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飛燕歸來了,春花盡頭,滄海浮生。她把微笑鐫刻成畫,溫暖的掌心裏,捧了滿春的暖陽,要把一顆冰冷的心,生生焐熱。
01
結果那一節舞蹈課,我上得亂七八糟,連最擅長的動作都做錯了。舞蹈老師覺得我的狀態有點不對,便讓我提前回家了。
自從開始學舞蹈,我對舞蹈的熱情從來都是放在第一位的,從來沒有什麽能夠動搖我對舞蹈的熱愛,可是現在,我第一次在練舞的時候分神了。
我知道問題出在哪裏——我在介意墨遙的事。
走出舞蹈教室,我背著書包,拎著舞蹈用具,直接去了市中心的圖書館。既然意識到問題出在哪裏,那就不可以逃避,得把妨礙我專心跳舞的事解決掉!
我將東西放在寄物箱裏,問過管理員,得知精神科的醫書都在三樓。
夜晚的圖書館中人很多,好些都是吃過晚飯出來散步,順便找本書看看的人。不過三樓的人很少,這種專業領域的書籍,讀者並不太多,這樣也好,安靜。
我一排一排地找過去,最後抽出了一本關於幻想症的書,往書架旁邊的空桌子上走去。
一抬頭,我意料之外地見到了墨辰。
他坐在角落裏,頭頂有一盞射燈,柔和的白光灑在他身上,這讓他看上去多了幾分寧靜淡雅的氣質。
我拿著書走了過去。他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來,見到是我,眼睛一亮:“好巧啊,小晨,你也來看書嗎?”
他忽然喊我小晨,我稍稍有些覺得別扭,不過我和楚喬從小都是稱呼對方小名的,既然他是我好朋友的哥哥,這麽喊我應該也無所謂吧……這麽想著,那點小小的別扭就跑到九霄雲外去了。
“是啊,稍微有些在意。”我將書放在他麵前,將封皮給他看了一下。他有些意外,將他正在看的書合上,給我看了一下封麵——他那本書和我拿著的這本,竟然是一樣的!這是怎樣的巧合!
“太巧了。”他忍不住感歎。
“是啊。”我拉開凳子在他對麵坐下,“治療結束了嗎?”
放學的時候,他接墨遙去接受治療,現在他出現在這裏,那墨遙應該已經回家了,否則墨辰不會到這裏來。
“嗯,讓他吃過藥,睡著了。”墨辰說。
“我在網上查了一下,幻想症是因為壓抑和鬱悶才會產生的吧?”我問道,“墨遙……也是因為什麽痛苦的事情,才患上幻想症的嗎?”
墨辰的眼神一暗,顯然,我的問題讓他想到了什麽不好的事。
“不說也沒關係的,我隻是隨便問問。”我不喜歡強人所難,更不喜歡別人因為我而感到困擾,雖然從小到大,我總是致力於給別人製造麻煩。
“不過真的好神奇,被墨遙忘記的那部分記憶,到底去了哪裏呢?”明明曾經很真切地存在過的,卻能夠全都忘記,我怎麽想都覺得很不可思議。
“或許不是忘記了……”墨辰說,“他隻是把那些記憶替換成了自己可以接受的劇情。你和他認識這件事,應該還存在於他的記憶之中,隻不過變成了另一種模樣。”
“另一種模樣?”我怔住了,忽然想起上午我對墨遙做自我介紹的時候,說到他的名字時,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懷念。
莫非他並沒有忘記我?可是他分明不記得我了啊!既然不記得我,為什麽會對那句自我介紹有反應呢?
“嗯,可能他的記憶裏,小時候和他一起玩耍的,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墨辰輕輕歎了一口氣。
“原來是這樣啊!”我不由得嘖嘖稱奇。
原來記憶還能夠被替換嗎?不過這麽一解釋,就能說得通了。
“那要是我讓他記起來,那些記憶不是和別人,而是屬於我和他之間的,這樣一來,他是不是就能好起來了?”
墨辰若有所思地看著我:“你說得有點道理,說不定真的可以。”
“是吧!”我頓時興奮起來,“如果讓他意識到,他的幻想是不對的,是虛假的,我才是真實,說不定他就會好起來了!”
我越想越覺得這個辦法是可行的,全然沒有意識到,我和墨遙那遙遠年代的一小段記憶,對墨遙來說也許隻是無關緊要的一段記憶,根本撼動不了他幻想中的世界。
“不過,應該很難吧?”墨辰到底年紀大一些,顯然比我靠譜多了,他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醫生都說,他的幻想症很嚴重,再繼續下去,他可能就沒有辦法像普通男生那樣去學校上學了。”
“那醫生有沒有說,有什麽辦法能幫到他呢?”問出口之後,我才發現自己的語氣非常急促,我意識到這樣不太對勁。墨遙對我來說,隻是一個久別重逢的童年玩伴而已,為什麽我會這麽緊張他的事?這完全沒有道理啊。
“醫生隻說,盡量讓他不要獨處,並且在他要進入幻想的時候,讓他意識到什麽才是現實。”一句話,就是不要給他去幻想的時間就對了。
“這個在學校我可以幫忙的!”我拍了拍胸脯毛遂自薦,“我和他是同桌,隻要他不見了我就去把他拽回教室,這樣他就沒有時間給幻想中的小然打電話了。”
我覺得自己簡直太聰明了,聰明到我都忍不住要給自己“點讚”。
“那就拜托你了。”墨辰連忙說道,“我本來還在想,要不要轉來你們第二學院呢。”
“咦?”我瞪大眼睛看著墨辰。
轉來我們第二學院是怎麽回事?他也是學生嗎?他給我的感覺,就像個很成熟的社會人士一樣,雖然他看上去的確很年輕……
“我長得有這麽難看嗎?”他調笑道,“我高三,在第一學院。”
“厲害!”我忍不住對他豎起了大拇指,“不過為什麽你家沒有讓墨遙去第一學院?”
如果是為了方便照顧墨遙,讓墨遙和墨辰念一所學校才是最好的吧?
“因為墨遙堅持要來第二學院。”墨辰解釋了一下。
“為什麽?有什麽非這麽做不可的理由嗎?”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上來。
“不知道,他什麽都不肯說。”墨辰搖頭。
“總有辦法知道的。”我沒有在意。有想知道的事情,努力去了解就好了,沒有答案,就自己去尋找答案,這是我白晨十七年來的生存之道!
和墨辰在圖書館門口道別後,我帶著那本書乘上了回家的那班公交車。
窗外霓虹燈明明滅滅,像滿天繁星一樣璀璨閃耀。
多虧遇到了墨辰,否則我根本不可能知道,我和墨遙小時候相遇的那段記憶也許還在墨遙的心中,隻不過被他幻想成了他想要的樣子。
隻不過,會改變曾經的記憶,說明他對那段記憶並不喜歡吧……或者說,那段記憶讓他覺得痛苦,因為痛苦,所以改成了更能讓他接受的樣子。
明明墨辰說過,小時候墨遙去了國外,也總念叨著要早點治好病回來,這樣就能和我繼續做朋友的……說著這種話,卻把我替換成了別人,怎麽想,都覺得很不爽!墨遙你給我等著,我一定要讓你意識到,小時候陪你一起玩的是我,不是幻想中的某個人!明明我還活著,何必要去幻想呢?
現在的我,什麽都不明白,不明白墨遙到底經曆過什麽,才讓自己的心變得支離破碎,才讓自己寧願看著幻想中的那個人,也不願意看看這個現實的世界。
02
我沒有將那張照片帶去給墨遙看,因為我決定用其他辦法讓他想起過去。
可惜的是,無論我怎麽用過去的那些事刺激他,他都再也沒有露出過那種懷念的眼神。
看樣子我果然是高估了自己,隻不過是小時候的一個玩伴而已,哪裏有那麽重要的分量啊……不過小時候沒分量不要緊,現在增強一下存在感,讓他意識到身邊也有個好朋友,這樣不就可以了嗎?
我知道,要讓一個幻想症患者和現實中的人做朋友非常困難,但我是誰?我可是絕對不會服輸的白晨!
“墨遙,你給我出來,上課了,不許逃課!”我大喊一聲,跑出了教室。
對我的舉動,全班同學都已經習慣了。在開學第一個月的時候,大家還會大驚小怪,第二個月的時候,已經有人開始漠視,到現在,開學已經三個月了,別說我們班同學了,就是整個學校的學生,對我隨時隨地都在尋找墨遙的情況,都已經麻木了。
我既然已經和墨辰說好了,在學校的時候會一直看著墨遙,不讓他有獨處的時間,就一定會做到,隻不過墨遙總是會趁我不注意就跑得沒影子了。
這三個月來,我會在操場上、圖書館裏、學校的大禮堂,或者是教師辦公室等等各種各樣的地方,逮住一個人發呆的墨遙。
一開始他還能忍住,坐在教室裏上課,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越來越頻繁地逃課,就好像教室裏有什麽洪水猛獸一樣,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遠離。隻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幻想中的那個小然的功勞,他雖然會逃課,卻並不會跑出學校,所以我隻要有點耐心,就能夠在學校的某個角落裏找到他。
“你給我回來!”當我要往樓下跑的時候,楚喬一把揪住我的衣領,硬是把我拽住了。
這三個月來,其他人都對我的舉動麻木了,隻有楚喬仍然“清醒”著,他不能理解我的舉動,所以一旦有機會,他一定會阻撓我去尋找墨遙。
如果把我找墨遙比喻成西遊記裏上西天取經的唐僧師徒,那麽楚喬一定就是時不時跳出來阻撓搗亂的妖怪!
“你別攔著我。”我掙紮著,試圖掙開楚喬的手。
“你長能耐了啊,小弟。”他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頓時打了個哆嗦,不過隨即想起來,我兩個月的小弟生涯早就結束了!
前兩個月,我偶爾被楚喬逮住,他就會利用老大的權力,壓迫我必須回教室,不過現在,哈哈哈,兩個月早就過去啦!
“我現在不是小弟。”我底氣十足地說,“而且我跟你說過吧?墨遙他生病了,一個人待著很危險,會讓病情加重的,我必須找到他!”
“你是他什麽人?你管他呢?”楚喬一直覺得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我樂意!”就算是狗拿耗子吧,反正讓我不要管墨遙的死活,我絕對做不到。
“小喬,他是我的朋友。”我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如果哪一天你也病了,我一定也會滿世界找你的。”
“他都不當你是朋友,甚至都不認識你。”楚喬冷冷地看著我,“而且你這是打的什麽比方?呸呸呸!”
“好好好,我錯了,我錯了行不行?”我抓著楚喬的手臂晃了晃,“總之,我沒有辦法不管他。”
說不清楚是為什麽,總覺得要是連我都不管他,那麽這個學校就沒有人管他了。那樣的話,他一定會一個人待在什麽地方,讓自己在幻想中越走越遠的。
我必須讓他知道,小然隻是幻想而已,現實生活裏一定有比小然更重要的人。這個重要的人並非一定要是我,我也不想成為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我隻是不想讓他一個人而已。就像小時候,我拉著他走進小夥伴中間,不是為了和他成為好朋友,而是為了讓他知道,一個人的世界很寂寞,和真真切切的人待在一起,才能感受到溫暖和美好。
世界很好,不要拋棄這個世界,和幻想中的人遠行。
“無論如何也想去?”楚喬問我,表情變得有點奇怪。
“嗯,無論如何。”我用力點了點頭,“放心吧,小喬,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楚喬鬆開了我:“希望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嗯。”我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後飛快地跑下樓梯。
上課鈴已經響起來了,我踩著上課鈴的節拍衝出了教學樓。
這一次,我是在學校的遊泳館裏找到墨遙的。
他蜷縮在一張長椅上,頭埋在臂彎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我在他身邊的空位坐下,拍了拍他的手臂。
他已經懶得抬頭了:“你還真是陰魂不散……為什麽無論我躲到哪裏,你都能跟過來?”
他的聲音裏有一絲疲憊,有一絲無奈,聽上去像是已經無能為力了。
“因為我說過啊,我是你的‘背後靈’。”如果小然是你幻想世界的女主角,那麽我就是無時無刻不黏著你,讓你回到現實世界的“背後靈”。
“和我說說話啊。”我用力拉開他的手臂,將頭探過去看著他的臉,“墨遙,沒有人告訴過你,和別人說話的時候要看著別人的眼睛嗎?”
“我又不想和你說話。”他閉上眼睛不肯看我。
我站起來,將墨遙從長椅上拉起來,說:“不想說話,那就和我去上課吧。”
“我不回去,你就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行不行!”他很無奈。
“不行!”要是讓你一個人待著,那我這麽辛苦找到你又有什麽意義?你是不是白癡啊,墨遙同學?
他不耐煩地伸手推開我,然而他忘記了,包括我自己也忘記了,我們現在在泳池邊上,他這一推,我直接被他推進了遊泳池裏。
現在是冬天,冰冷的水很快沁入了我的棉衣裏,衣服特別重,我無法從水裏爬上岸。
“墨遙,快來幫我一把!”我撲騰著喊道。
透過粹白的水珠,我看到墨遙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然後他就這麽拿著手機,露出了非常溫柔的微笑。
那瞬間,恐懼緊緊抓住了我的心髒,我害怕極了。
明明我在向他求救,他卻陷入了幻想!他寧願和幻想中的人說話,也不肯看我一眼!
“墨遙!”我從小就不擅長對付水,那是因為小時候,有一次媽媽帶著我和楚喬去遊泳館,楚喬把我按在水裏,我嗆了好幾口水,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從那之後我就對水產生了陰影,甚至每次上遊泳課,我都會找借口逃掉。
03
身體非常非常沉重,刺骨的冷仿佛要凍僵我的靈魂,我費力地抬著手想要爬上岸,可是手臂好重啊。
“墨遙,救命啊!”我大聲喊著墨遙的名字。
他靜靜地看著我,麵帶微笑地和電話裏的人說著話。
可是我知道,說是電話,其實他根本沒有撥出號碼!
“墨遙,我會死掉的!我死掉也沒有關係嗎?墨遙你真的是這麽狠心的人嗎?我認識的墨遙不是這樣的!我認識的那個墨遙,雖然看上去很冷漠,但他其實隻是害羞,隻是不擅長和人相處而已!但是墨遙,現在的你已經不再是那個樣子了!你真的要看著我死在這裏嗎?”
我心中越發焦急。遊泳池的這片區域有兩米深,而我已經沒有什麽力氣了,再這麽下去,我一定會沉入水底的!我一點都不想死啊!要是知道會變成這樣,我還會來找墨遙嗎?
我想我還是會來找他的,隻不過,我不會給他推開我的機會。
墨遙,我們不是好朋友嗎?那時候你明明說,不要隻和我做一個暑假的朋友,你要努力好起來,回來和我一直做好朋友的!
“墨遙,你看不到嗎?我在向你求救啊!”
為什麽我可以看到你在讓我救你,你卻看不到我現在正在向你求救呢?
“你真的看不到嗎?”
當最後一點力氣被用完,我忽然有一種異常輕鬆的感覺,我不再掙紮,任由冰冷的池水將我沉重的身體拉入水底。
“吧嗒——”在放空思緒的一瞬間,我聽到了什麽東西掉落在地上的聲音。
再次醒來,我在學校的醫務室裏,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楚喬黑得跟鍋底一樣的臉。
“你長能耐了啊,冬泳啊……”他嗬嗬冷笑了兩聲,“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冬泳的愛好?”
“我……”我小聲地開口,試圖辯解幾句。
“你給我閉嘴!”楚喬喝道,“你是白癡嗎,白晨同學?這就是你說的,必須要去做的事?你明明怕水,還跑去玩水,你這是在找死!你當墨遙是好朋友,可是他根本不認識你!”
“是誰救我上來的?”我回想起那個響聲,潛意識裏仍然有些期待。
“是體育館的老師。”然而楚喬卻很無情地打破了我的期待,“他聽到泳池那邊有動靜,看到你在水裏,嚇得茶杯都摔了。”
“那……墨遙呢?”在別人跳下水救我的時候,墨遙在做什麽呢?
“這個時候你還關心墨遙?”楚喬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他什麽都沒做,專心地打著電話走開了。”
心髒沒來由地被一陣疼痛包裹住了,一種恐懼從心底浮上來。那個時候,就算是我死在那裏,墨遙也不會有一點感覺,對他來說,現實真的已經不堪到那個地步了嗎?哪怕有人在向他求救,他也寧願和虛幻的人說話嗎?
我知道他隻是生病了,可是就算知道這一點,心髒還是不可控製地一陣絞痛。
“以後別再管他了。”楚喬見我這個樣子,也不忍心再說我,他將衣服丟給我,“這是你的衣服,剛剛拿去烘幹了。已經放學了,換好衣服就回家吧。回去記得喝薑湯,這個季節泡冷水,過後一定會感冒發燒的。”
“嗯,謝謝你啊,小喬。”我簡直太感動了,現在的楚喬在我眼裏,簡直是閃閃發光的小天使!
“不對,你不和我一起回家嗎?”我拿起衣服,忽然反應過來,“你要去哪裏?”
“我還有點事。”他說完,緩緩地走出了醫務室。
我心中好奇:楚喬不回家能有什麽事?
我很利索地穿好衣服,和校醫說了一聲“謝謝”,便急忙跟了上去。
但等我走出去時,已經看不到楚喬的影子了。
我在學校裏找了一圈,最後在學校的大門口看到了他。
當時我離楚喬的距離有點遠,他背對著我,一手拽著一個人,另一隻手狠狠揍了對方一拳。
我十分驚訝,忙往前跑去:“小喬,你幹什麽?”
跑得近了才發現,被楚喬拽在手裏的竟然是墨遙!
楚喬的聲音異常冷漠,還帶著滿滿的怒氣:“不幹什麽,隻是讓某人清醒一點而已。”他說著,一把揪住墨遙的衣領,強迫他看著我,“你好好看看那個人,她差點死在你麵前!我不管你是不是有病,但那不是你見死不救的理由!”
墨遙靜靜地看著我,他唇角有一絲血痕,那是剛剛被楚喬揍出來的。
我一時間不知道要做些什麽。楚喬是因為生氣了,才揍墨遙的……其實楚喬現在做的事,也是我想要做的,我也非常想狠狠地揍墨遙一頓出氣。可是我明白,這除了製造疼痛之外,毫無用處,說不定會讓墨遙更加不願意麵對現實。
“夠了,小喬。”我有些無奈,第一次不知道該拿一個人怎麽辦才好,“這一次我聽你的,我不會再靠近他了。”我看著墨遙的眼睛,緩緩地說,“他去哪裏都無所謂,我不會再抓他回去上課了。”
“真的?”楚喬懷疑地看著我,顯然並不相信我的話。
我沒有回答楚喬,而是走到墨遙麵前。他偏開頭,想要避開我的視線,我伸出雙手用力捧住他的臉,強迫他看著我。
“如果一個月無法讓我清醒,那麽三個月也夠了……墨遙,如果你始終不肯看到別人遞給你的那隻手,那麽無論別人為你做什麽,你都看不到。”
三個月的時間,我也認真地研究過幻想症。其實這種病,有一大部分的原因,是因為患者本身不願意好起來,他不願意清醒,哪怕麵前有個人在向他求救。
“其實我在水裏的時候也在想一個問題……”
我在想,我和墨遙現在算是什麽關係呢?朋友嗎?可是他什麽都不記得了,這樣不算什麽朋友了吧?
“我覺得我們是朋友,哪怕你不記得了,但是你說過,等你好起來,會回來找我,我們會一直當好朋友的……”
所以,我一直以為我和墨遙之間還是朋友關係,哪怕這隻是我自作多情、自以為是的想法而已。
“現在想想,那不過是童言無忌啊。我因為忽然與你久別重逢,所以熱情過了頭,以為一切還是小時候,但說到小時候,也不過隻是一起玩過一個暑假而已……謝謝你讓我清醒了,我與你之間,不過隻是陌生人,尤其是在你的眼裏,我還是個討厭鬼、纏人精。也是,沒有人會對一個厚著臉皮湊過來的人抱有感激之情吧?”
一直以來,我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或者說我知道這些,但我沒有換到他的立場去想一想,所以才會釀成今天這場事故。
如果體育老師晚來一點,我是不是就……
我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恐懼和不安。
這一次我是真的害怕了,沒有什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哪怕我再想幫助這個昔日一起玩耍過的小夥伴。
“不管怎麽說,這些日子讓你困擾了……”我鬆開抱著他臉的手,看向楚喬,“放開他吧,我們回家。”
我往前走了一步,卻發現不遠處站著一個人。
是墨辰,他靜靜地站著,也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我和墨遙說的那些話他又聽到了多少。
我緩緩走過去,衝墨辰露出一個燦爛的笑,然後錯開他,和楚喬一同走入夜色裏。
怎麽樣都無所謂了,墨遙本就和我無關,多管閑事也有個限度,我的極限就到這裏了。
04
結果,我當天夜裏就發起了高燒,就算喝了三碗媽媽熬的薑湯也不管用。
看吧,逞英雄、多管閑事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躺在醫院的病**,看著頭頂白色的天花板,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我發誓,以後絕對再也不要一頭熱地去幹蠢事了,這次的事就是個教訓。
媽媽推開病房門進來,一臉嫌棄地看著我:“起來,喝粥。”她支起病**的小桌子,將一隻保溫桶放在上麵。
媽媽帶來的是皮蛋瘦肉粥,我最愛喝的粥。
我衝她露出諂媚的笑:“我就知道,我還是你親生的!”我才坐起來就感覺天旋地轉,“撲通”一聲又躺了回去。
腦袋好重,重到我覺得我脆弱的脖子扛不動……
“老實待著。”媽媽淡定地瞥了我一眼,將病床另一頭搖起來,讓我靠坐在病**,然後遞給我一把勺子,“吃。”
我端起粥碗,小口地喝了起來。
因為發燒,我嘴巴裏苦澀得厲害,連最愛喝的皮蛋瘦肉粥都顯得不那麽美味了。
“就說你光長個子不長腦子,你還不相信。”媽媽毫不留情地對我開啟了嘲諷模式,“現在信了吧?都什麽年代了,早就不興為朋友兩肋插刀那一套了。而且那都是什麽時候的朋友啊,幼兒園!還是兩個月的那種!白晨同學,我怎麽不知道你還有當聖母瑪利亞的潛質啊!改天你是不是要去救苦救難,成為大慈大悲的觀世音啊?”
我一口粥差點沒噴出去。
快把我的感動還給我,我絕對不是她親生的!
“你要幫誰不好,你幫個神經病!”媽媽用一種看“朽木”的眼神看著我,“你果然是笨蛋吧?一定是吧?”
“媽……”我可憐兮兮地看著我媽的眼睛。雖然這的確是我的蠢造成的,但是媽媽你要不要這麽刻薄啊?我是你女兒,不是你的敵人啊,媽媽你快醒醒!
“快吃吧。”媽媽歎了一口氣,一副“我女兒是個白癡,要怎麽辦才好”的表情。
我用最快的速度喝完粥,媽媽將保溫桶收拾好,把病床搖下去,然後拉過被子替我蓋上。
“媽媽,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什麽?”
我心中除去不安和恐懼,還有一些茫然。
從小到大,我雖然搗蛋胡鬧,可是一旦哪個小朋友需要幫忙,我一定會義不容辭地出手相助。六歲那年遇見墨遙,我也是因為覺得他一個人很可憐,才邀請他一起玩的。難道這樣的想法錯了嗎?以後我見到需要幫助的人,是遠遠走開,是漠視不管,還是繼續像以前一樣,保持一顆熱忱的心?
“這種問題,問我也沒有用。”媽媽拎著保溫桶站在病床邊,“與其問我,不如問問你自己。”
“我就是想不明白啊。”
我開始動搖了,我堅持了十七年的信念,在現實麵前有了裂痕。幫助需要幫助的人,真的是多管閑事嗎?因為是多管閑事,所以就一定要麵對這種可怕的事情嗎?
我真的隻是想幫一幫墨遙啊!
很奇怪,他明明什麽也沒有對我說,甚至還討厭我靠近,但是我從他身上看到了一絲絕望與祈求。他其實一直在等著誰去拉他一把也說不定。於是,抱著這樣自以為是的想法,我一頭熱地追著他跑了三個月,最後的結果是我掉在冰冷的泳池裏,他握著電話對我視而不見。
真的是我做錯了嗎?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靠近墨遙,是這樣嗎?
“那我問你,小晨,你覺得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媽媽放下保溫桶,拉過看護椅在我身邊坐下。
“我不知道。”現在的我,已經混亂了。
“啪——”媽媽一掌拍在我的腦袋上。
“現在知道了嗎?”
我哀怨地捂住腦袋看著媽媽:“我現在是病人,病人!”
“你的腦袋也出毛病了嗎?”媽媽斜眼看我,“要不要把你轉到精神科?”
“不用!謝謝!”我決定還是不要向魔頭挑戰比較好,“對的事就是對自己或者對別人都有意義的事,並且不傷害別人,不犯罪不作惡。而錯的事,當然就是對的對立麵的那些。”
“你這不是知道得挺清楚嗎?”媽媽淡淡地說,“每個人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都帶著獨立的思考,都是獨立的個體。每個人對於對錯的定義都是不一樣的,所以你的問題,其實是你自己的人生觀,這種東西別人是沒有辦法給你答案的。如果你覺得是對的,那就去做。”媽媽說,“大不了下次幫你收屍,放心,我會記得每年給你上香的。”
“喂!”我忍不住抗議。
明明前麵說得好好的,為什麽後麵就完全歪到十萬八千裏之外了呢?
“你特別喜歡吃魚,但是這次吃魚的時候被魚刺卡住了嗓子,你會因為這次被卡住了,就永遠不吃魚嗎?”媽媽說著,拎著保溫桶站起來,“我回家了,你弟弟一個人在家。”
我忘記了要回應媽媽的話,因為此時此刻,我滿腦子都在想媽媽說的話。
你特別喜歡吃魚,但是這次吃魚的時候被魚刺卡住了嗓子,你會因為這次被卡住了,就永遠不吃魚嗎?
當然不會啊!那還用說嗎?怎麽可能因為一次被魚刺卡了,就放棄所有的魚呢?
“謝謝你,媽媽。”我對著空氣說。
為什麽要因為墨遙的事而懷疑自己呢?看到需要幫助的人,當然還是要去幫,隻要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不給別人帶來麻煩的,為什麽不幫?
不能因為一次而否定全部,因為否定了這些,就等於否定了我自己!
我,白晨,活到十七歲,都是這麽活過來的,我為什麽要否定自己呢?隻是因為偶然的一次失誤嗎?知道了錯誤在哪裏,那麽改正過來不就可以了嗎?
我笑起來,心情一下子雨過天晴了。
05
我在醫院躺了三天,燒才徹底退了下去。
雖然燒是退了,但鼻涕總是流個不停,我塞了一堆紙巾在包裏,留著到學校之後擦鼻涕。
我穿成了一顆球,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楚喬見到了我,笑了一路,要不是我才發過燒,現在四肢無力,我一定要狠狠地揍他。
“來,說句話聽聽。”楚喬還在逗我說話。
如果眼神能夠殺死人,那麽楚喬現在一定已經被我淩遲處死了。因為發過燒,我現在嗓子還嘶啞著,這導致我說話的聲音非常滑稽。在家裏的時候,媽媽和弟弟白鹿一聽到我說話,就毫不留情地嘲笑我,我的玻璃心早就碎成渣子了。
“不要害羞,來,說句話。”楚喬一邊走一邊扯著我的圍巾上的毛球。
我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世界如此美好,我不可以焦躁。
“看看,說了話就給你吃這個!”楚喬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了一袋小黃魚。
我怒了,我是貓嗎?
“你閉嘴!”因為憤怒,“嘴”字的尾音都翹起來了。
楚喬頓時爆笑起來,我咬牙切齒地撲上去打他,而他已經撒開雙腿朝前跑去。
我多想衝他咆哮一下,以宣泄我的憤怒,然而我知道,我現在開口,簡直就是自取其辱。
我追著楚喬,一口氣跑到教學樓的樓梯口才慢下來。我氣喘籲籲的,整個人都顯得有氣無力。
“中午我喊你去吃飯,哈哈……”楚喬捂著笑疼的肚子,一邊往教室跑,一邊回頭對我說。
我衝他比了比拳頭,悻悻然地轉身。
“撲通——”我因為轉得太突然,一不小心撞到一個人。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黑暗,我抬起頭來,卻見墨遙正皺著眉,靜靜地看著我。
我隨意地衝他擺了擺手,轉身進了教室。墨遙跟在我身後慢悠悠地走了進來,原本充斥著讀書聲的教室,瞬間安靜了下來。
我一邊走一邊衝大家揮手微笑,總覺得這一幕特別熟悉,轉念一想,這不是領導來視察時的場景嗎?
我神思恍惚地走到座位上,墨遙一言不發地坐在我身邊。
我將書包裏的書一股腦地倒了出來,這是我的習慣,全都倒出來,然後慢慢收拾。
今天的早讀課仍然是英語,我將東西都收拾好,翻了半天卻翻不到英語書。我忽然想起來,我的英語書還在楚喬那邊,因為我三天沒上課,拜托他給我做筆記的。
看樣子,隻能去找楚喬拿書了……但是一想到要開口說話,我就特別不想動。
正在我糾結的時候,墨遙卻將自己的書推了一半過來。
我頓時嚇了一跳:難道是我發燒燒壞了腦子,也得了幻想症嗎?那個為了不和我合用一本書寧願逃課的墨遙,竟然願意分我一半課本?
我扭頭看了墨遙一眼,他低著頭,細碎的略帶自然卷的發覆住眼睛,修長卷翹的睫毛輕垂,他的眼睛被擋在一片陰影裏,我看不到他此時的表情。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沒有管他,走出了教室。
我做好了被楚喬嘲笑的準備,去了三班教室,將我的英文課本從楚喬那邊拿了回來。
墨遙還是靜靜地坐著,如果我的嗓子沒有啞,我應該會願意對他說聲“謝謝”,但現在還是算了吧,我現在這個嗓子,每說一個字都是煎熬。
上語文課的時候,我不小心掃落了一支筆,我彎腰去撿的時候,墨遙也彎下了身,我與他幾乎同時摸到了那支筆。
我不解地看向墨遙,墨遙也怔怔地望著我,如此近的距離,他的眼睛真黑啊,那漆黑的眼眸中,倒映著我不解的臉。
為什麽我燒了三天回來,墨遙仿佛換了一個人?這不對啊!墨遙應該是冷漠的、拒人千裏之外的才對,這樣不對,這濕漉漉的眼神是怎麽回事?
我一把將筆奪過來,心髒“怦怦”跳了兩下。
我是又發燒了嗎?為什麽我的心跳忽然失控了?可是我早上起來,明明已經沒有發燒了啊?難道體溫計壞掉了?一會兒要是再這樣,一定去醫務室再測測體溫了……
不過一直到上午最後一節課下課,這種心慌心悸的感覺都沒有再出現。
“小晨,吃飯。”楚喬跑來喊我去吃午飯,我拿上飯卡跟著他出去了。
因為感冒加上嗓子問題,是楚喬幫我買的飯和菜,看著大白菜和白米飯,再看看楚喬餐盤裏的紅燒肉和辣子雞,我無比幽怨地盯著他。
“看什麽看,快吃。”他故意把辣子雞吃得有滋有味,我頓時怒了,使勁用筷子夾起一筷子飯放進嘴裏,一邊狠狠地詛咒楚喬吃飯吃到沙子,一邊狠狠地嚼著米飯。
然後“嘎吱”一聲……
為什麽是我自己吃到沙子啊!
吃完了午飯,我直接回了教室。
教室裏隻有三三兩兩的同學在做習題,寄宿生大多吃過午飯會回寢室待一會兒,也就是部分走讀生才會吃完了就回教室。
我在座位上坐下,發現桌上放著一盒潤喉片。
竟然有活雷鋒給我送潤喉片,我簡直受寵若驚!
不過,會是誰放的呢?
我站起來拍拍桌子,教室裏的同學都朝我看來,我舉起潤喉片,然後用滿懷期待的眼神看著大家。
然而所有人都朝我默默搖了搖頭。
不知道是誰放的啊……這還真是活雷鋒啊,做好事不留名。
我隨手打開包裝,剝開一粒放進嘴裏。清潤的藥糖水從嗓子裏淌過,我舒服地長長呼出一口氣。
我原本打算下午放學之後去藥店買的,因為嗓子出狀況是今天早上才開始的。昨天晚上還好好的,隻是覺得有點癢,哪知道睡了一覺醒來,就像是被人扯住了聲帶一樣,說話的聲音別提多奇怪了。
穿著一件黑色大衣的墨遙進教室的時候,已經臨近上課了。他走到我身邊坐下,在我看向他的時候,他有些欲言又止的感覺,不過我馬上把頭轉開了。等我再朝他看去的時候,他已經坐正了。
我心中忽然浮上一個奇怪的念頭:那盒潤喉糖,不會是墨遙放的吧?不不不,絕對不會的!這個想法一冒出來,我立馬就否定了,因為怎麽想都太奇怪了。
不過為什麽我總覺得,今天的墨遙好像很奇怪?到底是哪裏奇怪呢?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我,一直到下午放學,我才猛然意識到,今天的墨遙沒有曠課!
這是什麽意思?之前曠課果然是為了躲我吧!
猜到真相的我,眼淚瞬間就掉了下來。