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高危變異種的第四次出現, 再次打破了出現時間的記錄。
——僅僅二十秒。
汙染度也再次報表,上來就直飆3萬。特殊汙染管理局上下所有人的耳朵再次麵臨失聰風險,全員緊急捂耳朵,幸好短短二十秒中警報聲就換了一種模式。
從尖銳高亢的“檢測到高危變異種”, 轉換為相對柔和但卻持續不斷的“信號已消失, 請手動跟蹤”。
“……這混蛋是在玩兒我們嗎?!”有人忍不住爆發出怒吼。
秦無味摘下耳機, 掃了一眼終端屏幕上的汙染物定位。
淺淡的眸子裏閃過一抹“果然如此”的神色。
由於出現時間太短,監測儀的定位並不十分精確。隻能框定一個大概方圓三公裏的範圍。
如果放在平常,管理局上下又會頭疼。因為這意味著大批量人員出動, 疏散居民的同時地毯式排查汙染物的具體位置。
但這次不一樣。
秦無味隻是看了一眼, 就知道係統框定的範圍裏,包含了江耀的家。
他已經不驚訝了。
江耀昨晚明明還發著高燒, 躺在他們管理局的特護病房裏。
後半夜的時候, 本該連接在他身體上的監護儀就突然失去信號。醫生護士第一時間衝進病房,然而江耀已經不知所蹤。
唯一的線索,是夜色之中,涼風徐徐灌入的窗戶。
可那個病房是在七樓。
出於隱私考慮,病房裏並沒有安裝監控——更何況誰他.媽能想到管理局內部的特護病房還能出這種事?!
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江耀是被擄走了,擄走他的是誰?首先排除變異種。因為這他.媽是管理局大本營啊, 整個營區裏上上下下, 一大堆監測儀器都開著,哪怕是十公裏之外的0.1點汙染度都會被監測到。怎麽可能有變異種悄無聲息地摸進來?
可如果是人類, 對方的意圖又是什麽?
更關鍵的是,江耀的病房位於七樓。
要想不驚動任何人地帶走江耀, 對方肯定不是普通人。
如果擁有天賦的話……
秦無味隻略一思考, 就構想出無數種可以做到這種程度的天賦組合。
可是, 擁有原生天賦的人, 身上也都或多或少帶有汙染,無論吃多少拮抗劑都不可能把汙染度壓到0。
而如果是使用天賦藥水,那麽在安瓿掰斷的瞬間,管理局的空氣監測儀也會立刻報警。
……怎麽想都很怪。
如果和天賦、變異種都沒有關係的話,那就還有一個可能。
那就是江耀自己跳樓了。
幸好這一點很容易論證。隻要去樓下花壇裏找找有沒有屍體就行。
當然,他們什麽都沒有找到。不然管理局上下也不會這麽頭疼了。
一圈調查下來,實在是摸不著頭腦。
秦無味正在頭大,卻忽然接到電話。一個他意想不到的人。
“咦,是你?”
宜江市立醫院,急診搶救室門口。一臉懵逼的方警官對上一臉鬱悶的秦無味,兩個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他怎麽在這裏?!”秦無味簡直想把江耀從椅子上拎起來,搖晃他的肩膀問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的監護人居然是你?!”方警官也快把眼珠子給瞪出來。
秦無味:“?”
方警官:“?”
江耀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周圍是一圈警察。
他在眾人的簇擁中,抬起眼,看著秦無味。
並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秦無味忍住搖晃他肩膀的衝動,皺著眉頭問方警官:“監護人?什麽意思?”
方警官撓頭:“啊?你怎麽問我?你不知道嗎?他說你是他的監護人……”
秦無味一頭霧水。
秦無味壓著情緒,耐心聽方警官說完。
感覺腦袋裏的水更多了。
原來——是江耀說的。
半個小時前,120急救中心接到電話。報警人自稱家中忽然出現一堆傷者。怎麽傷的,不知道,反正看起來挺重的。傷者的身份也不確定,因為對方是不請自來,非法入室。報警人並不認識他們。
既然涉及非法入室,120當場就聯動了110。一大堆急救車和警車嗚哇嗚哇地鳴笛趕到現場時,就看到江耀一個人抱著膝蓋,孤零零地坐在自家樓梯上。
麵前躺了一地半死不活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現場沒有打鬥痕跡,沒有武器,甚至牆壁和家具上都沒有撞擊痕跡。
完全看不出來這幫人是怎麽受傷的。
但很顯然,他們真的傷得很重。起步價是多發骨折,有的人甚至還腦震**。反正集體昏迷不醒人事不知。確實符合報警人“趕緊來吧不然就死了”的描述。
嗯,不是報假警。
是一個真的大案子!
120和110頓時麵麵相覷,呆滯數秒之後手忙腳亂,開始處理傷員。
好不容易把這一堆傷患送到醫院,110也把他們的身份查清了。
原來,他們都是江耀的親戚。
雖然有血緣關係,不過據說這些人和江耀父母關係並不好,已經多年不曾走動。
如今江耀父母一死,江耀又有精神疾病,偌大家產無人照料,這幫人就聞風而動,全都趕來了。
“……所以這跟我有什麽關係?!”秦無味額頭青筋直跳。
方警官撓頭:“呃,江耀畢竟是報警人,但他的情況你也知道……他什麽口供都做不了。傷患的那幫家屬又急吼吼地要求賠償,要弄清楚是怎麽回事,所以……”
方警官顯然也看出來了,這幫所謂的“親戚”不是善茬。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親戚的家人趕來後,一看他們傷得這麽重,當場又在搶救室裏哭天搶地,開始鬧事。
“出門時還好好的怎麽現在成這樣了”、“一定是江耀打人,神經病力氣大,一定是他動手打人”。
在沒有任何證據而且極度不符合常理的情況下,這種說辭,讓在場所有警察和醫務人員都反感起來。
——開玩笑,江耀這麽瘦瘦小小弱不禁風的一個人,能不動聲色地把這一大幫子的人打個半死?
更何況,原本就是這幫“親戚”非法入室在先。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們就是仗著江耀父母雙亡無依無靠,要去人家家裏搶遺產!
太惡毒了。人家父母屍骨未寒,這幫自詡親戚的畜生居然就上門去跟一個精神病小孩搶遺產。
這是人幹的事兒嗎?
因此在場所有醫生護士還有警察,都對這幫傷患及其家屬沒有好臉色。
嫌棄歸嫌棄,該走的流程還是得走。
江耀畢竟是報案人兼第一發現人,對他的調查勢在必行。
方警官想著,這孩子也是苦命,父母先後死去,身邊也沒個可托付的人。
幸好江耀自己主動提起了自己還有個監護人的事。
方警官也沒想到,那個人就是秦無味。
“……行吧。”秦無味揉著額頭。總算弄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他忍不住皺起眉,朝江耀瞟了一眼。
江耀仍舊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
搶救室外邊,那些氣急敗壞的家屬都想衝上來跟江耀討個說法。
即便警察攔著,他們還是罵罵咧咧。
江耀全像沒有聽到似的,鴉羽似的睫毛緩緩眨動,仿佛周遭一切與他無關。
“我們單獨談談?”秦無味說。
“嗯。”江耀點頭,起身。
周圍家屬見江耀要走,都不依不饒地擠上來。
秦無味皺眉,回頭冷冷掃了他們一眼。
咋咋呼呼的家屬們頓時一驚,所有人同時感到後背發涼,有種說不出的恐怖感。
在銀發青年的氣場壓製下,誰都不敢再說一句屁話。
秦無味就這麽把江耀帶上了車。
還沒等秦無味開口,江耀就道:“我想請你當我的監護人。”
秦無味一怔。
江耀說完這句話,便靜了一瞬,仿佛在側耳聆聽什麽。
隨後,他又說:“秦無垢對我說,你們很缺人。如果你願意當我的監護人,那麽我就加入你們。”
秦無味又皺起眉。
邀請江耀加入管理局的事,秦無味是知道的。畢竟眼下局裏青黃不接,所有部門都非常缺人。
何況江耀這麽特殊,無論從哪種意義上來講,他留在管理局都是最好的選擇。
但江耀本人的意願也十分重要。
加入管理局,就意味著出生入死,意味著麵對這個世界真實殘酷的黑暗。
江耀完全有權利繼續過他普通人的生活,而且他有這麽一大筆財產,絕對可以過得很好。
問題是,江耀真的清楚這一點嗎?
畢竟是自閉症,畢竟有精神疾病……
秦無味心思微轉,眯起眼睛,道:“是你的副人格教你這麽說的?”
江耀點點頭:“嗯。”
那種沉穩果決的說話風格,不像平常的江耀。
應該是病曆記錄裏提到過的,他的副人格。
對於江耀的副人格,秦無味早有耳聞。但“雙重人格”這回事,對他來說就像“自閉症”一樣,隻是江耀所罹患的精神疾病的一種。
秦無味起初並不很在意,甚至懷疑所謂副人格的真實性。
但現在他感覺到了。
那個副人格,大多數時候都不會幹涉江耀的行動。但在必要的時候——比如現在,就會教導江耀,如何行動,如何與人交流。
這樣的話,秦無味就可以理解了。
如果不是一個有著理解障礙溝通障礙、生活自理能力缺失的自閉症患者,如果是一個智力正常的普通人的話,江耀現在的舉動就是非常合理的。
江耀有精神疾病。他固然可以直接繼承父母留給他的遺產,但那些蒼蠅似的親戚,恐怕今後還會糾纏不清。
如果有個名義上的監護人,那麽就可以省去很多麻煩。
其次,江耀——或者說他那個智力正常的副人格,或許也已經意識到,父母的死,還有溫嶺西的死,這些慘案背後都大有玄機。
想要弄清楚真相,或是想要報仇,都需要借助管理局的力量。
正好他又身負潛力,被秦無垢看中。加入管理局可以說是順理成章。
所以……他那位“副人格”,其實還挺壞的。
嘴上說著“既然你們誠心邀請我那我就勉為其難地答應吧但我有一個條件”,實際上加入管理局對他來說明明是一舉兩得的事。
就算沒有邀請,他應該也會主動要求加入。
現在卻弄得好像是他們在求他……
秦無味抿了抿嘴唇。
有意思。
他果斷同意了這場交易。
於是,當兩人從車子裏出來,回到搶救室外麵的時候,方警官就震驚地看著秦無味向所有人宣布:
沒錯,我就是他的監護人。
仿佛在宣稱自己就是江耀新找的爹。
這位身穿黑色緊身皮衣、戴個大墨鏡,一頭銀發亮得耀眼,一身皮膚白得嚇人的青年,雖衣品奇差,但氣場強大。
就是那種,墨鏡都不用摘,隔著墨鏡瞪你一眼都能把你腿嚇軟的人。
再搭配上那身奇裝異服,恍若一個分分鍾掏出刀當街砍人的在逃精神病犯。
跟江耀站在一起就是毫無違和感的精神病友組合。組隊殺人都不需要償命的那種。
“還有事嗎?”
秦無味隔著墨鏡掃了在場眾人一眼,懶懶道,“沒事我走了。”
在場各位親戚當然一句屁話都不敢說,乖乖任由秦無味把江耀領走了。
至於警察局筆錄什麽的,這些都不急。
新晉監護人秦幹爹表示,寶寶昨天還在發高燒,寶寶身體不好,要先帶回去檢查身體。
筆錄什麽的,不急。
方·心裏有杆秤·也很討厭那些極品親戚·覺得秦無味今天真是大快人心·警官,對此也深表同意。
筆錄什麽的,可以等搶救室裏那幫半死不活的家夥醒來以後再搞嘛。
畢竟他們隻是被打了個半死,又沒有真的死。搶救一下,很快就會醒的。
於是兩夥人就這麽愉快地達成了共識。
……
開車回管理局的路上,秦無味透過倒車鏡,看著後排座上的江耀,心情有些微妙。
沒想到江耀竟然是以這種方式加入他們。
秦無味越想越覺得,這個事兒真是太特麽順理成章了。
要是江一煥還活著,那就兩說。但現在江一煥都死了,而且江一煥的死本身也成為江耀加入他們的動機……
……等等?
一念至此,秦無味悚然一驚。
他忽然有種,很怪異的感覺。
真的,一切都太順理成章了。
仿佛有人為他掃除了一切障礙……
不對,不是為他。而是為江耀。
仿佛有人清理了江耀前進道路上的一切障礙,讓他順理成章的、別無選擇地,走到了這一步。
秦無味感覺後背有些發毛。
一抬眼,卻無意間在倒車鏡裏,正對上江耀的目光。
“……在哪裏?”
江耀忽然開口,說了句什麽。
馬路上噪音太大,秦無味沒聽清。他下意識地一腳刹車,把車在路邊停下。
秦無味視線一抬,透過倒車鏡,正視江耀的眼睛。
“什麽?”秦無味問。
“那個石頭。”
江耀的表情裏出現了一瞬間的茫然,似乎在尋找更合適的用詞。
“那個……寶石。”
江耀坐在後排座上,鴉羽似的睫毛輕輕眨動著。
安靜,乖巧,毫無攻擊性。
卻莫名令人心慌。
“那個寶石在哪裏?”
江耀輕輕地問。
“你能不能,把它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