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江市占地遼闊。從管理局開車過來, 路上花了兩個多小時,兩人才到達位於城市另一頭的兒童福利院。
和江耀一開始的想象不同,這家福利院麵積很大,設施也很完備。看得出來政府在這上麵花費了巨額的投資。
一進門, 首先入目的是花園, 草坪, 噴泉等景觀。長椅和秋千坐落其中,還有一些社區基礎健身器材。
乍一看令人錯覺這是一個休閑度假村,然而迎麵走來迎接兩人的孩子, 立刻把江耀的錯覺打破。
那是一個瘸腿的孩子。左腿很明顯地比右腿短上一截, 走起路來一跛一跛,很是費勁。
不知是不是長年累月無法正常行走的關係, 那孩子的右腿也有些扭曲。膝髖關節明顯地外翻, 幾乎是以拖曳的動作在艱難行走。
那是個女孩子。臉蛋白白淨淨,笑容燦爛。馬尾高高豎起,隨著她艱難快步的動作而一晃一晃。
她大概已有十五六歲了。
“秦哥哥!”女孩子快樂地跑過來,仰起臉,對秦無味展露笑容。
在女孩子身後,一個微微發胖的中年女人身穿圍裙, 也笑容滿麵, 快步朝秦無味走來。
“秦先生,你好!”中年女人笑起來很親切, 手上還濕漉漉的,隨手在圍裙上抹著。
大概是剛從廚房裏出來, 手上還沾著晶瑩的自來水。
這種和善親切的氣質, 令江耀想起了王慧。
嘎吱一聲, 秦無味拉開車子後備箱——他今天開的不是平常慣用的那輛改裝轎車, 而是一輛銀色麵包車。
7座的麵包車,最後一排座位被拆除了,因此空間巨大,可以裝載很多貨物。
此時的後車廂裏,就傳來秦無味的聲音。
“給你們帶了些水果,還有蔬菜和肉。”
江耀剛下車,就看到他一箱一箱地把東西搬出來。秦無味的手臂肌肉線條很好看,搬運重物時,衣袖被前臂肌肉撐起。有種恰到好處的力量感。
和訓練部的戰鬥教官不同,秦無味的肌肉力量,更多的是在實戰中積累出來的,而不是健身房刻意鍛煉的結果。因此看上去並不誇張,而是靈活矯健。
中年阿姨一聽,臉上露出發自內心的驚喜:“哎呀!秦先生你怎麽又破費了……謝謝你,真的太感謝你了……”
中年阿姨不住道謝,一邊招呼瘸腿女孩和她一起來幫忙搬。
卻被秦無味製止了。
“不用,有點沉。”
秦無味朝阿姨和女孩擺擺手,隨即扭頭望向江耀。命令道:“愣著幹什麽?過來幫忙。”
……即便隔著墨鏡也能想象他皺起眉頭不耐煩的樣子。
江耀聽話地走過去,和秦無味一起,把肉菜水果一箱一箱地往外般。
這是來福利院的路上買的。
秦無味專門去菜市場繞了一趟,花大價錢買了很多新鮮食材。
對此,秦無味的解釋是:
你要從人家嘴裏問話,當然要先跟人家搞好關係。
學著點。
江耀聽得認真點頭。
福利院裏其他人聽說秦無味來了,都陸陸續續地跑出來,很是歡喜。
大家熱情地把秦無味圍住。江耀一邊把東西搬進廚房,一邊打量著孩子們。
無一例外,這些孩子身上都有殘疾。
缺胳膊少腿的,看東西不方便的……有些孩子的容貌,乍一眼看上去甚至有些驚悚。
令江耀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四肢健全、卻胖得很奇怪的孩子。
那孩子大概七八歲,長得結結實實,臉上也肥嘟嘟的,一看就是吃得很好。
放在一般家庭裏,也會得到“小胖墩”之類的愛稱。
但他的左腿,卻明顯粗壯過頭了。
明明褲腿已經特意加寬過,卻還是緊緊貼在腿肚子上,看上去有些勒。
從膝蓋以下起,男孩的整條小腿都粗得驚人。腳腕已經看不見了,退縮成了深深的一道折痕,被上下兩團肉擠在一起。
他的腳趾和腳背上都有明顯的手術痕跡,疤痕愈合得不太美觀,像拙劣頑童隨意在洋娃娃身上打的補丁。
“別盯著人家看。不禮貌。”秦無味搬著整整三大箱水果,漠然地聲音從江耀身邊響起,“多發性神經纖維瘤,一種基因病。身上的瘤子到處長,長了切,切了又長。腿上那是壓迫血管淋巴管了,回流不暢,所以越來越腫,消不掉。”
“……”
江耀收回目光,垂了垂眼。把懷裏抱著的大箱子往上騰了騰,遮住自己的臉。
秦無味顯然來這裏已經不止一次了。
這很合理。畢竟他早就得到了陸執和這家福利院有關的線索。
福利院的負責人今天不在,負責接待秦無味的,就是剛剛穿著圍裙出來的蘇阿姨。
秦無味把江耀介紹給她,說江耀是個網紅畫家,最近打算創作一組以關愛殘障兒童為主題的作品,所以來這裏看看。
蘇阿姨一聽,對江耀也表示了熱切歡迎。很高興地帶著他四處參觀,給他介紹福利院的情況。
江耀在宿舍樓裏見到了更多身體有殘疾的孩子。
剛進屋的時候,江耀簡直以為自己走進了醫院。
因為他看到了很多張病床。
那些病床,雖然是兒童床的大小,但周圍拉起的高高圍欄、床欄下可以搖動抬高降低床鋪的手柄,都證實了它不是普通兒童床。
**躺著的孩子們,也都不是普通小朋友。
他們全都有著非常嚴重的殘疾。
房間很大,被劃分為兩個區域。
一邊是病床。整整齊齊的十幾張床,每張**都墊著厚厚的棉被,棉被裏裹著一個小朋友。
另一邊是遊戲區,年紀稍長、殘疾程度沒那麽嚴重的孩子們在這裏和保育員們玩遊戲,歡樂笑聲不絕於耳。
蘇阿姨領著江耀走過一張張病床。
“這幾個是唐氏兒,一生下來就被拋棄了。這個是腎母細胞瘤,眼睛裏有轉移。也是生下來沒多久就被遺棄了。”
病**的孩子們,一個個都睜著好奇的眼睛——如果他們還有眼睛的話。
那些烏黑明亮的眼眸,打量著江耀和秦無味這難得一見的來訪者。
而有些孩子則對外界無法做出正確反應,隻是以奇怪的姿勢在**扭曲著,肢體也長成怪異的形狀,從小棉被裏露出一角。
江耀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我們福利院有政府補貼,孩子的吃穿,教育,都是有保障的。但是手術費用還是太大了……而且這些孩子,都不是動一次兩次手術就能解決問題……”
蘇阿姨說著說著,就歎了口氣,彎下腰為其中一個孩子掖了掖被子。
那孩子並不知冷熱。剛掖好的被子就立刻被他踢開了,先天畸形的肢體毫無知覺地在被子外扭動。
看著讓人難過。
蘇阿姨轉過頭來,眼睛有些濕潤:“所以我們真的很感謝秦先生,不光經常來看望孩子們,還捐了那麽一大筆錢……”
秦無味擺手打斷:“沒什麽。”
江耀好奇地望向秦無味。
秦無味咳嗽一聲,轉移話題道:“蘇阿姨,你去忙你的吧。讓小琴帶我們轉轉就行了。”
小琴就是一開始那個跑過來迎接他們的跛腳女孩子。
小琴對於這個安排非常高興,歡呼一聲,就又跑到兩人麵前,熱情地帶他們去逛花園。
【雖然行動不便,卻很喜歡跑跳,性格也活潑。】
心裏的聲音響起。
【這個福利院的阿姨們,照顧這些孩子真的很用心。是真的很努力在讓孩子們健康成長。】
江耀望向女孩子在他們麵前帶路,歡快雀躍的背影。
點了點頭。
秦無味來過這裏很多次,因此小琴主要是對江耀介紹這裏。
她領著江耀去參觀他們的小圖書館,美術音樂活動室,還有各種設施。言語間快樂而自豪,絲毫沒有為自己的身體殘疾而自卑。
身旁秦無味忽道:“答應了人家,你可得把畫真的畫出來啊。”
江耀:“?”
秦無味:“你的畫應該值不少錢吧?網紅麽。到時候再炒作宣傳一下,多賣點錢。把錢捐了。”
江耀:“……?”
秦無味偏過頭來,黑色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表情。
“這是來自上級的命令。”
江耀:“……”
【問他。】
心裏的聲音響起,【捐了多少錢。】
江耀:“你捐了多少?”
秦無味似是卡了一下殼,半秒鍾後才扭過頭去,淡淡道:“兩千。”
“是兩千萬!”跑在前麵的小琴忽然又跑回來,很激動地說,“我還記得那天電視台本來要來采訪,結果秦哥哥不肯,說沒必要。院長讓我們都要記住秦哥哥對我們的幫助!有了這些錢,露露和康康,還有好多好多小朋友,就都可以做手術啦!秦哥哥是大好人!”
秦無味:“……”
【哦。】
心裏的人對此饒有興味,語調微揚。
【為了套近乎,捐了兩千萬?可以啊秦大隊長。】
江耀表情變得有些疑惑,但還是十分努力地複述了心裏那人的話語:“為了套近乎捐了兩千萬,可以啊秦大隊……長?”
並不是很懂這麽複雜的句子是在表達什麽。
【……】
秦無味:“……”
秦無味擺擺手,示意他想和江耀自己走走。小琴聽話地回去了。
秦無味把江耀拎到花園裏的長椅上,皺起眉頭:“你讓你心裏那位收斂一點,別什麽話都教你說。”
江耀:“?”
【……咳。】
心裏的人也尷尬地咳了一聲。
【我的錯。沒忍住陰陽怪氣了一句……也忘了跟你說那句不用學。】
江耀:“……”
陰陽怪氣?
“好了,幹正事吧。抓緊時間。”
秦無味拿出一把鑰匙。
“這是院長給我的。她知道我經常來這裏查資料,所以專門給我一把鑰匙,同意我隨時去檔案館。”
黃銅色的鑰匙在陽光下閃爍著BlingBling的光芒。江耀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吸引,直勾勾地盯著那把鑰匙被放入自己掌心。
“去檔案館吧。”秦無味說,“看看那位‘陸執’,二十年前在這裏留下的原始檔案。”
第85章 刻痕(加班加得快猝死了我怕人死了文沒發完所以趁我活著趕緊再加更一章)
檔案館是一棟小樓, 專門用來存放曆年所有兒童的相關記錄。
兒童福利院的作用,不光是保證棄嬰們的吃穿用度,到了適當年齡還會為他們提供教育。一般會聯係周邊學校,送孩子們去讀書。有些福利院自己有條件也會聘請教師, 在福利院內部分班分類地給孩子們上課。
宜江市兒童福利院就屬於後者。
因此這座檔案館裏, 不光有孩子們當年被棄養時的資料, 還有這麽多年在福利院成長、學習直到最後被收養,或是長大成人的記錄。
秦無味直接把一個檔案袋拎到江耀麵前。
那是一個黃色牛皮紙的檔案袋,看上去很有年份。
上麵用黑色記號筆寫著大大的“陸執”二字, 下麵還附有一個年份數字。
“2023~”
數字後麵跟著一個波浪號。江耀盯著那個數字, 鴉睫緩緩眨動。
是出生年份。
今年是2050年,往前推20年, 2030, 是7歲的小陸執失蹤的年份。
再往前推7年,2023,應該就是陸執被親生父母遺棄,來到福利院的那一年。
“這裏所有和陸執有關的資料我都已經看過了,在管理局也有備份。不過我想你在這裏或許更容易想起以前的事。”
吱啦一聲,秦無味拉開個椅子, 在窗邊坐下。
這檔案館大概平常沒什麽人來, 因此疏於打掃,桌麵地麵都鋪著一層薄薄的灰塵, 聞著有些嗆人。
秦無味推開窗戶,外麵的陽光和鳥鳴一躍而入。
整個檔案室亮堂起來。
江耀就在這明媚的秋光之下, 翻開了塵封多年的檔案袋。
位於檔案袋第一頁的, 是他曾在方警官電腦裏看到的表格。
這是兒童福利院的棄嬰登記, 上麵詳細記錄了發現棄嬰的時間、地點、過程, 並且逐年更新孩子在福利院成長的過程。
陸執是2023年被遺棄的。當時他還是個新生兒。
那個年代,天眼係統已經很完備,宜江市大部分公共場所以及道路上都有監控攝像頭。
即便如此,還是無法查證到底是誰拋棄了這個孩子。
發現他的,是一個年輕的保育員,姓鄭。她在福利院門口的草叢裏發現了這個孩子。
這種事在那個年代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小鄭保育員歎了口氣之後就把孩子抱回了院裏。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這孩子,竟然沒什麽明顯的殘疾。
要知道福利院兒童的棄養原因,大多是殘疾。
重男輕女的現象在宜江市倒是不多見。而且這孩子是個男嬰。
小鄭保育員感到奇怪,抱著孩子去市立醫院做了全麵檢查。確認孩子沒有任何先天疾病。
那麽棄養的原因是什麽呢?
不管怎麽說,孩子的父母是找不到了。
福利院給這孩子起名“陸執”。從此他就生活在這裏。
一般來說,像小陸執這樣身體健全的孩子,是很容易被領養的。
但小陸執本人卻不肯離開福利院。
小陸執很討人喜歡。也很喜歡這裏。
由於福利院人手不足,身體健全的小陸執,從很小開始就幫著其他保育員阿姨們,一起照顧那些比他更小、更需要幫助的小朋友們。
在小陸執身上,兩種截然不同的秉性彼此割裂,共同生長。
他非常貪玩,桀驁難馴。說爬樹就一定要爬到最高最大的那個樹梢頂上,把阿姨們嚇得半死。說抓貓就追著貓咪跑得漫山遍野,一整晚都不回來。
阿姨們哄也哄過了,道理也講過了,甚至罰他不許吃飯、罰他勞動什麽的,小陸執總是笑嘻嘻地認錯,轉頭接著再犯。
所謂的“勇於認錯,堅決不改”,說的就是他了。
但小陸執另有一點好。
他很懂得疼人。
雖然當時的小陸執才六七歲,個子還不到阿姨們的腰,但他滿院子亂跑捉貓拿狗的時候,也會順手往正蹲在地上洗衣服的阿姨屁.股底下塞小板凳。
他爬到樹梢梢上,去采了最嫩的葉子編成花環送給沒法出門的小朋友。
他用牙磕核桃,磕得乳牙都掉了,滿不在乎地拿棉花往牙洞裏一塞,自己卻全沒吃上一口核桃肉,剝了滿滿一小盆,都分給其他小朋友了。
阿姨們簡直不知道他這些本事是從哪裏學的。
怎麽能又氣人又惹人疼呢?
……不管怎麽說,陸執和福利院所有人都相處得很好。
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個,他才不肯離開福利院吧。
從小到大,陸執已經鬧退了無數個試圖收養他的家長。
怎麽勸都沒用,陸執就是不肯走。
和他關係最好的小鄭保育員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心思,告訴他,就算有了爸爸媽媽,你也還是可以經常回來的呀!還是可以和小朋友們一起玩的!
小陸執就指著二樓那個排滿病床的房間,很生氣地問:“那些大人如果真的善良,為什麽不收養他們,要收養我呢?明明是他們先來的!”
六七歲的小朋友,世界裏隻有黑和白,還不懂換位思考,不懂別人的苦衷。
當著領養家長的麵,說出這話,領養一事自然再度告吹。
那對多年無子、本身家境也很普通的家長,聽到這話之後就滿心愧疚,黯然離去。
小鄭保育員氣不打一處來。
那件事情後來鬧得很大。
那對希望□□的夫妻,一直很想要個孩子。然而由於身體虛弱,妻子屢次流產,已經失去生育能力。
妻子在無數個深夜裏,淚流滿麵地在日記上寫:為什麽他們都有,我就不能有?
終於,當他們鼓起勇氣,滿懷希冀地來到福利院時……他們受到了一個七歲小男孩,天真而憤怒的指責。
妻子無地自容。
跳河自殺了。
這件事在當地引起了很大的風波。說什麽的都有,弄得死者都不得安寧。
消息傳到福利院裏,所有大人都沉默了。
大人們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孩子們,因此孩子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包括七歲的小陸執。
於是,當小鄭保育員再一次認真教導陸執,不可以對收養人那樣說話時,小陸執激烈反抗了。
“就算他們再來一次,一百次,一萬次,我還是那句話!不走!不走!不走!”
小鄭保育員出離憤怒了。
她深深感到這個小孩子桀驁不馴,難以管教。
於是當晚,小陸執被罰不許吃晚飯,呆在禁閉室裏思過。
再然後的事……江耀已經都知道了。
再然後就是保育員打開禁閉室,發現裏麵空無一人。
明明才剛過去半小時,明明禁閉室沒有第二個出口,七歲的孩子,怎麽就憑空消失了?
福利院裏所有大人都急得不行,打著手電筒到處找。
他們還問遍了福利院裏所有小朋友,小朋友們全都搖搖頭,說沒看到陸執,陸執不是在關禁閉嗎?
像一滴水被蒸發。幹涸的地麵沒有痕跡。
福利院連夜報警。警方得知孩子是在被關禁閉時不見的,懷疑是孩子有了情緒,離家出走。
找是找了,但無論出動多少警力,孩子始終沒找著。
就此人間蒸發。
那個年代還不流行“神隱”這種說法,大家隻是簡單地把它稱作“福利院兒童走失案”。
福利院的檔案到此為止。
和檔案室裏其他檔案袋相比,陸執的這一份,比任何人都要薄。
江耀手裏捧著這份薄薄的資料,鴉睫緩慢眨動著。
看不出是什麽情緒。
“看完了?”秦無味抽完一支煙,從外麵走進來。
“想起什麽沒有?”秦無味問。
江耀搖搖頭。
“行吧。”秦無味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實際上這份資料江耀在刑警大隊應該已經看過。秦無味知道方警官在暗中調查陸執的事,讓江耀來這裏再看一遍隻是希望故地重遊能喚醒江耀的某些記憶。
結果果然失敗了。
畢竟這個“故地”,是陸執的故地,不是江耀的。
檔案首頁上貼著七歲的小陸執失蹤前的最後一張照片。
照片已經泛黃,看不太清楚。隻能隱約看出那是個穿著白襯衫的小男孩。
小男孩剃著平頭,表情拽拽的,似乎很不配合。肩膀上甚至還摁著一隻手。
江耀最後深深看了照片一眼,把資料放回檔案袋。
“那這裏就沒什麽了。”
秦無味鎖上檔案室的門,和江耀一起走出來。隨手又點了一支煙。
外麵秋光疏亮,晴空萬裏。
舒朗秋風送來落葉喬木清冽而蕭索的氣息。遠處有一大一小兩個孩子正拿著大掃把,清掃路上的落葉。
小琴拿了一盤洗好的梨子過來。是秦無味剛剛送給福利院的水果。
梨子新鮮水靈,洗得幹淨,水珠閃閃發光。
秦無味擺擺手說不用了。江耀伸手,接了一個。咬下去滿口汁水,甜。
【這裏就是陸執……他小時候住過的地方。】
心裏的聲音響起。
不知為何,說到“陸執”這個名字的時候,心裏那個聲線微微一頓。
江耀低著頭,咬著梨子。
他也不知為何,突然感到餓。很餓。
福利院已經整個都逛過一圈了,檔案也全都看完,沒有什麽好再調查的。
“畢竟過去這麽多年了。”秦無味望著花園裏款式新穎的健身器材,“這裏也翻新過很多次,就算陸執本人故地重遊,大概也不認得了吧。”
江耀捧著梨子,忽然停下,不吃了。
秦無味察覺到他的異常,偏過頭來:“怎麽?”
江耀抬起頭,目光投向遠方。
一棵樹。
一顆很高很高,十人合抱的大樹。
樹下有一大一小兩個孩子在掃落葉,秋風送來歡聲笑語,那兩個孩子半是勞動半是嬉戲,看上去很是樂在其中。
江耀直勾勾地盯著那棵樹,走過去。
“你想起什麽了?”秦無味跟上來,低聲追問。
江耀不答。
他隻是目不斜視地走到大樹邊上。仰起頭,朝上麵看去。
那兩個掃落葉的孩子認出秦無味,便歡天喜地地湊過來。秦無味給他們倆一人發了些糖果,請他們到邊上去玩。
等孩子們走遠了,秦無味再度轉過頭來,已經有些不耐煩:“你到底想起……嗯?你哭什麽?”
隻見此時的江耀已踮起腳,努力地朝上麵伸出手。
他在試圖去夠樹身上麵,一個歪歪扭扭的刻字。
那道刻字已經有些年月了。樹皮早已愈合,淡淡刻痕若不是盯著看,根本難以察覺。
那是一個“直”字。
一筆一劃,寫得努力又認真。
似乎在第一筆的時候就發現了這棵大樹樹皮堅韌,不是那麽好刻字的。但還是硬著頭皮刻了下來。
有種小學生式的天真與執著。
“這是……”秦無味心裏一跳。
江耀拚命踮起腳,無論怎麽努力,指尖距離那個字始終差一點點。
他仰著臉,於是熱烘烘的眼淚順著臉頰流進發絲裏。
“陸執。”
江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