,也記不起有過這號人。
他非常確信,在上一個世界裏,先生連見都沒有見過那個人一麵。
為什麽?
為什麽到了這裏就突然……
毫無征兆,毫無理由。
白唯一能想到的解釋,就是在更早之前——在他和先生相遇之前,那個該死的人類就跟先生發生過什麽。
但是先生應該已經對他失去興趣了啊!
畢竟上個世界他們都沒有見麵……白在上個世界裏的時候甚至不知道這號人的存在。
為什麽?為什麽呢?
哢啦。
牙齒被咬碎了。
白厭惡地扭頭,吐出一口帶血的碎牙。
他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朝那個下水道井蓋看了一眼。
石頭已經完全滾下去了。很快很快,就會到達它該去的地方。
冥冥之中自有導引。
趁著那座新塔還沒升起來……
兩棟大樓之間的縫隙,冬日的暖陽熱烘烘地照下來。
白閉了閉眼,抬起腳,走進陽光裏。
刺痛。
他感覺到,如同地獄烈火燃燒般的刺痛。
白化病的皮膚很快起了反應。大片大片的紅斑,猶如玫瑰在雪原綻放。
劇烈灼痛之下,白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那位先生會喜歡嗎?
那位先生似乎是喜歡的。
白化病的青年卷起袖子,讓自己的胳膊更好地暴露在陽光下。
如同開水沸騰。雪白皮膚上爆發出大麵積的豔麗紅斑。
啊,想起來了,不是心理作用呢。
白歪了歪腦袋,忽然想起一個被他遺忘已久的事實。
他的病,是在【導引】之下,才惡化成這個樣子的。
變異種的身體,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著變異。可以變異出新的天賦,當然也可以獲得一些不那麽好的,疾病。
隻要有【導引】,一切的看似隨機,都會變得可以操控。
——那位先生會喜歡嗎?
那位先生會喜歡吧。
那位先生喜歡雪,也喜歡玫瑰花。
雪原之上開出的玫瑰花。
一定就,不那麽無聊了吧。
……
叮叮咚咚,石頭在管道裏滾落。
恰好撞進防護網的縫隙,恰好躲過通風係統的風扇。
恰好掉進物流運輸平台,恰好隨著一箱箱武器裝備,進入地下軍事要塞的核心區域。
恰好被兩個箱子擋住,沒有人可以看到這塊莫名其妙的小石頭的存在。
又恰好從小推車上滾落。掉在機庫裏。
掉在和石塊顏色一模一樣的灰色混凝土角落裏。無法被任何人發現。
所有戰鬥機都已經整裝待發,每座戰鬥機上配備了駕駛員、特種兵、執行者,還有緊急生產的對變異種特製生化武器。
隻要再過三分鍾。
三分鍾後,地下要塞飛機通道打開。戰鬥機會按照順序接連起飛。
湧動的氣流會刮起這塊小石頭。
小石頭會乘著風,恰好掉進某架戰鬥機某個因工人嚴重失誤而露出的微小孔縫裏。
油箱會爆炸。
整座機庫,包括那幾架剛剛從通道起飛的戰鬥機,都會無一幸免。
人類將會陷入再一次的大絕望。
……
然而在那最終的災難來臨之前,一隻手,一隻蒼白的手,輕輕撿起了那個石塊。
黑色作戰服緊緊包裹著身軀,銀發雪膚的男人盯著指間的小石塊,若有所思。
“這東西不該出現在這裏。”
秦無味吩咐了一句,隨手把石塊交給下屬,“去把上麵的通風管道檢查一下。”
“是!”下屬應聲接過。
轉身,飛快地跑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